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擊長空風獵獵 新的互聯網社交app……(1 / 1)

千青過 萬水長 5571 字 10個月前

南詔的十月年將近尾聲。

瀘湖邊的家家戶戶都尚未撤下參差四起的孔雀燈。

入夜後的南詔猶如斑斕群鳥翽翽聚巢,結對飛落千家萬戶的屋頂瓦簷,一盞盞五彩雀燈散發出柔和群光。

打眼看去,竟有幾分萬家燈火、太平和樂的氣象。

幾隻矛隼各行其道,在南詔王府的上空盤旋。

大雄曲腿坐在玉樹閣屋簷上,居高臨下的位置,四周燦爛雀燈環繞,令他恍如身處天上人間。

這一番景致,與他入南詔王府前豬狗不如的奴隸生活比,實在是雲泥有彆。

忽地,湛藍的夜幕中,遠處一隻大隼飛襲而來,攜一卷疾風穿破靜謐。

大雄定睛一看,立馬如豹撲食般抽身猛起,架起左臂厚重的護臂手套,衝那大隼打一骨哨,那穿空疾掠而來的隼便一個落爪,抓緊了大雄粗壯的臂套穩穩降落。

滿城孔雀燈間,托著大隼的大雄在瓦楞之間幾發縱躍,在夜空中甩出幾個漂亮的弧線,攜隼躥入燈火通明的玉樹閣中。

“偏殿那邊怎麼樣了?”陽春正在看一本講授茶農茶田灌溉的指南性雜書。

“什麼消息都沒有。”阿堃邊沏茶邊回話。

“母親那邊呢?或者阿祿副官那邊?”

“夫人近來如常,都是貼身的瑪索去的偏殿。阿祿副官發出去的暗探很難追蹤,他發出去明搜的隊伍也沒什麼消息。”阿堃把茶遞向陽春身側的小幾。

陽春放下書:“所以,沒有任何有用的消息?”

待茶碗放定,阿堃才跪下身來:“蒙王給了話,讓我們的人不要跟著了,要王女好好招待府內外貴賓。”

陽春脊背一僵,眼底如毒弩暗搭,鷹視跪在地上的阿堃,令阿堃如芒在背。

阿堃知道,這是陽春傷到尊嚴的表現。

阿堃不再說話。

壓下把茶杯一掌扇下茶幾的衝動,陽春穩穩心神:“知道了,下去吧。”

阿堃退下。

陽春近來總是易焦易燥,許是碳烤多了,腦子也不清醒了。

現在的陽春,一從龍潭書院畢業,就麵臨著婚姻壓力;也麵臨著獨生女必須極速成長為當家人的壓力;還麵臨著全南詔王府的危機——長安貴重史臣在南詔無故失蹤,幾番偵查至今仍下落不明的案件壓力;更麵臨著放暗樁探查,那真正支撐整個南詔經濟的孔雀藍黑市的逆勢行軍之壓力。

陽春隻感覺自己下巴上要壓出好幾個大泡來了。

在南詔,同齡女子裡,沒有人比她會享受富貴,也沒有人理應承擔這些壓力。

群眾往往會默認,你享受了人群中最多的供奉,最好的物資,你便必須有處理與解決一切公共問題的能力,但往往,大多數人是德不配位,經受不住考驗的。

“主人,雪龍珠回來了。”

大雄走進堂前。

陽春喝一口茶,茶已經涼了。

“乖乖,過來。”

