找不到的貓(1 / 1)

艾妮睡得並不安穩。

她的神經很敏感,總是會在淺睡眠的時候被嚇到,因此驚醒。

但是在紅頭罩身邊,她很快就進入了深度睡眠的狀態。

在這種狀態下,沒有人能夠打擾艾妮。

所以艾妮也進入了深層的夢境。

她夢到自己和小貓奔跑,在伸出爪子的瞬間,貓咪並沒有抓傷她,而是和她打招呼似的,隻是想和它握手。

然後她夢到了第一次意識到死亡為何物的那天。

被放走的貓咪和晴天,媽媽和她。

貓咪跑得很快,因為原本就是撿來的流浪貓。

她期待著貓咪回頭,但貓咪向前奔跑著。

艾妮第一次覺得人類企圖馴養貓咪的行為是錯誤的。

然後,意外發生了。

刺眼的燈光、汽車的轟鳴、被撞翻的欄杆。

艾妮看見小貓變成了一道拋物線。

於是她難以置信的尖叫、抽泣,嗚咽,然後飛奔過去,幾乎要抱住小貓的屍體,然後媽媽拽住了她,說,“貓咪很臟。”

渾身是血的貓咪,被車輪碾過去的貓咪,時時刻刻都會有無數流浪貓死去的大路。

*

和那種近乎尖叫的危險預警不一樣,傑森似乎摸到了艾妮的一點點被隱藏起來的性情邊緣。

他沉默著拿起了放著小貓的玻璃瓶。

小貓已經死去了,所以不會動。就連眼睛都閉著。

要是在平時看見有人把屍體泡在福爾馬林裡,傑森肯定會嗤之以鼻,他翻了翻玻璃瓶身,看見背麵有一張小紙條。

裡麵寫著“來年會開出美麗的花”。

詞彙用的不是可愛、美麗,而是beautiful。

這個詞彙通常被形容內在美,由內而外的散發出美麗。像是永恒燃燒的恒星太陽,像是某種恒定的熱量。

傑森回頭,看了一眼艾妮的畫室。

密密麻麻的雜亂線條。

不安、恐懼、茫然、手足無措。天才畫家——她永遠能把自己內心的情緒描繪出來。

“行吧。”傑森自言自語,“還蠻酷的。”

複雜的心情在他的指尖、他的手指流竄,他想起艾妮用一副近乎要哭出來的語氣,像是小孩子無法接受死亡一樣重複著貓咪。

他討厭被當成貓。

傑森拿走了裝著小貓的玻璃瓶,消毒水、福爾馬林的氣味侵蝕者他的神經,他自己甚至都摸不清要帶走玻璃瓶的理由。

但是他確信,假如把小貓的屍體埋在土裡,的確像是玻璃標簽上麵所說的,能開出漂亮美麗的花朵,並且獨一無二。

傑森·陶德離開了畫室,帶著一個小玻璃瓶。

*

小貓找不到了。

小貓找不到了。

艾妮不管翻遍哪裡都找不到那個承載了小貓的瓶子。

她有點恍惚,有點憤怒,她在畫室裡麵蹲下來,記起來了紅頭罩,還有來到這裡的警察,她懷疑每一個人,懷疑任何一個人。

艾妮今天和吉迪恩約了心理谘詢——心理谘詢需要空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不能太長,不能太短,避免患者受到醫生影響,也避免醫生受到患者影響。

應該怎麼辦呢?

艾妮這樣想的同時,蜷縮起來的身體卻放鬆了,肩膀,大腿,都覺得很輕鬆。

“啊。”她從喉嚨裡發出一個單音節,然後說,“果然,貓咪有九條命。”

她的頭埋在膝蓋裡麵,輕聲說,“所以,一定是,活過來了。”

“太好了。”

雖然擔心貓咪會再次受傷,但是活著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然,她為什麼要把小貓藏起來呢?

隻要能活著,她所做的一切就都會有意義。

*

“你的人格解離現象來源於你對自己的低認同。”

“你從小被打壓,有人為你親手包辦一切,”透過眼鏡,睿智的心理谘詢師對艾妮的情況娓娓道來,“而現在,你產生人格解體現象的最主要原因,是你無法正確的自我認知。”

“你覺得自己不是艾妮·基恩,或許是蒙著彆人皮的怪物,而你習慣於幻想,你要試著擺脫這種困境。”

這是艾妮做的第二次心理谘詢。

BAU的大家已然與她成為好朋友,對艾妮來到FBI尋求幫助也見怪不怪——當然,其實並不能這麼做,能這麼做是因為他們給艾妮開的特例。

總會有那麼幾個青少年或是成年人需要心理谘詢與輔導,更重要是,艾妮是他們的朋友,他們當然會不吝嗇於提供幫助。

“……我從來沒有注意到過,我覺得這樣很正常。”在心理谘詢的過程中,艾妮必須對吉迪恩絕對坦誠,“大家都是這樣的。”

