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當皇後的第六天(1 / 1)

宮女們在裡麵值夜睡得是小榻,巴掌大的地方,僅能側著睡。

窈窕進宮幾年早已習慣,她給格格掖了掖被子,小聲道:“格格夜裡要是想喝水就囑咐一聲,奴才就在外頭候著。”

三格格許是困了,眼皮耷拉著,悶悶地答應一聲。

窈窕放下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紗帳,秉著燭台躡手躡腳出來,將燭台放在高幾上,滅了燭火,輕手輕腳地脫了鞋上榻。

躺在柔軟的床褥上,聞著屋裡淡淡的菊花香,這股子香味是從香爐裡傳來的。

那是個竹雕海棠式縷空香爐,白日裡填了一爐曬過的乾菊,日頭嘈雜紛擾的時候,這股子香氣若有似無,到了寂靜無人的夜裡,菊香卻格外清晰。

就著這股淡淡的香味,窈窕想著以後的日子。

三格格大方的出乎她的意料,北三所這邊的活計又輕鬆,倘若能在這裡長久做下去,過個三年兩載,出去後保不齊手裡的錢都夠置辦一套宅邸了。

到那時,家裡妹妹跟繼母也能有自己一間屋子了,妹妹成日裡羨慕人家家裡的梳妝台,回頭也給她打套黃花梨的。

她越想心裡越興奮,袖子裡那串瑪瑙珠子沉甸甸的,讓她整個人都有種踏實感。

正想著,裡麵卻傳來低聲的悶哼聲。

窈窕起初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撐著床,手裡抓著被子,低聲喊道:“格格?”

裡麵沒回答,這寂靜反倒叫她心裡不安。

窈窕顧不得多想,忙趿拉上鞋子,點了燭火手裡拿著燭台走到屏風後,“格格,您怎麼樣?”

“唔、唔……冷,好冷。”

斷斷續續的聲音響起,細不可聞。

若非窈窕這會子專心,幾乎聽不到,她聽見這話,嚇了一跳,忙拿著燭火繞過屏風。

屏風後,床榻上,紗帳才打起,窈窕就瞧見三格格整張臉病得通紅,床上的被子死死地抓在手上,呼吸粗重卻柔弱,豆大的汗水順著單薄的臉頰滑落:“好冷,好冷……”

三更半夜。

宮裡頭到處都睡下了,各處早已下鑰,慈寧宮這邊,太後是慣晚睡的人,夜裡間撿佛豆,正念到九十九的時候,外麵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太後頭也不抬,烏拉嬤嬤卻眉頭一皺,低聲道:“太後娘娘,奴才去瞧瞧是出了什麼事。”

太後嗯了一聲。

烏拉嬤嬤起身,蹲福後徐徐退出去。

門開啟又合上,烏拉嬤嬤回身帶上門,這才沉目看向過來報信,滿頭是汗的宮女:“怎麼著,出什麼事了這麼著急忙慌的?”

烏拉嬤嬤不拿話罵人,可對上她那雙眼,哪個宮女不害怕?

小宮女喉嚨發緊,得虧這會子想起正事,忙道:“嬤嬤,北三所那邊派人過來,說是三格格發熱,要請對牌去請太醫進宮來瞧瞧。”

烏拉嬤嬤神色一變,追問了幾句詳情才趕緊進屋去稟報太後。

太後人呢,雖詫異但也沒多驚訝,三格格身子擎小就不怎麼好,一年到頭都會病上幾場,她就著烏拉嬤嬤的手站起身來,“好好的怎麼發熱,可是伺候的人不仔細?”

烏拉嬤嬤回道:“想來肯定是如此,格格今年到現在都好好的,前兒皇上還高興呢,說要是格格這幾個月都不生病,秋狩的時候就把她給帶上。”

“到底是一母同胞,皇帝再忙也忘不了關心自己的親妹子。”太後唔了一聲,吩咐人去取了對牌開宮門請太醫,又要人預備輦子,自己要親自過去瞧瞧三格格。

北三所裡,燈火通明。

屋裡頭明亮亮的,宮女嬤嬤們都忙得腳不沾地,一個個的臉上都繃著,若是仔細瞧,能看得出每個人臉上都有慌亂神色。

“快拿被子來,快!”

李嬤嬤在床側給三格格擦汗,又不住地扭頭衝著琳兒等人喊道。

琳兒忙應了一聲,急匆匆跑出去,險些就把才去端了熱水來的窈窕撞一個趔趄。

“趕緊讓開,彆擋路!”琳兒語氣很不客氣。

窈窕抿著唇不做聲,手上燙的發紅,但忍著痛端著熱水上前,道:“嬤嬤,您要的熱水來了。”

李嬤嬤瞧了一眼,才要說話,床上格格又喊道:“熱,好熱。”

“沒聽見嗎,格格這會子喊熱,要熱水來乾嘛,這裡還不夠亂的嗎,趕緊端下去!”李嬤嬤沉著臉,衝窈窕嗬斥道。

花生在旁邊拿著手巾把子,聽見這話,氣得臉都紅了。

剛才讓她們趕緊去打熱水的,不就是李嬤嬤。

“是。”窈窕心裡不是沒火氣,但隻這一會子瞧三格格病的模樣,她心裡的火氣遠遠沒有擔心來的重。

“皇上駕到,太後駕到!”