陽春衝大雄左臂站立的大隼點了點桌麵。

說來也奇,那隼竟聽懂了陽春言語,輕揮羽翼飛落在了陽春的茶幾上,為了不刮花桌麵,還特意將鋒利的爪子輕輕落下,落穩後小狗似的歪著腦袋看陽春白花花的臉。

“雪龍珠真乖。”陽春抬手撫弄大隼的腦袋,那被喚作雪龍珠的隼也乖順的拿頭去蹭陽春的手心。

這人禽交好的畫麵,看得立在一旁的大雄平添幾分豔羨。

而後,陽春取下雪龍珠右腿腿環綁著的紙卷。

雪龍珠在她取紙卷時還將右腿特意往前伸給陽春,滿身討好,簡直不要太乖巧,看得大雄豔羨裡又有了幾分酸意。

待陽春看完那紙條上的信息,頭也不抬,一縷嗜血快意從她臉上一閃劃過。

“去調其它隼,飛去金沙寨,發下同意行動的指令,雪龍珠跑了兩趟了,讓它歇一歇。”陽春又撫摩起雪龍珠的頭頂。

大雄:“是,主人。”

金沙灘,冬日暖陽明媚如春。

安以初在晌午後,躺在屋頂曬太陽,等著今日應飛回來的信隼。

左等不來,右等不來。

安以初心裡有些泄氣,但還是嘴裡嚼一根狗尾巴草,哼著《杜鵑山》。

時辰一過,他也隻能從善如流地翻身下簷。

“國哥,州哥,午休結束,沒鳥來。”安以初彙報完畢,又哼著《杜鵑山》甩手甩腳出去裡屋了。

李國星本在紙麵上寫畫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何郴州正在擦他那把彎刀。

聽了安以初的話,二人皆有兩分失落,隻很快掩蓋過去,各閒各的。

隻是李國星在紙麵上寫寫畫畫的手速明顯有些心不在焉了,連何郴州擦刀向來梆硬的手都軟慢了許多。

他們來金沙寨已經半月了。

第一日到達,安以初與何郴州帶著李國星直接入駐了這個豆腐鋪子。

“這是我家。國哥,州哥,放心住。”

安以初帶著二人第一次踏進這小鋪子,穿堂而入,行至石板已經有些野草冒頭的逼仄天井時,微笑著介紹道。

這個賣豆腐的市井小民的家。石磨已經結滿蜘蛛網,灶頭已經灰鏽斑斑,院角落裡堆放的柴火已經生黴腐朽,散發出生命力稀薄的味道,木柱橫梁久不維護,已有輕微蟲蛀。

這是家徒四壁的屋子,不點燈,門窗封閉已久的裡間仿佛是一汪永遠都透不進光線的暗潮。而這裡間,是安以初從小睡到大的地方。

李國星沒有想過安以初的出身如此貧窮。或者說,任何人見了俊勁挺拔、遇事總以輕鬆笑意麵對的安以初,都不會聯想到,他是成長在這樣一個——注定會與苦難時光齊力將少年人的脊梁壓垮的貧瘠屋簷下。

“你家裡沒人了?”李國星忍不住問。

安以初笑一笑,就像他早已習慣彆人用憐憫大於好奇的態度問他一般,輕輕答到:“我沒見過我爹娘。說是在去吐蕃賣茶葉的路上被山洪衝走了。南詔王府派人去找過那批趕路人的屍首,但是沒找到。外婆外公磨豆腐帶大我的,老人家早就沒了。有一個大哥,小時候被收去了軍營,又斷了腿送回來,隻能帶我磨豆腐糊口,前些年人也摔沒了。這裡現在隻剩下我一個人。”

他一邊說,一邊一扇一扇打開關了許久的門窗通風透氣。

空氣稀薄的陽光斜斜灑入裡屋,清晰了屋裡的簡陋陳設,把四壁空空的房間激起塵埃亂舞,陰冷的空蕩裡浮動死灰,才在視覺上打破了一點陳腐的壓抑。

這些光束一片一片照進現實,驅走了幽暗,卻照亮了虛無。

安以初在三人的沉默裡打開所有吱呀作響的破門爛窗後,笑笑道:“很久沒人了,要打理一下,國哥,州哥,彆介意。”

李國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一直沉默寡言的何郴州隻平靜道:“無礙,我們速速打理,休整一夜明天還要辦事。”

