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格格住在北三所,離著針線局有些遠。
窈窕跟著許姑姑一路走過去,晌午日頭毒辣,許姑姑挑著陰涼地走,走到快到北三所的地方,立住腳步,回頭看她,“等會兒進裡麵見三格格,格格問什麼你回什麼,彆畏手畏腳的,丟了咱們針線局的臉。”
窈窕聽著許姑姑的口氣,像不是壞事,心裡稍微鬆了口氣,扶著膝蓋蹲了蹲福:“多謝姑姑指點,我記住了。”
許姑姑這才點頭,領著她走進北三所裡。
這程子時分,四下裡靜悄悄的,後殿的金絲竹簾都垂下,許姑姑讓人進去通傳後,不一時裡麵就叫了進,窈窕就著小宮女打起的簾子進內,明間裡涼絲絲的,當地裡赫然擺著個冰盆。
許姑姑屈了屈膝,“奴才給三格格請安,三格格金安。”
窈窕忙跟著行了禮,眼角的餘光掃過,三格格坐在南炕下,手裡搖著扇子,身上穿著赫然是窈窕先前做的那件百蝶穿花紗袍,她心裡這下總算落了地。
主子要是不喜歡這衣裳,斷然早已脫下,不至於還穿在身上礙眼。
“起來吧,她就是做衣裳的宮女子?”
三格格的嗓音聽著漫不經心的,手裡團扇下的玉墜子啪嗒啪嗒打在炕幾上,撐起身子,上下打量她,從一絲不苟的兩把頭一直打量到穿著繡鞋的腳。
“倒是個標誌的,這衣裳上的蝴蝶都是你繡的?”
“是。”
窈窕謹慎回答道。
三格格看了看她,好似詫異一般挑挑眉,“你這衣裳上的蝴蝶怎地跟旁人的不同,你倒是好大膽子,就不怕本宮不喜嗎?”
旁邊的嬤嬤附和道:“可不是,你這宮女膽子倒是大,居然敢擅作主張!”
窈窕低著頭,回話卻不卑不亢,“回格格的話,奴才想著格格喜好素來與眾不同,若是循例用以前的百蝶穿花紋,隻怕難入您的眼,因此,鬥膽繡了其他花樣,格格身上這衣裳,一共有十來樣蝴蝶花樣,格格若是不喜歡,奴才回頭重新製一身。”
事實上,先前三格格這邊就隻給了一句話,說格格要一件百蝶穿花的衣裳,連樣子都沒給,隻說讓她們看著辦。
這樣的差事真是頭疼死人,何況三格格又是出了名的挑剔,其他人都不願意做這活,窈窕迫於無奈接手了這差事,隻得費些心思,彆出心裁,她可不敢敷衍了事,試探主子的脾氣。
三格格邊聽她說話,邊打量身上的衣裳,仔細一瞧還真瞧出這些蝴蝶形狀各不相同,有大如巴掌的,有小巧翩躚的,難得是配色細膩,瞧上去不但不讓人覺得眼花繚亂,反倒是生機盎然。
“十來樣,怎麼,蝴蝶有很多種嗎?”
窈窕笑道:“格格,蝴蝶種類繁多,單單是奴才瞧見過的足有百來種,沒瞧過的隻怕更多,隻可惜奴才笨嘴拙舌,雖能繡出模樣來,卻叫不出名字。”
三格格聽得入神,適才寡淡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笑意,“這也算難得了,李嬤嬤。”
那李嬤嬤答應一聲,進裡間片刻捧出了一卷黃色葛紗出來,三格格示意窈窕接過手,道:“本宮想用這一匹料子照樣做一身新衣裳,你可能做?”
窈窕怔了怔,接過料子扯開瞧了瞧,這黃色葛紗乃是兩廣貢品,宮裡夏日很是時興,但要以這料子刺繡,自然不容易,不過,窈窕略想了下,便道:“奴才不敢擔保,但願意勉力一試。”
三格格臉上笑意深了幾分,頷首道好:“既是如此,那你就到本宮這裡當差吧。”
“這?”窈窕這回愣住了,臉上表情竟有些遲鈍。
許姑姑衝她使眼色,“還愣著做什麼,還不快謝謝格格!”
主子跟前,由不得奴才多想,窈窕見那李嬤嬤瞪眼看過來,便忙屈膝跪下,泥首謝了恩。
三格格似乎就隻是為了這事,見事情妥了,打了個哈欠,靠著迎枕,對窈窕等人擺擺手,“下去吧。”
窈窕屈了屈膝,捧著那匹黃色葛紗,魂不守舍地跟著許姑姑出來,那李嬤嬤還送了她們出來,細長眼打量窈窕一番,冷冷囑咐道:“回去他坦就把東西收拾收拾,今兒個就來我們這兒當差,回頭規矩什麼的,我再找人教教你,格格這邊當差可不比在你們針線局。”
“是,是。”
許姑姑拉著窈窕跟李嬤嬤道了謝,又偷偷塞了個荷包遞給李嬤嬤,“李嬤嬤,我們針線局這姑娘性子可老實,又能乾,您老可得多照顧照顧。”
李嬤嬤感受到手裡的荷包分量不輕,老臉上這才緩和幾分,露出點兒笑意,“這是自然,我們這裡就要老實能乾的,有花花腸子的,我們這裡可容不下。”
這句話聽著像是在敲打。
窈窕心知跟這種嬤嬤說話,越是能說會道,越是討她們討厭,索性閉上嘴,露出一副羞澀老實模樣。
果然,那李嬤嬤才滿意地點頭,交代了一句申時過來找她,便徑直去了。
許姑姑帶著窈窕出了北三所,腰杆子這才挺起來,她回頭看陸窈窕,見她抱著葛紗,魂不守舍的,笑著打趣道:“怎麼,歡喜糊塗了?”
