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到放學時都沒有停的勢頭。
程劍屏看著窗戶直歎氣。
禾幀笑著問她:
“怎麼?還在想英語測驗?不至於吧。你彆又玩那一套,說著自己考砸了,結果考得比誰都好。”
“不是因為這個。”
程劍屏很猶豫,目光躲閃,不敢與禾幀對視。但禾幀卻直接兩手搭住她的肩膀,逼迫她看向自己。
“說吧,今天我心情好。隻要不是什麼離譜的要求,我都可以什麼都不問就答應你。”
聽到禾幀的後半句,程劍屏的眼睛明顯一亮,她低下頭。
“你真的什麼都不問?”
“不問,你快點說吧,再不說我就要改主意了。”
“我……禾幀,今天我能再去你家住一晚嗎?”
幾乎是意料之中的要求,禾幀說不好此刻自己是什麼心情。她依舊點頭,麵上的笑容與平日裡彆無二致,故作輕鬆地道:
“當然可以,你來吧!”
·
“劍屏家裡……”
禾母猶豫再三,還是選擇問禾幀:“你確定劍屏家裡沒出什麼事嗎?她什麼也沒跟你說嗎?”
“媽媽,你直說吧,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禾幀把洗好的碗碟放進櫥櫃裡,扭頭問禾母。
“嗯。聽說劍屏她們家最近吵得厲害。”禾母頓了頓,言簡意賅地總結:“看樣子可能要離婚。”
程劍屏的母親和禾母有一個共同的親戚,這個親戚很愛到處扯東家長、西家短,自然不會放過離婚這麼大的事。禾幀知道禾母多半是從那個親戚那裡聽說的。
“一會兒劍屏取完衣服回來,你看看能不能安慰安慰她,彆老是讓人家哄你。現在人家遇到事了,你也要幫襯,這才是朋友呢。”
“我知道。”
禾幀垂著眼簾,扭開水龍頭,又把手仔仔細細地洗了一遍。
·
程劍屏回來時,披著一頭沒乾透的頭發。
一見禾幀,就大步衝了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禾幀,對她一頓撒嬌賣癡:
“哎呀!我的好小禾,一會兒不見,我就如隔三秋啊!”
禾幀一臉無奈地把程劍屏從自己身上撕下來。
她從衣櫃取了一條新毛巾出來,把不老實的程劍屏按在凳子上坐好,一邊給程劍屏擦頭發,一邊數落她:
“著什麼急?我家就在這兒呢,我也跑不了。你把頭發擦乾再來找我啊!今天剛下完雨,那麼冷,你濕著頭發到處跑,萬一凍感冒了怎麼辦?”
“這才幾步路?怎麼可能感冒?”
如果程劍屏沒有在這時打噴嚏,她這句話倒有點說服力。
禾幀當下便輕輕敲了程劍屏腦門一下,嗔道:
“你看你,還逞強呢?噴嚏都打上了。”
“打個噴嚏也不代表我感冒了。”程劍屏咬死不鬆口。
“行吧,你說什麼是什麼,反正也不是我感冒。”
“這可說不準呢。小禾,你今晚可要和我睡一張床。”
“天啊,我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禾幀佯裝絕望地倒在床上,伸手拿過一邊的枕頭死死捂在自己臉上。
“你說什麼?好啊你,禾幀,你竟然還敢嫌棄我!”
程劍屏氣勢洶洶地去扯禾幀壓在自己臉上的枕頭。禾幀的力氣遠沒有她大,勉強和她拉扯了一會兒,便被她搶走了枕頭。
搶走枕頭的程劍屏很得意,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禾幀很快收了臉上的笑,以一種極其的認真的神情看著她。
或許是因為對禾幀有所隱瞞,又在之前撒了謊,沒過多久,程劍屏就無法與禾幀繼續對視下去了。
她扭開臉,煞有介事地嚷著:
“不和你玩這麼幼稚的瞪眼遊戲了,我眼睛都酸了。”
禾幀坐起身,看著揉眼睛的程劍屏,輕聲問:
“程劍屏,你真的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臥室的窗子沒有關緊,雨仍在下,淋淋漓漓的,像是永遠沒有儘頭。
禾幀的臥室裡隻亮著一盞台燈,暖黃色的燈光映在淡粉色的書桌上,斜斜灑向程劍屏的左半邊身子,在牆麵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程劍屏揉眼睛的動作一頓,僵硬得猶如發條耗儘的玩偶人。
“我不是一定要問出個結果,程劍屏。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很關心你,我很在乎你。”
“我知道你或許發生了什麼不太好的事,你可能暫時不願意跟我說,我可以一直等。隻是,我真的很擔心,如果你一直憋著,什麼都不說,恐怕——”
程劍屏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禾幀,像是落水的人抱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有一場小雨輕輕下在禾幀的肩頭。
濕漉漉的,又苦又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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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上來要錢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之前說什麼在外麵做生意,其實全是騙人的。他把那些錢基本都拿出去賭了。”
程劍屏握著禾幀的手,她們縮在一個被窩裡。
挨得這樣近,講這件痛苦的事時,雖然程劍屏的聲音很平靜,但禾幀一直能感覺到,她在微微地發抖。
“他趴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爬,哭得好難聽。他跪下來,給媽媽磕頭,求媽媽再拿一些錢出來。他叫媽媽相信他,再來一把,他一定能贏。”
“媽媽沒有給他錢,媽媽一直在哭。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就躲在我臥室裡,從門縫往外看。你知道嗎?禾幀,我當時一直覺得那是一場噩夢,不停地掐自己,想要趕緊醒過來。”
她拉開睡衣的袖子,露出一條滿是青紫的手臂。
禾幀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程劍屏,她隻有把程劍屏的手攥得更緊,想要努力溫暖這隻變得冰涼的手。
“但是這不是噩夢,都是真的。他……”
程劍屏再也說不下去,又一次抱住禾幀,趴在她的肩膀上低聲哭泣。禾幀輕輕拍撫程劍屏的後背。
儘管早隱約猜到程劍屏的家裡多半出了什麼不好的事,可真的知道具體的變故後,心情又是彆樣的沉重。
她還記得程劍屏過去跟她提起爸爸的自豪,禾幀對程父的印象也因此還算不錯。沒想到程父竟迷上了賭博,大把大把的錢填進去仍覺得不夠,還以做生意的名義,騙走了程母娘家不少錢。
程劍屏再抬起頭時,臉已經哭花了,她泣不成聲:
“他怎麼就成了這樣!他難道就沒有為我和媽媽考慮過嗎?他就沒想過我和媽媽要怎麼生活嗎?嗚嗚嗚到了這個份上,他居然還想賭!”