那夜,安以初不知道從哪裡搞到了魚雞鹽酒,或許是出自於陽春撥給他們的任務經費。

他吹著口哨,燒熱水刷了大灶頭,架鍋做了一桌菜,烤著新鮮的熱碳,三人對酒當歌。

其實李國星與何郴州沒有唱歌,主要是安以初在唱。

這個少年太喜歡笑嗬嗬的唱歌了。

直到晚飯殆儘,安以初一個喝不得三杯酒的少年,黝黑俊臉喝出陣陣紅暈,三人才打算去裡屋歇息。

何郴州主動收拾碗筷,李國星把還在哼著歌卻明顯醉到站不穩的安以初扶去休息。安以初與李國星身量相當,他笑嗬嗬哼著歌時,頭歪在李國星肩膀上,忽地一曲哼儘,他低聲歎了一句:“我回來了。”

待李國星把他放倒在木床上,才發現自己肩頭有一片濕意正在乾去,隻是那到底是這個醉夢少年的口水還是淚水,就不得而知了。

到金沙寨的第二日,李國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跟著何郴州與安以初乾嘛,心理居然是三人中最輕鬆的一個,等他睡醒,何郴州已出門辦事去了,而安以初早早起來就開始磨不知道哪裡搞來的豆子,做起了豆腐準備開鋪子了。

這讓李國星十分吃驚。

看來我們要潛伏在安以初這小子家裡賣豆腐掩人耳目!李國星想。

於是李國星擼起袖子就去幫安以初做豆腐去了。

等何郴州回來,李國星與安以初仗著人高麵俊,已經得到了許多買豆腐的大媽們的青睞,得了個開業大吉的好彩,二人正在一貝幣一貝幣數著這日的外快。

何郴州:“……”

“我們今日卯時行動。”何郴州踩好點,敲定任務。安以初嚴肅的點點頭。

“那是明早了,我們去做什麼?”李國星狀況外。

何郴州:“……”

