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頭罩(1 / 1)

大概是很少有人說過提姆像貓。

證據就是,他在聽見艾妮形容的時候,並不是帶著笑意,反而有點困惑,隨後他回答,“比起貓,我或許更像貓頭鷹。”

指的是早出晚歸,在蝙蝠洞裡沉迷黑暗,行動不發出聲音的夜梟。

艾妮:“那很酷。”

她的眼睛亮得驚人,讓提姆想起,她曾經在聊天中說過,她真的超愛毛茸茸的各種東西。

提姆露出一個微笑。

吃完晚餐之後便是分離的時刻,兩人之後都默契的沒有再提有關迪克的事情。

提姆叫住了艾妮,艾妮就抬起頭來看提姆。

“今晚注意安全,不管什麼時候都要鎖好門窗。”他相當認真地說出忠告,“特彆是在哥譚。”

似乎是被關心了……

但她在布魯德海文與哥譚都住過,當然知道鎖好門窗的重要性,艾妮點點頭,“謝謝你關心我,你真體貼。”

*

艾妮喜歡向陽的位置,所以她的獨立小屋有很多的落地窗。

她按照提姆的關心鎖好門窗,從門口到窗戶,都確認了一遍。

她的畫室也有一道小小的鎖,大多時候不會輕易打開。

夜已深,艾妮確認好門、窗、確認完一切應該上鎖的事物,走到了二樓。

*

驚醒艾妮的是窗戶碎裂的聲音。

幾乎是瞬間,她就從夢境中醒來了。

門口的柵欄有鐵絲網,按理說不會有人輕鬆闖入。

艾妮覺得全身發麻,心臟隨著怦怦直跳的脈搏要蹦到嗓子眼了,但是在這個時候全身發軟沒有用處。

她以極快的速度翻開了床頭櫃,裡麵有剪刀、小刀以及一個盒子。

她打開盒子上蓋,拿出了裡麵的一把小口徑手槍。

不要急躁,艾妮。不要焦急……

每根神經都在危險的預警下被提到了最高點,艾妮輕手輕腳的下了床,小型的左輪手槍裡麵放滿了六顆子彈。

左輪手槍保證不會卡殼。

她的呼吸就這樣變得急促,她踩著台階,儘量不發出聲音,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而在一樓,她看見令她神經緊繃的罪魁禍首。

全身被玻璃紮傷、全身以及臉頰被鮮血所染紅的男性狼狽不堪,還有一名在黑暗中看不清相貌的男性。

現在的距離不到三十米。

僅僅是樓梯到客廳的距離。

全身失血的男人似乎落於下風,艾妮看見他的一隻眼睛。

藍色的眼睛。

在月光以及隱約的光線下,像是貓咪的豎瞳一樣的眼睛。

□□碰撞、倒地的聲音。

男性倒了下去,而另一名男性沒打算放過他,艾妮的瞳孔放大,在男性即將被踩上去的瞬間,艾妮果斷的扣動了扳機。

砰!

玻璃碎裂與手槍振聾發聵響聲混在一起,艾妮的子彈精準的擊中了對方的眉心。

艾妮的手槍被震得發麻,手槍的後坐力大得驚人。

血液四濺。

手槍的聲音大得嚇人。

艾妮甚至覺得自己的耳朵正在悲鳴,就連呼吸的聲音也大得嚇人,她的虎口、手指、連帶著整條手臂都開始顫抖,但她沒有扔下手槍。

現在應該報警……報警……

……

艾妮全身發抖。

她突然想到了在高空中墜落的時候,那名男子被她推到了大廈裡麵,她覺得她又回到了那天。

等等,冷靜……

等等,你在乾什麼……

艾妮走到了男人身邊。

藍色的眼睛已經閉合,她原本以為渾身是血的男人,其實頭上帶著頭罩,顏色像血一樣鮮紅。

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鮮血、不會動了的人,櫃子。

像是死去的小鳥,或者死去的兔子,或者死去的貓咪……

她無意識的拿起了紅頭罩的手臂,更準確的說,是用手穿過他的腋下,然後,她越開碎掉的玻璃。

這樣不對……

會被媽媽罵的。

要把東西藏起來……

不藏起來就會又被拿走的。

她一步兩步、拖著紅頭罩在地板上拖行,搖曳出了深色的血漬。

“對不起……”你在做什麼?

