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回來之後,窈窕被針線局的管事許姑姑罰著跪了兩個時辰,等夜裡睡覺的時候就發起高熱。
得虧霜葉有心,半夜留神著,拿帕子打濕了給她降溫,翌日又去請太醫過來幫忙瞧了瞧,這才算沒出事。
許姑姑瞧著她病歪歪的模樣,心裡也不忍,道:“這幾日你就躺著吧,手裡頭的活計先放下,年紀輕輕的可彆落下病根。”
“多謝姑姑。”
窈窕咳嗽一聲,起身要行禮。
許姑姑忙按著她躺下,“行了,都這會子了還計較這些虛禮做什麼,霜葉,你照看著她點兒。”
“誒,姑姑。”
霜葉輕快地答應一聲,送了許姑姑出去,撂下簾子回來,走到床側坐下,看著躺著虛弱的窈窕,不免心疼:“我看你是該好好休息幾天,自打進宮來就沒見你歇息過,成日裡不是乾活就是幫彆人乾活,尤其是那青萍,三格格那件百花穿蝶紗衣,你幫她做什麼?”
霜葉越說越惱,瞥了眼裡頭青萍的被褥,握著拳頭過去狠狠地打了幾下。
窈窕都被她逗笑了,才剛笑就隻覺得喉嚨發癢,忍不住咳嗽幾聲,霜葉嚇了一跳,回轉過身,見門口沒人才鬆了口氣,拍著胸口過來,“你誠心嚇唬我,是不是?”
“誰嚇你了?”
窈窕拉著她的手,笑道:“倒是你,嘴上厲害,卻是個老鼠膽,我心裡何嘗想幫她,可咱們幾個一屋子,活計都是一屋一屋分派的,她不做,我再不做,回頭吃掛落的便是咱們幾個。”
霜葉一想也是這個理,隻好無奈跺腳,去端了外麵銀銚子裡熬好的藥過來,見藥還燙,便去拿了蜜餞過來。
窈窕是不怕吃苦的人,蜜餞她沒吃,都給了霜葉,她邊喝藥,邊看著霜葉啃著那蜜餞,嘴角露出些笑意,“真沒見過你這麼愛吃甜的,這一個月的月例隻怕都買了糖吃吧。”
霜葉啃著蜜餞,心情大好,笑嘻嘻道:“我倒是沒見過你這麼不愛吃甜的姑娘,不過先前那月餅……”
她說到這裡,戛然而止,臉上浮現出尷尬神色,有些局促地啃著蜜餞。
窈窕扯了扯唇角,“有什麼不好說的,他送的月餅的確不錯。”
按理眼下才六月,月餅得中秋才能有,但安康不知打哪裡聽說她想吃,特地巴巴地從宮外帶了一打進來。
棗泥餡的、綠豆泥餡的、還有南方的火腿月餅、鮮花月餅……
那時候,針線局誰不羨慕她,可現在……
“窈窕,這事真的不能轉圜嗎?”
霜葉放下蜜餞,眼睛巴巴地看著窈窕,“你們倆男才女貌,那賢妃娘娘的妹妹冬臘,我見過,長得瘦瘦巴巴,跟個柴火棍子似的,哪裡比得上你好看呢?”
“這話說的,賢妃娘娘可是美人,她的妹子能難看到哪裡去?”窈窕笑著搖頭,扯著鬱金色菊花紋引枕想墊在身後,奈何手腳乏力,實在有心無力。
霜葉趕緊擦了擦手,幫她把引枕墊著,嘴裡還說道:“我說真的,她真不如你好看。”
窈窕側過頭,因著發著熱,兩腮泛紅,一雙眼柔而無力,發絲黏在修長脖頸上,如青藤纏繞,聽聞此言,不禁失笑,眼裡又泛出幾分無奈,“容貌有何重要?人家那家世在那兒,我怎麼比得過。其實,我早該知道的。”
安康阿瑪縱然是都虞司郎中,到底也是後起之秀,安家人脈在這兒,哪裡能尋摸到景運門侍衛這樣好的差事。
這等差使,便是八大貴姓也未必能輕易弄到手。
仔細想想,從安康被調到景運門當差那會子起,安家跟賢妃娘娘伊家隻怕是已經達成默契。
窈窕大病一場,養了幾日,身子骨瘦了一圈,宮裝穿在身上都打晃。
霜葉還叫她多休養幾日,針線局差事多,長年累月的即便是正月裡忌針線的時候,也得忙活。
窈窕卻搖頭拒絕了,“我歇這幾日,咱們這屋裡的差事都是你頂著,何況我躺著也不舒坦,倒不如做做活計,橫豎也不累。”
霜葉見她堅持,隻好由她。
這日午後,院子裡柏樹濃陰遮地,蟬鳴陣陣,窈窕跟霜葉正繡著龍華,這是太後那邊要的,月白色龍華上不但要繡上萬字不斷頭的福紋,還要細細密密地用銀線繡出暗紋。
因此,僅僅一條龍華,也得花上小半個月的功夫。
霜葉性子坐不住,才繡幾針,就忍不住抬起頭,捶捶肩膀,扭扭脖子,眼睛朝著窈窕那邊的繡棚看去,“哎喲,你這活計真是沒的說,這對比咱們的,真不知誰才是那病了一場了。”
窈窕哭笑不得,待要說話,外麵傳來嬉笑聲,霜葉嘴角耷拉下來,撇嘴道:“又是不知哪裡吃了蒼蠅屎了,這麼樂。”
話音還未落呢,青萍跟紅秀一行人就進屋了。
青萍正跟紅秀等人說笑,進屋時聽見一言半語,眼睛一瞥,看霜葉,“說什麼呢,彆是說我們壞話吧。”