禾幀連忙給程劍屏遞上紙巾,程劍屏擦著臉,整張臉都紅透了,傾訴的聲音卻越來越低,越來越小。
“媽媽說要和他離婚。她說現在的他完全變了,他不是過去的爸爸了,我的爸爸已經死了。現在的這個……現在的這個,他是個敗類,是個人渣……可是……禾幀……”
似乎有很多話都哽在程劍屏的喉間,她咽不下,也吐不出。
程劍屏抓住禾幀的手腕,她把眼睛哭得快要睜不開,此刻尤其狼狽。禾幀趕緊安慰她:
“小郡主,你彆急,你慢慢說,我一直陪著你。”
“我很沒用,我不配做媽媽的女兒。”程劍屏捂住臉,她用絕望的語氣說:“禾幀,我沒辦法想象他們離婚,我受不了我的家就這樣破碎。”
雨還在下,雨還會停嗎?
“小郡主……”
“禾幀,能不能讓我靠一會?我今晚不想再想這些事了,我隻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對不起,我真的很軟弱。”
禾幀沒有再說話,她選擇給她破碎的朋友一個緊緊的擁抱。
程劍屏哭得太凶了,以至於身子不停地在抖,甚至打起了哭嗝,像一條退潮時被浪花拍上岸的魚。
朋友變成了一條又濕又冷的魚,禾幀忍不住想起那個漁夫和金魚的故事。她希望這個故事能在她和程劍屏身上魔改一下發生。
她願意做滿足金魚願望的漁夫,讓程劍屏擁有一個永恒幸福的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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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禾幀和程劍屏看見對方的第一眼就笑了。
“你的眼圈好紅!”
“你的眼圈青了!”
禾幀打了個哈欠,毫不避諱地道:“還不是你害的?走走走,今天我們出去吃早餐,你請我。”
程劍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而紅眼圈的存在讓這個白眼看著分外滑稽,禾幀沒忍住笑出了聲,當即挨了程劍屏一掐。
“小禾,其實我說實話,阿姨做飯還可以。你以後還是彆老在外麵誤導人了,我還以為多難吃呢。”
“‘還可以’?”禾幀故意停住要往外走的腳步,轉頭問程劍屏,“既然你覺得‘還可以’,要不這頓早飯咱們在我家吃,我媽肯定願意給你煮碗麵條。”
一聽這句話,程劍屏大驚失色,忙不迭地道:
“這多不好意思,哪能這麼麻煩阿姨。再說了,我都害你有了黑眼圈,怎麼不得賠你頓早餐啊。”
說著,程劍屏還殷勤地摸了摸禾幀的肩膀:“而且我看著咱們小禾好像最近都瘦了,得吃點好的補補,上回你好像跟我說,這附近有家餛飩很好吃來著,咱們去嘗嘗?”
“嗯,我覺得我還得補點雞蛋,樓下那個雞蛋灌餅就很不錯。對了,他家烤腸和魚丸我也有點饞。”禾幀立刻打蛇隨棍上。
摸了摸零錢包,程劍屏咬牙道:“行!再來個雞蛋灌餅!烤腸和魚丸也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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鬨歸鬨,最終兩人隻是去早餐店點了兩碗餛飩,而且是禾幀一人付了兩碗的錢。
“你手可真快,我還沒看清多少錢,你就把錢付了。”程劍屏不滿地嘟囔道。
“彆不樂意了,請你吃就偷著樂吧!快嘗嘗,這家餛飩特彆鮮!”
然而兩人都還沒嘗到餛飩時,忽地聽到一道帶笑的聲音:
“怎麼?你倆是打架了?一個眼圈青,一個眼圈紅的,最後誰贏了?”
兩人對視一眼,好吧,這頓早飯注定不會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