這兩種想法在艾妮的心中交替出現,她認真又努力的把紅頭罩拖到了隱秘的地方——她秘密的畫室門口。

帶著小小的鎖,和地下室接近的地方。

然後,她回到了現場,繼續抱著一個男人的腋下,她小心的把他沿著血跡拖行,“對不起……”

明明已經是死去的人了,但是艾妮不知道在對誰道歉,她隻是一次又一次的道歉,然後拖著這個滿是紅色的屍體。

艾妮看見了全身漆黑的人。

那個人身形高大、穿著緊身衣以及全身漆黑的服飾,像是貓耳一樣,又像是豎起來的天線的東西頂在他的腦袋上。

抱著屍體拖行的艾妮很快就意識到了對方是誰。

砰。

失去了支撐的人倒地了。

艾妮垂下眼睛,“他,打碎玻璃闖進來了……”

艾妮舌頭打結,有點磕磕絆絆,“我……拿著左輪手槍,所以……”她指了指被扔在地麵的手槍。

硝煙的味道還殘留在這個房間裡麵。

……

“我真的,沒有做什麼…”就像是手足無措的孩童,艾妮雖然磕磕絆絆的解釋著,但是每句話的速度都極快。

快到不可思議,就連單詞都沒有吐露完整的語速,她繼續懇求,“求你了……彆抓我……”

“蝙蝠俠……”

她看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

“隻有他嗎?”那低沉的聲音從麵罩下方傳來,艾妮呼吸著。

一次,兩次,三次。

最後變成了一種劇烈的喘息,“嗯……嗯……”

等等。

不對。

不對!!!!

艾妮,艾妮,艾妮!

你不可以說謊!

艾妮的內心歇斯底裡的尖叫起來,不對、不對、不對。

你不能說謊,不能……

“不是的!”她突然像是尖叫一樣出聲,“還有一位……”然後她抓住蝙蝠俠的下擺,“剛才,就在剛才……”

“我把他藏起來了……”

和他不一樣,其實是還有呼吸的人。

“救救、救救他……”她抓著蝙蝠俠的衣角,而蝙蝠俠簡短有力的回答,“帶我去。”

艾妮飛快的跑起來。

但是,那裡空無一物。

原本應該放著男性的畫室門口前空空蕩蕩,隻有零散的血跡證明曾經有某物存在過的痕跡。

一條血痕從畫室旁蜿蜒而過,直至旁邊的窗口,在窗台的血跡足以證明他的離開。

艾妮覺得渾身發冷,身體僵直。

蝙蝠俠停頓了好幾秒,而後當著艾妮的麵打開窗,又過了幾秒,他垂下頭,對艾妮說,“撥打GCPD(哥譚警察局)的電話,先保證你自己的安全。”而後,他翻船離開了。

動作極為利落。

艾妮還想哆哆嗦嗦的打電話,但是警察局已經開著門上來了。

她被名為戈登的警察局局長詢問、盤問,她努力回答問題,知無不言。

這次夜晚的襲擊,是因為犯罪分子的行動,而他們在注意到的時候就打開了蝙蝠燈。

不法分子除了被艾妮殺掉的、入室搶劫的一人外,還有其他同夥。

警察們熟練的把屍體帶走,清理血跡,艾妮問,“那個、紅頭罩,有紅頭罩的人呢……?”

那個受傷了的人,假如是同樣是……入侵者的話,應該……

應該……也用正當防衛的理由,可以把他擊斃才對。

不然會有更多的人受害。

戈登麵露難色,“……紅頭罩。”

他說出了一個代號,而後他說,“他是犯罪分子。遇到他時儘量不要讓他懷疑……”

停頓、沉默了非常久的時間,戈登在離開前才補充,“遠離他,不要靠近他。”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說出“抓捕”或者是通知哥譚警察局的字眼。

紅頭罩……

不法分子。

藍色眼睛的貓……

血腥味還在,但是被擦乾淨後,乾涸的鮮血已經沒有那麼難聞的鐵鏽味了。

死去幾分鐘的屍體並沒有臭味,血跡被擦乾,艾妮覺得自己的腦袋轟隆作響。

原本就敏感的五官現在敏銳到近乎神經質的地步,她就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得見,夜晚已經步入淩晨,她被邀請著進入哥譚警察局休息,或是離開家。