霜葉心裡不忿,她們在屋子裡悶著當差乾活,這幾人倒好,出去玩耍去了。
“青萍,你這也真是多心了,我們幾時說你了。”窈窕說著,扯了扯霜葉的袖子,衝她使眼色。
好漢不吃眼前虧。
青萍家裡大有背景,包家幾朝都管著禦膳房的差事,家裡富裕不說,人脈也甚廣,她進宮無非是來鍍一層金,好靠著在宮裡當差過的名頭,將來指給好人家。
霜葉咬咬嘴唇,到底還是忍了。
可青萍卻嗤笑一聲,拍拍手,“紅秀,把賢妃娘娘賞的點心’拿出來。”
“是。”紅秀俏生生答應一聲,托著倭角食盒放在桌上,食盒打開,裡麵八樣點心,樣樣都精致小巧,可愛彆致。
“窈窕,你們今日可有口福了,”
青萍捏起一塊牛乳菱粉糕,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太後娘娘剛才下了懿旨,正式賜婚安侍衛跟冬臘,賢妃娘娘高興,命點心房今日給各處都送一份點心,你瞧瞧,這些個點心,咱們往日哪裡吃得起啊。”
紅秀附和道:“可不是,這牛乳難得,可不是咱們份例裡的東西,要不是托了冬臘姑娘的福氣,咱們怕是這輩子隻有聞著香氣的份兒,哪裡能吃到這些個好東西。”
“可這樣的東西,在人冬臘姑娘眼裡,便是再尋常不過了。”
青萍嘖嘖道:“這人啊,就是命不同,咱們有些人啊,要認清自己的本份,那高枝再好,是你能攀得上嗎?這可不就跌下來了。”
她撂下點心,哈哈大笑。
紅秀等人也都跟著笑起來,仿佛青萍說了一句極為好笑的笑話。
霜葉再也憋不住了,氣鼓鼓地回道:“什麼本份不本份,這才幾時,咱們縱是當差伺候人的,也難保將來大有前程,何況窈窕這顏色,這品貌,即便不嫁他安侍衛,將來也能嫁個如意郎君!”
“倒是你,”霜葉上下打量青萍,撇撇嘴道:“你這腰身都快跟水桶一樣粗了,怪不得姑姑們不讓你到主子跟前去,想來是怕你去了,擋著主子們的風,熱到主子們了。”
她說話又快又急,跟崩豆似的。
窈窕還沒來得及攔,這一股子話就都湧了出來。
她又急又覺得好笑,眼睜睜瞧著那青萍的臉由白轉青,由青轉紅,一張大圓臉紅得跟紅燈籠似的,眼睛凶狠,怒氣勃發。
青萍怒氣衝衝上來,手朝霜葉臉上打去。
窈窕心裡一急,身子比腦子反應快,等反應過來,已經死死地抓著青萍的手了,“你做什麼?你想觸犯宮規不成?”
宮規兩個字如一盆冷水暫時澆滅了青萍的怒火。
宮裡規定不許宮女們廝打,打臉更是不許的,即便是姑姑們責罰,也是隻打手,罰跪。青萍這巴掌要是打下去,便是她家再有背景,也護不住她。
但她那凶狠,惡毒的眼神,足以說明她這一股火氣即便暫時不敢發,也絕對會伺機報複。
“好,好,我倒要瞧瞧,你、跟你有什麼前程!”
青萍眼神如毒蛇一般,甩開窈窕的手。
窈窕眉頭微皺,但卻不退縮,許姑姑就是在這會子進來的,她進屋後,眼神環視眾人,“你們都在,那正好。”
“給姑姑請安。”
窈窕衝霜葉使眼色,拉著她先行了禮。
青萍等人敷衍地屈了屈膝,許姑姑掃過她們,眼神沉靜,“起來吧,我問你們,先前三格格那件百花穿蝶的紗衣,是誰做的?”
她聲音聽不出喜怒。
但所有人都心裡不禁忐忑,三格格那邊素來挑剔刁鑽,送過去的衣裳帕子都少不得被找茬。
這次,莫非是出了什麼差錯。
窈窕還沒來得及回答,青萍就指著她,“姑姑,是她做的,這件衣裳從頭到腳隻有她忙活!”
窈窕嘴巴張了張,霜葉氣得拿眼睛直瞪青萍。
許姑姑看了看她們,走到窈窕跟前,“是你做的活計?”
窈窕微微頷首,“的確是奴才一個人做的。”
雖然霜葉、青萍他們也做了些,但眼下出了事,四人被罰也是罰,一人被罰也是罰,倒不如自己一力承擔,也免得連累霜葉。
“跟我走吧,三格格要見你。”
許姑姑唇角露出些笑意,衝過窈窕點點頭。
窈窕不言不語,跨過門檻的時候衝著急的霜葉使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許姑姑一行人一走,青萍頓時拍手大笑:“該,這報應來的真快!”
她衝霜葉揚了揚下巴,“霜葉,你這話可真靈,這好前程可不就來了?”
霜葉心裡著急,可礙於窈窕剛才的眼神,便是心中再惱,也不搭理青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