“你跟著我倆,掩護我們。”何郴州不顯不耐地回答。

待卯時,他們仨鬼鬼祟祟背了各自的刀,出現在了金沙寨後山的桃花村時,李國星才知道自己所在這個三人小隊大概在乾什麼。

監視。

監視一場孔雀藍的交易。

桃花村這時是冬日的月黑風高。

兩撥人。

一撥人出現,十餘號人拿驢拉著貨,各個舉著火把佩著刀。

另一撥人出現,也是十餘號人,也佩刀擎火,隻是明顯衣著更值錢些,騎馬而來。

隔著些距離躲在周邊樹上,李國星聽不明白這兩波人在談論什麼。

但是躲得更近的何郴州與安以初,應該是能聽個一星半點。

隻見那驢隊紛紛敞開驢駝的貨袋蓋頭,一匹匹驢背上裝的都是沉甸甸的碧藍顆粒,是大量的孔雀藍。

騎馬來的領頭人,經一番與驢隊對口號,才指揮己方一人下馬,走近對麵趕驢的一隊人。

這馬人從趕驢隊中,用一牛皮紙在每袋孔雀藍裡任意抽取少量樣品,盛滿一紙麵子了,才回到自己的馬隊鋪開紙包與同隊另兩人驗貨。

他手中的紙上,是一大捧藍瑩瑩的顆粒,就像敲碎在人手上的碧藍繁星。他與另兩隊友各個先手撚了一輪,又各自任意拾取一點,伴水咽下,才把這包東西轉交給馬隊領頭人。

兩撥人都目不轉睛盯著他們的每一舉動。

不到一盞茶功夫,馬隊這試毒驗貨的三人紛紛軟了骨頭般飄飄然起來,臉上也萎靡又猥瑣地傻樂起來,眼見就要手舞足蹈起來,才紛紛被馬隊其它人捆起來架上馬歇息。

而後,馬隊領頭往一旁樹林裡掄圓一圈火把,骨碌碌從樹叢裡召喚出三人推著一運草車出來。那運草車上自然沒有草,隻是一隻上鎖的鐵箱。

馬隊領頭人下馬打開鐵箱的鎖,開出一整箱金條。

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是私鍛的黃金。

驢隊也讓人過去吊水驗真金。

整個過程仔細,漫長。

漫長到等這驢馬兩隊人都交易完成了,李國星才發覺自己蹲在樹上一動不動已半身麻痹,隻有冷汗在夜風中簌簌直下。

這些亡命徒辦這樣的事,如果發現當場有外人,不殺人滅口是不可能的。而他們合起來接近三十號人,李國星一行隻有三個人。

李國星不敢想,何郴州和安以初到底怎麼上了陽春那死丫頭的賊船,要來辦這樣的任務。

等他腹誹一番回過神,何郴州已經摸著夜色追蹤驢隊朝金沙寨裡去了,而安以初也摸著夜色追蹤馬隊朝金沙寨外去了。

李國星被這二人完全遺忘了。

不知道自己該掩護誰的李國星在樹上思忖片刻,輕身下樹,追著安以初的身後追蹤去了。他直覺何郴州更老練,涉險係數比安以初低。

那夜,安以初在叢林裡抹黑追蹤,幾轉尋摸,在一片瘴氣林裡跟丟了馬隊。安以初慎重考慮到王女耳提麵命的“遭遇不明情況,謹記以自身安全為第一要義”。

立馬掉轉回頭。

一回頭,安以初察覺一個黑影驚閃而過,心下一驚,立馬拔刀就要劈去,一刀劈下,瞬間削去了一整片野草。

安以初抽手揚刀原地旋腰,回轉又要一劈,忽聞一個熟悉的聲音低嗬道:“小風!是我!”

安以初堪堪頓住手中利刃,定睛一看,就差半尺,他就要劈開李國星的麵門了。

二人熱汗沒流完又瞬間冒起了冷汗。

“國……國哥?你怎麼,怎麼跟著我?”安以初收刀大喘息。

“你倆一個往東,一個往西,我哪知道要掩護誰?索性隨便跟一個,跟得一個是一個……”李國星從野草叢裡爬起來,虛驚一場,拍拍身上碎草。

“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們跟丟了,先回鋪子,等州哥來會合。”安以初道。

“你州哥會不會有危險。”

“不會!”

“……”這麼……“確定?”

“州哥跟的那些人,全是他的老熟人,就算發現他,問題也不大的。”

李國星:?老熟人?

而待二人跑回鋪子,天光乍亮,何郴州已經先他們一步安全抵達了,在裡屋擦著他那把刀。他好像從未出去過這鋪子,鎮靜得根本不像剛跟蹤過亡命徒的樣子。

李國星正欲上前詢問,卻被何郴州抬手製止。

何郴州隻衝安以初使了個眼神,他二人便一前一後出了屋子去外麵交頭接耳,直意背著李國星討論開會去了。

李國星很是無語。我這顆便宜腦袋都和這兩位仁兄賢弟一起拴在南詔王女馬背上了,有必要還這麼防備我嗎?

而後又風平浪靜小半月。

今天是安以初收隼信的日子。

他們仨什麼消息都沒有等來。

安以初重新回到屋頂上,隻能哼著沮喪的歌,嚼狗尾巴草,曬太陽望天。

天上一輪明日,四周朗朗乾坤,獵獵風聲呼嘯徘徊,將安以初的衣擺發尾與哼唱聲全都吹得南北亂轉。

為什麼王女不同意他們的計劃呢?

安以初隙起眼睛,遙遙望天,忽見碩大太陽旁邊一個黑點兒。

不確定,擦擦眼睛再看看。

那黑點兒居然還放大了!安以初驚坐起!

眼見那黑點兒越來越大,漸漸化出了形狀!

是一隻小隼!

它正展開仍然稚嫩卻不失有力的翅膀,朝安以初堅定地俯衝而來。

一時間,冬春交季的風在乾坤萬裡間糾纏,獵獵作響,呼呼狂嘯。

備受風阻的小隼隻是咬牙逆風,加碼衝刺,將高遠的碧空扯出一道力搏雲霄的氣流,那隼眼中的果敢堅毅,離得那麼遠,安以初卻看得那般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