擊節聲伴隨著通傳聲傳來。

後殿眾人還沒來得及不安,就聽得外麵一片靴子腳響,窈窕忙把熱水盆放到衣架上,避讓到一旁去。

不到片刻,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就步入屋內。

殿內眾人連忙雙膝跪下,“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娘娘萬福金安。”

司空瑾龍行虎步,一身鉑金色內襯長衫,腳下黃雲緞勾藤米珠靴上的盤龍在窈窕跟前一閃而過。

伴隨著過去的是一陣冷冽的麝香。

“奴才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

李嬤嬤瞧見萬歲爺來了,不禁心裡慌亂,連忙起身行禮。

司空瑾擺擺手,在床側坐下,低頭一瞧三格格的模樣,臉色就沉了下來,他扭頭喝問道:“太醫呢,怎麼還不見太醫?”

“皇上,哀家已經叫人快馬加鞭去請了,想必很快就來了。”

太後皺著眉,一臉心疼地在旁看著三格格,“三格格這程子都好好的,今兒個怎麼突然發起熱來?”

聽聞此言,李嬤嬤等人都不禁心裡發緊。

窈窕更是瞬間心都提到嗓子眼,右眼皮痙攣,跳個不停。

“哥,哥,我,我好熱……”

三格格有氣無力地睜開眼,在屋裡一片燭火中瞧清了身旁的人是誰,她伸出手抓著司空瑾,又哭又喊。

“和燕,哥在這兒,你彆哭,太醫這就來了。”

司空瑾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中帶著安撫。

“哥,我好痛,我是不是要死了?”

三格格根本聽不進去,涕淚四下,手不住地想要掀開被子。

李嬤嬤忙道:“格格您福大命大,怎麼會死,您彆掀被子,捂一捂,出出汗保不齊就好了。”

說著,她還叫琳兒等人給三格格加上兩床薄被。

琳兒等人一向是唯李嬤嬤馬首是瞻,壓根想也不想,就拿著被子要給三格格蓋上去。

窈窕在旁邊瞧見三格格那張臉越來越紅,簡直紅得要炸開了,呼吸也越來越柔弱。

她心亂如擂鼓,實在是忍不下去了,“皇上!”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小,但當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時,那宏亮的嗓音把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司空瑾回過頭,瞧見她,覺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裡見過。

“大膽,陸窈窕,你敢直呼萬歲爺!”

李嬤嬤衝窈窕喝了一聲,臉上滿是被驚擾到的不滿。

窈窕握緊手,定定心神,鼓起勇氣上前兩步跪下,“萬歲爺,奴才鬥膽多嘴,三格格這會子發熱,決不能用被子捂著,如今太醫還沒來,得先趕緊讓格格緩過氣來才行!”

“你!”

李嬤嬤詫異片刻,又驚又怒地看著窈窕。

她滿眼怒火,以為窈窕是想在主子跟前踩著她露臉。

“你是什麼人?”司空瑾眯起眼睛看她,眼前的女子模樣跟數日前暴雨中那冒失宮女的形象漸漸對上,皇帝眼裡掠過一絲暗色。

“奴才是近來才到北三所伺候三格格的,但奴才先前也發過熱,全靠彆人拿帕子打濕了擦額頭,擦身子才能好些。”

窈窕低著頭,指甲都深陷入掌心裡,聲音發抖但卻堅定地說完。

“熱……”

三格格雙眼緊閉,先前還有些精神,這會子像是被掏去了神采,嘴唇乾涸到發裂。

司空瑾看著她,眉頭緊鎖,李嬤嬤忍不住道:“萬歲爺,這等大事怎能讓一個小丫頭片子做主!”

窈窕心漸漸發沉。

她深知三格格撐不了多久了,倘若自己爭取不到時間,太醫又來不及趕到。

今晚上隻怕所有人都得給三格格陪葬!

“你有把握?”

司空霖站起身,俯視窈窕。

窈窕忙磕頭道:“奴才敢拿性命擔保!”

“好,這裡一切聽你的,格格要是好轉,朕重重有賞,格格要是有個好歹,你知道後果的。”

司空瑾走到窈窕身側,雙眼看不出情緒地盯著她。

“是!”窈窕應道,手心裡幾乎滿是冷汗。

皇上跟太後去次間等消息。

窈窕沒搭理李嬤嬤的怒容,一麵叫花生幫忙把格格身上的被子全都掀了,一麵讓人去打冷水,要玉泉酒。

被子掀了,三格格長籲一口氣,雙眼迷迷怔怔地睜開,瞧了窈窕半天,才認出她來,“窈、窈窕……”

“姐姐,冷水來了。”

花生捧著水盆過來,擰了手巾把子遞給窈窕。

窈窕接過手,給三格格擦拭額頭,“格格,是奴才,奴才給您擦擦汗,您彆睡過去,撐著點兒。”

“好,好。”

三格格的聲音很是虛弱,但眼裡的求生欲卻很是旺盛。

她似乎也知道今晚若是撐不過氣,隻怕就看不到明日的日出了。

忙活了一炷香時辰,太醫總算趕到,待開過藥方,窈窕親自伺候著三格格喝下,瞧見她呼吸慢慢有了力氣,身上出汗也慢慢減少了,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