她呼吸了好長一段時間,和女警說,“請允許我帶點東西……”

她踩著階梯上樓。

一下、兩下、三下。

她停下了腳步。

一下,兩下,三下。

像是一種貓咪的呼嚕聲。

四下五下六下七下。

噗通。

噗通。

噗通。

人類的呼吸聲。

微弱的呼吸聲。

就像是小貓的呼嚕聲一樣,艾妮在自己的房間門口看見一個聲音。

血跡從窗台就消失了,門口零零散散的有鮮血。

幾卷應急的繃帶散落在地上,而他旁邊是艾妮經常備著的醫藥箱。

裡麵有止痛藥、精神類藥物、止血膠囊、繃帶,感冒藥。

艾妮看見他的麵罩有點碎掉了。

她想起自己看見的那雙藍色的眼睛。

“你不能照顧好它,所以我不允許你再碰它了。你隻會被它抓傷。”曾經的、媽媽的聲音莫名在艾妮的腦海之中回響,但是不是這樣的,媽媽。

艾妮輕輕抱住了還在昏迷中的紅頭罩,像是感受貓咪的起伏以及呼吸一樣。

貓咪是柔軟的。

撫摸脊骨的時候,會輕輕的拱起自己的背部,就像是人體脊椎的弧度。帶著微微的起伏、帶著呼吸時的律動,還有呼吸(打呼嚕)的聲音。

帶著藥水的氣味,還有鐵鏽味,帶著一點點消毒水的味道,蓬鬆柔軟的頭發用衣服來代替。

感受著紅頭罩的呼吸的艾妮終於、真正的、像是安心下來的小動物。

她幾乎要蜷縮在傑森·陶德的身邊睡過去,但是下麵還有警察。

他給自己做了止血的處理……現在可以把他送去醫院嗎?傷得重不重……

為什麼他不願意和蝙蝠俠見麵?

……

不能把他交給GCPD。

不能把他交給媽媽,不能讓他離開了……至少現在不行,因為被剪斷了翅膀的可憐小鳥沒辦法飛行。

艾妮把止血的繃帶用力的綁好,她之前稍微學過……

因為迪克·格雷森的那次受傷,她去學了綁繃帶、止血的辦法。

就像是拯救一隻小貓。

艾妮不再害怕了。

要擦乾血跡,藥箱裡麵就有生理鹽水,這樣就可以把血跡給洗掉。

要抓緊時間。

用力的按壓,用力的勒緊,然後讓血液不再流出。

她做完這一切,但是不確定他有沒有骨折,或者是暗傷。

然後,她走到了自己的房間,在獨立衛浴裡麵洗乾淨自己沾上的血跡,拿起毛巾、衣服,牙刷。

她走到樓下的時候,女警說已經預訂好了附近的酒店,今天不要在這裡比較安全。

艾妮有點心情愉快。

雖然擔心,但是……

就像是看見,在路邊的小貓一樣。

對不起,那個時候她隻會道歉,一直道歉。

但是小貓已經死掉了,沒辦法活下來。

就連內臟也破碎掉,體溫也逐漸冷掉,被車輪壓過去的、淒慘的貓咪。

因為沒辦法救,所以感覺到痛苦,但是她還是抱起了貓咪,就像是今天一樣……

就像是今天一樣,她把貓咪藏了起來。

其實非常想吐,就連胃酸也翻滾著,覺得很惡心。

但是一定會像是故事裡麵的、童話故事裡麵的貓咪一樣,能有九條命,會複活的吧。

但是,最後還是沒辦法,最後貓咪還是死掉了,屍體在寒冷的、炎熱的、在分不清季節的天氣,在抽屜裡麵就這樣腐爛掉了。

相信著總有一天會有仙女教母,或者是得到重生奇跡的、非常幼小的那個自己。

艾妮拖著行李箱,對女警說,“走吧……去酒店……”

車在走,人也在走。

艾妮看著司機離開,又看著司機過來。

她回來了,跟留守在這裡的警察說,其實剛才,我忘記了一樣東西。

——

忘記了還在呼吸的貓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