都是這樣在痛苦中度過,一點一點挨過來的。

“時間到了……”艾妮注意到,一個小時的時間已經過去。

吉迪恩摘下眼鏡,“你做得很好。”

心理谘詢中,很少人能夠準確形容自己的想法,更不能袒露心聲,“你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糟糕,艾妮。”

艾妮無意識的撫摸著自己的長發,“大家也很好。”

倒不如說,在BAU大家這麼穩定的心理狀態前,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鬨彆扭的小孩子,感到無所適從,但是明天,明天的又一個明天,下一次的心理谘詢……

一想到那種未來,艾妮就覺得惶恐了起來,吉迪恩注意到艾妮的狀態,安慰她,“你會好的。”

他給了艾妮一個擁抱,結束了這次的心理谘詢。

艾妮離開後,瑞德顯然有點擔心,“艾妮……”

吉迪恩撫著自己的額頭,“她是防禦型,隻有在遭受到外界打擊的時候才會本能反擊,比起擔心她什麼時候會成為殺人犯,更應該擔心的是,她什麼時候會承受不了自己給自己的壓力,然後自殺。”

瑞德:“……”

童年。

一個完美的、讓人夢寐以求的童年,塑造成人性格的最佳時期。

即便是再怎麼幸福美滿的童年也會有缺憾,或因為自己,或因為他人,而這隻有自己能尋找、自己去認知、自己去填補。

瑞德憋了很久,才說出一句話,“她會平安無事的。”

就像是他們在心理谘詢結束後的安慰。

*

艾妮的心情好了很多。

雖然遭遇了紅頭罩的事情,但一切好像都在回歸正軌……希望迪克·格雷森不會再追究她的事情。

艾妮躺在床上,回想著吉迪恩的話語,緩慢的陷入了睡眠。

睜開眼時,她發現自己在一個黑漆漆的地方。

像是在哥譚,或者是美國的任意一個僻靜的森林附近。

艾妮這樣判斷,詫異的發現自己猶在夢中,思維卻依舊清晰,這與平常的夢境不符。

是清醒夢嗎……?

雖然身在夢中,但是意識保持清醒的清醒夢。

好久沒有做這樣的夢了。

她試圖讓眼前的場景發生改變,令黑漆漆的森林變成美麗漂亮的居所,但她失敗了。

“果然不行嗎……”她這麼想著。

或許是,她本能覺得不可能成功,所以才失敗的呢……?

但她不喜歡這個場景。

大麵積鋪設的黑暗就像是畫布上融合在一起的肮臟顏料,令人感到不快。

這次的夢境與迄今為止的夢不一樣。

艾妮試著往森林走,但她聽見一種奇怪的聲音。

悉悉索索的、像是樹葉被撥動的響聲。

她瞬間頭皮發麻,一連串蝙蝠帶著淒厲的尖嘯從樹林內飛出,甚至掃過了艾妮的頭頂。

被野獸的翅膀拍到頭發的感覺令艾妮渾身僵直,她快速蹲了下來,抱住自己的身體。

一聲尖叫回蕩在森林中。

尖叫蓋過了人類行走的腳步聲,艾妮想從這個夢境中醒來,不斷在心裡念著,快點、快點,快醒來!可於事無補。

她能感覺到一大群蝙蝠掃過頭頂,從漆黑的森林中鑽出,飛往天際。

艾妮的身體緊繃到了極點,呼吸也跟著變得急促起來,一隻、兩隻、無數隻,她完全分不清到底有多少隻蝙蝠!

過了好幾分鐘,聲音逐漸平息,艾妮從埋著的膝蓋處無意識的抬起眼,看見樹枝上沒有紅得發亮、紅果子似的眼睛。

蝙蝠行軍的隊伍終於停止。

艾妮處在劫後餘生的慶幸中,她的雙手從護住膝蓋改成了抓住自己的頭發。

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的頭發好像……稍微短了一點……?

等等,奇怪,自己的頭發好像沒有現在這麼柔順平直……應該更卷更翹。

艾妮為了自己的小小變化感到詫異與驚訝,而耳膜傳來一聲低聲的音調,她聽見語帶錯愕的聲音,“艾妮……?”

“……?”她本能循著聲源轉過頭去,看見一身漆黑的蝙蝠俠正站在她的身側。

很高的蝙蝠俠因為艾妮是蹲著的,變得更高了。就像是黑黑壯壯的一堵牆,那短短的角像貓耳。

在艾妮抬起臉頰,尋找聲源的瞬間,蝙蝠俠的眼睛透過麵罩的孔洞看見艾妮的模樣。

粉色的頭發,藍色的眼睛。

高飽和度的藍眸如同海麵,穿著裝飾複雜的洛可可裙,披著格子條紋的黃棕兩色披肩。

熟悉的打扮,絕對不會忘記的裝束。

在那一瞬間,蝙蝠俠——布魯斯·韋恩,仿佛見到了自己已逝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