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高閎此際,掌上一顆明珠剖。
十月年前的雪停了,南詔開始刮大風,大風掛起時,近乎馬卷人飛,灌溉水利的風車也幾近轉斷。昆山皚皚,烈風蕭蕭,瀘湖化凍,金川映霞。
整個南詔都在歡慶十月年,殺豬宰羊風乾臘肉,張燈結彩篝火鍋莊,家家都將孔雀燈立樓頭。入夜後全城都是青綠驚鴻,高高低低,挨挨擠擠,映照在清透的瀘湖水花之間。
十月初七,生辰宴當日,陽春還是早起去校場,李國星負責教她騎馬、射箭。
李國星一射一個準,令描邊大王陽春有些焦急於無法快速超越他。李國星心裡吐槽:什麼都讓你一下就超越了,那安排我來保護你乾啥?
生辰這天依舊沒有什麼大的突破。
陽春趕時間,沒久練。提早回了府。
母親在府中塔樓遠眺,紅日東升時分,看到陽春終於背角弓騎秋金驕奔來,便立即差下人去迎她沐浴更衣,敲響了今日備宴開始的石鐘。
貢傑是午後拿著請帖來的,母親迎的他,代陽春收禮謝過,領他去園子裡喝茶吃點心看戲,帶入了上客座。
等貢傑一折戲聽完,旁邊幾處上客座才紛紛有人入座。他隔著錦簾,太遠,沒看真切都是誰。
陽春在園子斜側玉樹閣扶欄,那麵的情景儘收眼底,玉樹閣位偏側,正好不會被院中座上客那麵注意到。
可鬼使神差的,貢傑打量旁側未遂,就這方向一抬頭,便看到了遠處紅欄金瓦閣樓上,立了個紅妝華麗的人,那塊烈焰顏色在閣樓上,與這日碧藍的天空相得益彰,就是不知道離近了看會是何種形態。
陽春見有人意外發現了自己,也倒沉穩,俯瞰一輪,百無聊奈,轉身入閣了。
“主子,那些少爺好看嗎?”阿堃問。
“看不出來好不好看。”陽春躺靠在沒人塌上,摸了塌邊幾上的蜜餞吃。
“主子不喜歡嗎?”阿堃給她泡熱茶。
小美來給陽春捏頭的時候,大雄也來了,抱著捆臘梅,冷香四散,浸透滿房。小美給陽春按摩,他就把臘梅一枝一枝插入玉樹閣上下所有花瓶,最好的幾枝,插入了陽春臥房床邊的落地瓷瓶。
是夜,入席。
陽春與南詔王、母親入宴,幾句寒暄發言後,眾人舉杯同慶十月年與王女宴,而後便是水榭上燈亮曲響,舞妓躍動,各賓客間觥籌交錯。
陽春問:“阿甲呢?”
阿堃:“正午就沒見著了。他要上場演的。”
陽春這才想起,李國星是要代表南詔軍表演一下方陣功夫的。
上客座排有吐蕃三王子,劍南節度使,波斯節度使,渤海國小侯爺,長安來的一個現在還遲遲未到的李家旁支世子。表演這種事,能向外人展現財力武力文力即可,多了少了都不益。
陽春不確定該先和吐蕃王子探探深淺,還是該先和長安李家小世子探探深淺。南詔王提前說過,見機行事,若無它故,長安的優先禮待。
眼下宴席都走了三四組菜了,長安李世子還座空席閉。陽春想,到底是天朝上國,彆人頂多是說來就來,說不來就不來,他們倒好,說來就不來。
見南詔王與母親那邊與幾多要員裝模作樣淺談時要,也沒有要她主動的意思。
陽春索然無味,悶了一會兒總覺心煩意亂。
“阿堃,讓小美補個妝,去給那邊吐蕃來的客人送一盞蒼山青,就說南詔王府都寧資薦酒。”
阿堃正欲下去,陽春又道:“還有,叫大雄來,帶刀。”
阿堃:“是,主子。”
陽春又道,“讓小美送完酒拿我的新月刀來。”
貢傑這廂正昏昏欲睡地翻著今日宴的戲目單,單子最末一項是梅歌。
在南詔,過完十月年,十月初八是山、樹、水、火等諸神聚會的日子,人們在這天祭山並吟唱梅歌,會得到各路神靈的庇佑與祝福。
今夜負責節目介紹的畢摩說過,現南詔王女生於十月初七,自現王女誕生後,每年王府都是歡慶十月年,初七慶王女生,直到過完初七子時,初八醜時便要唱梅歌,這是近十年都被視為南詔王府大吉大利的三連大慶。
