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程劍屏從被窩裡拽出來的那一刻,禾幀習慣性地想要耍賴。
“再讓我睡一會兒,就睡五分鐘!”
“五分鐘,哼,你當我不知道你呀?五分鐘之後再叫你,你隻會說讓我再給你五分鐘!快點起床,彆磨蹭啦!”
禾幀揉著眼睛,不情願地發出一聲悲鳴:
“小郡主,你這是跟我有仇啊!”
程劍屏不以為然,反而繼續囂張地威脅:
“你再不起來,我可有招治你。”
她故意湊到禾幀耳邊冷笑一聲:“你絕對不會想知道是什麼招的。”
威脅到了這個地步,禾幀再也躺不下去了,她趕緊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跑向衛生間。
“我起床了!我去洗漱了!”
關上門的那一刻,禾幀輕輕歎出一口氣,鏡子裡映出的她,也馬上沒了笑容。
昨天一整晚,程劍屏都表現得很正常。
如果禾幀沒有在晚飯前摸到程劍屏口袋裡的鑰匙,她絕對不會察覺出程劍屏有問題,畢竟她從來沒想過程劍屏會撒謊。
居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禾幀並不知道程劍屏在隱瞞的問題是什麼,但她很清楚,這個問題顯然越來越嚴重了。嚴重到程劍屏不得不逃避它,甚至為此不惜進行她最不屑的撒謊。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程劍屏非常不願意回家。
所以這個問題,是關於她家裡的嗎?
·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偶爾有幾滴撞在玻璃上,發出悶悶的聲響。放眼望去,烏雲把太陽遮得嚴嚴實實,隻剩下一片沉沉的黑。
教室裡的燈火通明,每一盞燈都亮著,白天和黑夜一時間模糊了界限,讓人分不出現在到底是幾點。
而班主任,恰在此時,笑容燦爛地走進了教室。班級的每個人都盯住了她的手。
卷子。班主任拿著好厚的一遝卷子!
“本來打算今天測驗的。但今天外麵雨下得這麼大,嗯,跳繩比賽肯定要推到明天去,咱們原定的測驗就也還是明天跳繩比賽的時候進行。”
她拍了拍手裡的卷子,“今天嘛,就來個臨時的小測驗,考考英語。儘管這個測驗是臨時的,大家還要好好做啊!這套卷子可是我特地找來的,之前一直沒找到時間考。今天正好用上了。”
竟然真的是考英語。
禾幀與程劍屏對視了一眼,昨晚臨睡前她倆都看了一會兒英語,希望能夠“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她再抬起頭看班主任,卻發現講台邊的餘恒也在看自己,他見她看過來,才轉回頭去。
真是的。不就是猜中一次今天考什麼嘛?至於這麼得意嗎?居然還要專門觀察一下彆人的反應。真幼稚。
禾幀在心裡暗搓搓抱怨了幾句。接著,卷子便紛至遝來。班主任說的小測驗,到最後發了足足四大張卷子。
她趕緊把自己埋進英語卷子裡,和熟悉的、半熟不熟的、異常陌生的單詞展開了“殊死搏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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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我做英語卷子的時候,就覺得自己的語文水平突飛猛進,想著還不如考語文好了。”
程劍屏拿筷子戳著餐盤上的一塊土豆,土豆已經千瘡百孔,但好像還沒有她此刻的心靈更加支離破碎。
“可做起語文卷子,我又開始懷疑自己是個外國人,感覺還是考英語更好一點。”
她夾起土豆,坐在旁邊的禾幀悄悄驚歎了一下程劍屏使用筷子的能力,便親眼看著程劍屏把那塊全是洞的土豆,完整地夾起來,再一大口吃下去。
“啊!怎麼辦!感覺考得好差!”
正當程劍屏為這場英語測試第十一次“發瘋”時,一隻餐盤突然出現在了她們坐的這張桌子上。
“禾幀,今天考的那張英語卷子,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你。”
“問我?”
禾幀很吃驚,雖然禾幀英語水平還不錯,但和每次都能得滿分,或者接近滿分的餘恒相比,實在不夠看。
她真不覺得自己能解答餘恒什麼英語問題。
“是第二篇閱讀,我覺得裡麵有邏輯問題。”
“喂!你們不要再聊卷子了。考完都考完了,再聊卷子,和又考一遍有什麼區彆?太痛苦了!”
程劍屏強烈抗議。但餘恒依舊堅持講了個開頭,禾幀也明顯有點感興趣。
“行了行了,你們倆說,我不想再考一遍,我換個地方吃!”
程劍屏氣鼓鼓地端著餐盤跑到後邊的桌子上吃她的飯去了,她眼睛時不時盯著禾幀和餘恒,雖然不坐在一張桌子邊,程劍屏仍然對餘恒警惕到底。
“聽你這麼說,我也覺得那篇閱讀有問題。”
禾幀剛興致勃勃地想要就著這個話題繼續討論下去,就聽餘恒突然壓低了聲音:
“禾幀,程劍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你怎麼這麼問?”禾幀皺起眉毛,第一時間否定:“她沒有事,一切正常。”
餘恒留心著她的神色變化,道:
“程劍屏明顯不對勁。如果你這麼說,那一定是她瞞著你,不肯告訴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更可能是你多想了。如果真發生了什麼事,程劍屏不可能瞞著我。餘恒,程劍屏真的沒有事,她很好。”
“‘很好’?”