窈窕回過神,手指下意識抱緊懷裡的料子,對著許姑姑先是笑了下,“適才多謝姑姑幫忙打點,回去我就還您錢。”
許姑姑笑了一聲,帕子掩著嘴,兩把頭上的銀簪在日頭下掠過一點兒光,“這點兒小錢值當什麼,你彆怪姑姑這幾年一直使喚你乾活就成。”
窈窕笑道:“姑姑說笑了,窈窕何曾不明白姑姑是為我好,像我們這等出身的,不比旁人,練好一門手藝以後出了宮也有依靠。”
許姑姑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神色。
她招呼窈窕跟她靠牆邊走,邊回頭道:“你知道就好,我們這些當姑姑的,背地裡不知多少人謾罵,都說我們眼珠子往上瞧,隻知道討好那些有錢有勢的,可誰知道我們的為難之處,像我們這些姑姑,不過是比你們早進宮幾年,雖說有幾分薄麵,可誰也得罪不起,但上麵交代下來的苦活累活那麼多,總得有人做吧,少不得有人受委屈,一來二去誰不說我們昧良心。”
“姑姑多心了,咱們針線局的人誰不知道您用心良苦,”窈窕安慰道:“其他處我不知,但咱們的人都說您是最護短最向著我們的。”
許姑姑笑道:“真的,霜葉背地裡沒嘀咕我?”
這……
窈窕哭笑不得,她成日叮囑霜葉背地裡少說人壞話,他坦那地方人多眼雜,瞧著沒人,不定隔牆有耳。
眼下許姑姑這麼說,定然是有人在背地裡煽風點火。
“姑姑何嘗不知霜葉是糊塗人,又何必跟她計較,”說到這裡,她頓了頓,“姑姑,這回我調到三格格宮裡去,霜葉能不能也跟著一塊兒去?”
許姑姑隻當她在說笑,笑著道:“說什麼話,主子沒吩咐,咱們哪裡敢擅作主張,怎麼,你還舍不得霜葉啊。”
“是啊,畢竟進宮好幾年的情分。”窈窕壓下心裡的擔憂,說道。
許姑姑跟她一路說笑,等進了針線局,見青萍等人還在屋裡,便吩咐道:“你們在也好,都幫窈窕收拾收拾。”
青萍忙立起身來,幸災樂禍地看了眼窈窕:“姑姑,怎麼著,窈窕要被攆出去不成?”
“什麼攆出去,窈窕升發了,三格格指名要她去跟前伺候。”
許姑姑邊說,邊環顧眾人,手指點點她們,道:“往日姑姑跟你們說練好活計,早晚有你們出頭的日子,你們一個個不聽,懶得橫針不拈豎線不動的,就窈窕一個人勤勉能乾,眼下瞧瞧,三格格特地開口要她過去,改明兒就是主子跟前的紅人,便是出了宮對外一說是伺候過格格的,那都叫人高看一眼!”
窈窕雖知許姑姑誇她不過是為了讓青萍等人勤勞上心一點兒,可這會子聽著許姑姑這些誇獎的話,也不由得麵紅耳赤,頗為局促尷尬。
青萍等人卻是如遭雷劈一般。
尤其是青萍,剛才她還嗑著瓜子跟紅秀等人說,窈窕這回一去不定要怎麼挨哧達,可結果倒好,她居然升發了,還是去了三格格那裡。
彆看針線局的人平時看見北三所那邊的活計就頭疼,可要是換成去主子跟前伺候,那就不同了。
不說份例、賞賜,便是這身份,當今聖上就三格格一個親妹子,三格格宮裡頭的人出去,都比彆人體麵。
許姑姑訓了眾人一頓,吩咐眾人幫忙收拾,就出去忙了,她一走,霜葉立刻撲上來,抱著窈窕的手,“窈窕,真是恭喜你,我才說什麼來著,你的好前程可不就來了。”
窈窕並不知霜葉跟青萍她們剛才的齟齬,見霜葉這麼激動,內心反倒有愧,“霜葉,我這一去,你可怎麼辦?”
霜葉不想她這會子還惦記著自己,驚訝之餘十分感動。
她抓著窈窕的手,擺擺手,“你不用擔心我,我這麼大一個人,又不是剛進宮,還能照顧不好自己嗎?快彆說,咱們趕緊收拾,回頭我跟姑姑說,我送你一程。”
她說著話,拉著窈窕到床褥跟前收拾。
青萍看著她們倆忙活,心下氣不打一處來,從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表示不屑,唰地一聲掀起簾子出去了。
紅秀等人麵麵相覷一眼,也跟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