貢傑時不時借著睡意去打量坐在東主座側座的南詔王女。這位都寧資,身著繡滿玄色鑲金線的獸蟲花鳥紋大赤正紅冬衣,領子袖口全是雪花紋的銀扣金盤;紅瑪瑙黃軟玉的珠串層疊垂在前胸,孔雀翎的白玉銀釧環附在大臂上,花絲風鈴層疊張開的銀耳墜點綴紅珊瑚珠鏈長長落在兩肩;黑絨頭冠藏住了秀發,冠側麵盤滿銀十字花,冠正麵釘了一隻圓扇大的精美全銀開屏孔雀,垂下兩排銀流蘇,輕輕覆蓋在前額;眉心三點紅痣,端得甚是莊重;一張冷臉一夜笑的次數不過三五,是一副貌美冷硬的作派。
貢傑心想,王女今日比她的母親的打扮,還要隆重十分,想是為了讓她今天好生亮相,沒少給她捯飭,看著是一副任人打扮的美少女樣。
這時,一名梅香款款的女奴掀起了貢傑這廂錦簾,抬著壺青綠瓶子裝的好酒進來。
“貴人萬福,南詔王府都寧資,薦瀘湖特供瓊漿蒼山青一壺,與貴人品鮮。”小美恭敬道。
貢傑人精神了些。抬眼看看那邊的南詔王女,那人形貌冷如昆山凍玉,衣冠如熾焰岩溶,正看著自己這邊,衝自己點了點頭,報以一笑。貢傑知曉她是皮笑肉不笑,但硬是從裡品出來兩分旖麗。
貢傑:“謝過都寧資。”身旁近衛阿讚接過小美手上的蒼山青,開起瓶來。
小美卸了酒,退出。
貢傑這瞥見小美也是一驚,這婢子長得很是乖順甜美,杏眼桃腮櫻桃口,但很快就退出去了,他沒來得及細看,隻留了一點梅花香。貢傑想,這個氣味倒是不太合適她,她該是桃李的芬芳才對。
一瞬間貢傑有點心猿意馬。南詔好啊!南詔王女佳人旖麗,南詔女奴動人秀麗。
歌聲樂舞間,陽春忽見旁坐,阿祿副官匆匆忙忙過來與南詔王耳語,南詔王先麵不改色讓他退下。離父親更近的母親卻無形之中臉逐漸變得煞白。南詔王於桌下拍了拍她的手背,終究還是沒忍住回頭看了一眼陽春,見陽春在打探他們,衝陽春點點頭,又正襟危坐去了。
陽春心道,出事了。
忽一束煙花衝天竄去。
水榭蓮台上一對南詔軍列兵登台,每人都帶著可怖的虎頭麵具掩著上半張臉。祭祀一般舉刀邀月,整齊劃一武動夜色。
小美和大雄來了,大雄立在陽春左側,苗刀點地,雙手扶撐。陽春又看看南詔王與母親那廂,阿祿副官也領了兩個帶刀近衛立過去。小美將新月刀自桌下暗暗遞給陽春,抱了手立在陽春右側。阿堃在桌旁,為陽春泡茶。
握著新月刀,陽春定了定心。看著水榭蓮台上的南詔軍舞刀。鼓聲蕭聲急急如巨雷攜雨橫掃過境。
她細看過了,台上沒有李國星。
“阿堃,去問問阿祿副官,長安李世子現在何處?”
阿堃遂抬著一盤福袋,自南詔王那桌的下人起,一路將福袋給下人們分發過去。等她走完一圈,回來湊陽春近旁掩嘴低語道:“白茶道,長安李氏客被刺失蹤,在尋中。劫人使南詔刀。王疑座上客。敵不明,勿動急,自護為先。”
陽春笑臉盈盈聽完,一副賞完下人們收到回謝的小女兒喜態,拿起阿堃斟好的酒一飲而儘。
陽春笑嘻嘻看向外來客們,吐蕃三王子慵懶地正聽著屬下在彙報什麼;劍南節度使抱著一個南詔王府的美貌女奴喝得麵紅耳赤;波斯節度使百無聊奈磕著瓜子看台上舞刀;渤海國小侯爺不知何時離席了,但伺候的人都還在,隻跟出去一個近衛,應當是解決三急去了。
陽春一眼沒看空席的長安李世子座。按理說,李世子一行人若有生還,現在應該已經到南詔王府,被阿祿副官從偏門請去偏堂安置軟禁了。
南詔王府最僻靜的暗堂,李柬與一行人麵對著下人們抬進來的羊肘紅膾,垂頭喪氣。他們現在隻能等,等世子李昭元的消息,南詔王府是斷不可能現在放他們出去到處散播長安史遭劫的消息的。
鬆山院內,貢傑用筷子敲碗沿,與舞刀的鼓點一起打著拍子,開始有了點享受的意趣。他想,等下唱梅歌之前給南詔王夫婦與王女好好敬個酒吧,以示特彆友好。若是以後能常來南詔體驗四季如春的明媚,也不失為一樁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