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鐘。

它可以短暫到好像隻是一眨眼，也能夠漫長到似乎永無儘頭。

“九三，九四，九五……”

搖起的跳繩迅速掠過頭頂，旋即飛快從躍起的雙腳下竄過。

如今的一分鐘——

不再是周末樓下的那一分鐘。

不再是禾幀目送著支吾不言的程劍屏飛奔回家，看著樓道裡的聲控燈漸次亮起的一分鐘。

一分鐘，最終匆匆定格的一分鐘。

“停！一分鐘到了！”

遲老師抓著秒表，他的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語氣裡透著十足的欣慰。

“禾幀，你真是進步神速啊！這才過去幾天？跳繩你一分鐘都能跳一百個了。”

禾幀急促地喘了一會兒氣，笑著點了點頭，稍微緩過來了一些後，才開口道：

“確實和老師說得一樣，剛開始隻能跳幾個的時候很難，但後麵就慢慢不難了。”

“是啊，再加把勁！禾幀，老師相信你遲早能跳一百五十個。”

圍觀的羅皓發出非常明顯的一聲嗤笑，但在場的其他同學並沒有人附和他，甚至連鄭如意都對他不屑地翻了個白眼。

禾幀沒有在意這件事，和羅皓這種人計較無疑是浪費生命。她掃了一眼四周，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視線。

遲老師已經跑去指點參加跳繩比賽的同學了。剛跳過一百個跳繩，禾幀也的確筋疲力儘，一時半會兒不想動彈，便照例去了紫丁香花壇邊休息。

·

一隻籃球滾到了禾幀腳邊。

作為一個不擅長任何體育運動的人，禾幀完全沒有撿起球扔還給主人的打算，她很有自知之明，這個扔球對彆人來說小菜一碟，但對她而言，就是十有八九會鬨出笑話。

禾幀往旁邊走了一步，剛準備繞過去，餘光就瞥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哦，是不喜歡打藍球的餘恒。

看不喜歡打籃球的餘恒撿籃球——這件事似乎還挺值得浪費人生的幾秒鐘。

可自相矛盾的撿球人太過小氣，他居然反客為主，站在了那隻不再滾動的籃球邊，沒有彎腰撿球，而是向準備看“笑話”的禾幀發問：

“禾幀，你是不是和程劍屏吵架了？”

禾幀後悔剛才沒多看兩眼翻白眼的鄭如意，她覺得鄭如意的白眼最應該出現在此刻。

“餘恒，你很奇怪。我和程劍屏就算吵架，也影響不到你吧？”

餘恒沉默了一瞬，隨即指向另一邊的紫丁香花壇，禾幀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看見程劍屏正和班上的幾個女生坐在一起，聊得熱火朝天。

雖然隔了這麼遠，聽不清她們小聲嘀咕著什麼，但看著她們時不時對著籃球場上的男生指指點點，內容，嗯，也沒有猜的必要了。

餘恒撿起地上的籃球，麵上的表情有點僵硬：

“我好像聽到她們提了我的名字……”

禾幀的神情也跟著一僵，好吧，在這種情況下發現自己被人議論，她也會很想逃跑。現在禾幀理解餘恒為什麼跑來這邊了。

“之前你和程劍屏待在一起的時候——”餘恒在措辭上明顯變得更加小心，生怕惹禾幀不高興，“她並沒有這麼——”

可能是不知道如何在形象描述和委婉表達之間找到平衡，餘恒乾脆含糊掉了形容詞，繼續道：

“但是這幾天，她變得很不對勁。而且，你可能沒有注意，她最近一直在針對我。”

“針對？怎麼可能？”

聽到這裡，禾幀皺起了眉。

說程劍屏和彆的同學對男生評頭論足，中間也提及了餘恒，這事她相信程劍屏能做出來。可要是說程劍屏刻意針對餘恒，她覺得那是天方夜譚。

“程劍屏不是那種人，你和她沒有矛盾，平時也不來往。她根本沒理由針對你。”

“是的，我一開始也覺得是我自己搞錯了，但……”

餘恒在陳述的過程中沒有太多表情，隻偶爾流露出幾分尷尬。他有點太平靜了，使得他的話更讓人半信半疑。

“禾幀，我很確定程劍屏在針對我。”餘恒加重了語氣，並建議道：“你再多留意一下，就知道我沒有騙你。”

·

程劍屏針對餘恒？

禾幀想著這件事，忍不住瞄了眼身旁的程劍屏。

其實她們沒有吵架。那天程劍屏答不上她的問題，轉身就跑回了家。在那之後，禾幀試圖跟程劍屏溝通過幾次，但程劍屏一見她，就像老鼠見了貓，根本不給她開口的機會，立刻就溜走了。