餘恒的聲音變得更輕,禾幀盯著他,見他沒有表情的臉上忽地有了些變化,他說:
“可我那天見到她,在背著你偷偷哭。”
“什麼時候——”
她到底沒控製住自己對程劍屏的關心,先在餘恒麵前露了怯。禾幀這四個字剛問出口,就見餘恒了然一笑。
“所以,程劍屏真的對你說謊了?”
禾幀一臉無語地看著他,頭一次覺得梨渦那麼可惡,他剛才的那一笑絕對有點得意的成分。
“小郡主一會兒就得回來,短時間跟你說不清這件事。”
“那我們約個時間私下聊?”
私下?
禾幀心下一頓,她的第一反應無疑是拒絕他。可轉念一想,又覺得麵前的餘恒儘管愛記仇,嘴也很毒,但其實的確是個不錯的人。
至少在她的記憶裡,那個並不順利的“上輩子”裡……每一次她向他尋求意見,他都真誠地給了她最好的建議,後麵的事實也證明了,他絕大多數時候說的都是對的。
“小禾?”
身後的程劍屏大聲叫她,催促的意味很濃,程劍屏馬上就要過來了。
禾幀深深吸進一大口氣,端起餐盤,打算先到程劍屏那桌去,經過餘恒身邊時,壓低了聲音說:
“一會兒午睡時間,你看我出去,就跟上我。”
餘恒又笑了。
禾幀用今天的英語測驗成績發誓,這個笑容絕對百分之八十都是得意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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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確定了身旁的程劍屏已經睡熟,禾幀輕手輕腳地走出了教室,她剛想回頭看一眼餘恒有沒有跟上,就被身後緊隨的他嚇了一跳。
“你這也跟得太緊了!”
餘恒沒回話,示意禾幀跟著他走,兩人又上了兩層樓,找到一間空教室坐下。
“說吧,你發現她瞞著你什麼了?”
餘恒直接開門見山,禾幀揉了揉自己有點酸痛的脖頸,又是歎氣。
“我不知道她瞞著我什麼,但她為了不告訴我,之前跟我鬨彆扭。哦,昨天晚上,她還對我撒謊了。”
“程劍屏居然也會撒謊?”
“是啊,我也很驚訝。我覺得她瞞著我的這件事,一定讓她覺得很難堪。”
禾幀低著頭,摳著指甲,試圖讓更多的“白月牙”露出來,她繼續道:
“我現在很迷茫,不知道要不要乾脆挑明,問清楚她究竟在瞞著我什麼,這樣一無所知的感覺真的很不好。”
外麵的那場大雨下得更大了,忽地響起隆隆雷聲。禾幀望向窗外,正好看到一道閃電劃過天空,緊隨其後的雷聲悶悶的,像她此刻的心情。
“可又覺得,她這麼不想我知道,我是不是應該再等一等?等她想清楚了再告訴我。直接挑明和逼她沒什麼區彆,我擔心會傷害到她。”
“禾幀,你想再等一等,並不完全是因為不想傷害她。”
“你什麼意思?”
禾幀皺起眉,收回投向窗外的視線,看向坐在對麵的餘恒。
他們是悄悄混進這間空教室的。為了不引起懷疑,自然沒有開燈,連說話都很注意,控製得很小聲。
窗外大雨如瀑,風聲和雷聲混在一起,他們坐在一片昏暗之中,隻看得清對方朦朧的輪廓,完全靠聽語氣判斷對方的表情。
餘恒說那句隱有挑釁意味的話時,用的是陳述的語氣,禾幀便以為,他還是麵無表情、無動於衷的狀態。
“如果你真的把她當朋友,像你過去說的那樣,你不想錯過程劍屏。那就和她直接把一切講清楚,問清她到底在瞞著你什麼。”
“可是……她現在的狀態可能不太好,我真的不應該再等一等嗎?等她好一點,不那麼回避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再——”
沒等禾幀說完這段話,餘恒便打斷了她。
禾幀原以為他因為對程劍屏多少存在的成見,可能對這件事或許不會特彆上心,卻意外發現他今天的語氣明顯變快了,態度也出奇的強硬。
“禾幀,她在回避問題,你也在逃避問題。但你知道,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我……”
禾幀張口結舌,像是被他戳中了心事,一時間辯無可辯,整張臉都臊得通紅。
閃電。窗外又劃過一條閃電,曳下一瞬的明亮。
餘恒扭過頭去,目光在這次談話中第一次從禾幀身上挪開。
他說,他很輕地說:
“我曾經選擇過等一等,後來,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