見此情形，禾幀也不敢再逼程劍屏理自己，她覺得還是先冷處理一下，讓程劍屏靜一靜比較好。

能讓程劍屏這樣有口難言的事情，禾幀想不到是什麼，也不敢想會是什麼。

看到程劍屏寫字的速度明顯慢了些，姿勢也僵硬了許多，禾幀連忙收回視線，繼續寫著她潦草的筆記。

·

下課鈴一響，講台上的老師不緊不慢地收起講義，又囑咐了大家幾句要好好完成作業之類的話，才滿意地走出了教室。

悄悄改用餘光留意程劍屏的禾幀，發現程劍屏站了起來。再看斜前方，餘恒走出了座位，手裡拿著水杯，準備去接水。

程劍屏——她也去了飲水機旁，還是剛好搶在了餘恒前頭接水。

嗯？禾幀記得很清楚，程劍屏一直不太喜歡喝水，她隻愛喝飲料。而且，她拿去接水的杯子裡還有大半杯水。

禾幀心情複雜地看著程劍屏接了滿滿一杯水。直到水多得差點溢出來，程劍屏才很不情願地離開了飲水機。

走之前，她似乎還想端著沒扣好蓋子的杯子去撞一下餘恒。但餘恒提前躲開了，不過水還是灑到了他衣服上幾滴。

程劍屏看了餘恒一眼，沒說一句話就走了。

禾幀用手把自己的臉捂得嚴嚴實實，見到這一幕的她尷尬得簡直想跑去申請轉學。禾幀不得不承認，程劍屏確實在針對餘恒。而且她為了針對餘恒做出來的事，可能除了她，隻有幼兒園大班的小孩願意乾。

接完水的程劍屏回來了，她似乎注意到了禾幀古怪的捂臉行為，禾幀隱約感覺到程劍屏多次轉頭看她，身子還往她的方向靠了幾次，但最終，禾幀也沒等到程劍屏問她什麼。

程劍屏不問，禾幀真的很想問。

天啊！程劍屏，你到底為什麼要針對餘恒啊？

·

“現在你能相信我說的了嗎？程劍屏真的在針對我。”

禾幀的眼睛死死黏在車窗外的行道樹上，她現在一看到餘恒，就會想起程劍屏異常幼稚的針對行為。怪不得餘恒之前講起這件事這麼平靜，畢竟這種針對也沒法真造成什麼傷害。

“嗯。”

餘恒可能是覺得她的回應太敷衍了，又補充道：

“體育課我跟你說完這件事後，程劍屏好像很想知道我和你聊了什麼，準備來堵我，但被我躲開了。”

禾幀歎出一口長氣，痛苦地轉過頭，看向鄰座的餘恒：

“我很不想這麼說，但多半就是這樣。程劍屏針對你，應該是因為她覺得你和我走得太近了，她怕你取代了她。”

想到這個唯一可能的答案，禾幀的心情難以言說的複雜，她光顧著去為程劍屏煩惱，沒留意到餘恒臉上出現了一瞬的梨渦。

“你隻要離我遠一些，以後也彆再和我坐同一輛公交車，她就不會再針對你了。”

“我覺得這不對。”

餘恒直接否定了禾幀的解決辦法，他問：

“禾幀，你難道就打算隻交程劍屏這一個朋友嗎？”

“啊？我沒仔細想過。”

禾幀稍微想了想，便有了答案。

“不過我和她在一起就已經夠開心的了，她如果很介意的話，我不再交朋友也沒什麼。”

她很確定，在她所有擁有過的朋友裡，屬程劍屏對自己最真心，她“上輩子”辜負程劍屏太多，所以現在把程劍屏看得非常重。

餘恒怔了一下，好像完全沒有預料到禾幀會給出這樣的答案。他臉上的情緒很複雜，但語氣卻變得更溫和了些：

“既然現在程劍屏在針對我，是不是說明你們快和好了？”

禾幀露出近乎絕望的神情，“並不是！”

公交車恰在此時顛簸了一下，心裡想著事的禾幀沒防備，頭差點撞上身旁的車窗，幸好餘恒及時伸出手給她墊了一下。

“謝謝你，餘恒。”禾幀連忙道謝，又問：“我剛才沒注意，是不是撞痛你了。”

餘恒搖搖頭，他好像根本不在乎這件事，一心隻想知道禾幀和程劍屏現在的關係。

“那她現在是不願意和你和好，又不願意你和彆人來往？你們之前吵得很厲害？”

“不是吵架，我和程劍屏沒吵架。其實我們不算鬨掰了，用不上‘和好’這個詞，就是暫時鬨點小彆扭。”

“如果隻是小彆扭，她怎麼到現在也不肯理你。”

麵對餘恒的“步步緊逼”式提問，心煩意亂的禾幀忍不住先動搖了。她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餘恒，想了想，猶猶豫豫地開口：

“我想問你一件事，但你能不能不要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

她的這句問話，讓板著臉的餘恒笑了一下，他毫不猶豫地點頭，並反問道：

“你覺得我能和誰提起這件事？我從來都不和彆人聊天。”

禾幀點了點頭，眼下她心裡全是程劍屏，便隻從這句話裡聽出了餘恒的保證，沒有發覺另一個角度的潛台詞。

“這個事其實很簡單，就是因為我問了程劍屏一個她不想回答的問題，她現在覺得很不舒服，所以總躲著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你的意思是——你發現程劍屏有事瞞著你？”

餘恒迅速抓到了問題的重點，禾幀吃了一驚。她不想讓餘恒知道這件事的詳細情況，擔心可能會對程劍屏不太好，連忙矢口否認：

“不！主要是我問了一個不太好的問題，和什麼瞞著不瞞著的沒關係。”

餘恒看著她，沒有繼續追問，明明他臉上沒有表情，但禾幀總覺得他好像在笑。

“我明白了，我有辦法可以讓她主動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