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這兩個字猶如當頭一棒,震得禾幀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
她看著麵前的鄭如意,想要從鄭如意的神情裡找出一點撒謊的痕跡,但鄭如意顯得如此坦然,尤其在發現她對此一無所知的茫然後,鄭如意的臉上甚至顯出幾分得意來。
“小郡主這一周都在忙著搬家的事,她沒跟你說嗎?我以為她告訴你了,畢竟你們是同桌。”
鄭如意在最後一個詞上加了極重的語氣,似乎想要把它咬碎。
禾幀什麼也沒說,直接跨上車,提了速朝程劍屏家的方向騎去。
“你還當我騙你?你真是‘不見黃河心不死’!”
*
三月的風急速刮過臉頰,給禾幀的耳尖塗上一抹突兀的紅色。
久不鍛煉的禾幀蹬車過於用力,額頭沁出細汗,呼吸也變得急促,她急著去驗證一件或許本不必驗證的事件。雖然禾幀同鄭如意一直合不來,但她其實十分清楚鄭如意的為人——鄭如意不屑於騙人。
為什麼程劍屏沒有告訴她搬家的事?她以為她們的感情是進入高中之後才因為距離和時間逐漸崩裂、消散。沒想到早在這麼久之前,她們的關係就已經出現了危機嗎?
禾幀想不出是什麼事情讓程劍屏決定遠離她,又覺得她們之間發生的許多事情都可以是原因。是細枝末節摧毀了她們?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她過於自我,也太喜怒無常。程劍屏不該和她做朋友。
她停下車,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搬著一隻隻紙箱走進程劍屏家所在的單元,接著,那些疲憊的陌生人登上程劍屏家所在的樓層,最後,他們走進程劍屏的家,曾經的家。
程劍屏搬家了,沒有告訴禾幀。
打給程劍屏的電話依舊沒通,仍是一串轉為頻切的“嘟嘟”聲。
禾幀站在熟悉的居民樓下,她看著它灰粉色牆皮下裸露的一點慘白,一種陡然的陌生感襲上心頭。
慘白的底色過於突兀地橫陳在樓麵上,禾幀安靜地想,此時此刻,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它更不合時宜呢?
*
想要去的餐廳果然滿員了,找不到半張還空著的桌子。禾幀站在路邊,透過乾淨透亮的玻璃窗,看到裡麵的食客言笑晏晏,她安靜且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覺得自己猶如一個囊中羞澀的孩子偶然路過擺滿玩具和糖果的櫥窗。
禾幀笑了笑,離開了。
*
騎車再經過那段遭遇碰瓷的道路時,禾幀下意識放慢了車速。陽光穿過行道樹的枝葉照在瀝青路路上,投下一片深深淺淺的光斑。她的車輪碾過光斑,嗅著若隱若無的泥土氣息,隻想把回家拖得更遲一點。
“禾幀!”
或許是有人聽見了她的心聲,也可能是抗議的胃囊製造出了某種幻覺,禾幀又聽到有人在叫她,叫得響亮而清晰,她下意識地停住了車。
“禾幀,真的是你?”
叫她的人走上前來,淋了一身光斑,他笑得露出梨渦。
“你怎麼走這條路?去圖書館走這條路好像有點繞。”
她恍惚地點了點頭,隨即回過神來。
“餘恒……”禾幀沒想到會遇見他,“我就是隨便走走。”
“哦。”
餘恒仔細端詳著她的神情,才顯露的梨渦即刻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盯著她,她卻忍不住彆過臉去,不願與他對視。
“以後‘隨便走走’最好避開這條路,這條路上總有個碰瓷慣犯,遇到她你可能會心情不好。”
“‘碰瓷慣犯’?”
“對,你應該聽說過她,就是那個六班的祁珺。她總莫名其妙地跑到這邊路中間坐著,我有幾回急著回家差點撞到她。”
禾幀用一種充滿狐疑的目光將餘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餘恒明顯神情一僵,問道:
“怎麼了?我也沒有撞到她。”
“剛才我也差點撞到她了,但我覺得她不是衝著我來的,畢竟她都不知道我叫什麼。”禾幀挑起眉毛。
“你是說她特意來碰我的瓷?”
餘恒立刻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確實一直走這條路回家,但她圖什麼呢?”
她被他臉上的疑惑惹笑了,同時也暗暗為祁珺近乎病態的執著而心驚。
“多半是因為你上次得了第一,她很忌憚你。”
“第一?哦,我想起來了,上次她考了第二是吧?”
他好像非常吃力才想起這件事,皺著眉,肉眼可見的不悅和困惑。
“就因為我考了次第一,她就要來碰我的瓷?”
“你不信嗎?你覺得我唬你?”
“不是。”
餘恒立刻否定,他麵上的表情一時間非常複雜,“我隻是沒想到她這麼執著。”
“每個人都會有放不下的東西,這不是很正常嗎?祁珺可能就是放不下‘得第一’。很難理解嗎?”
禾幀看著表情複雜的餘恒,感到莫大的諷刺,是啊,餘恒的人生如此順風順水,他尚且理解不了祁珺的執著,又怎麼會理解……
“禾幀,你今天心情不好嗎?”
他的一雙眼又猛地盯住了她,禾幀下意識地後退一步,腳步一個踉蹌,還沒等她自己作出補救,就先被餘恒扶住。
他們的距離短暫地拉近,而後餘恒又退了回去,她看見他的梨渦蜻蜓點水般地一露即消。
餘恒的語氣很平常,像是在和她聊天氣:“你和程劍屏吵架了嗎?怎麼沒和她一起出來?”
“我心情很好!”
她瞪了他一眼,色厲內荏地擦了擦被他碰過的袖子,遮掩不住的壞情緒在臉上顯露出來。
禾幀咬了咬牙,轉過身跨上自行車。
“禾幀?”
他試探著叫了她的名字,這根本攔不住想要快點離開的她。
“再見!”
她看也不看他,騎上車就走,告彆的語氣活像是餘恒欠了她兩百萬,還偷走了她所有珍藏在書櫃最深處的言情小說。
晃動的光斑從禾幀的衣角滑落,被她的車輪碾碎。
餘恒站在原地,看著她騎著車漸行漸遠,轉過拐角,那張氣鼓鼓的臉露出一瞬,接著便再也看不到了。
他笑了笑。
這條他回家必經的道路上,此時再無“不速之客”。
隻有他自己聽見自己說:
“所以你放不下她,但可以放下我。”
*
禾幀不想回家。
原因很多。
一是她還餓著,肚子甚至會時不時地叫起來,得在外麵吃點什麼。
二是媽媽不在家,她回去一個人呆在空蕩蕩的家裡,隻會煩上加煩。
三是……
好吧,禾幀檢討了一下。她剛才確實不應該這樣跟餘恒說話,餘恒明顯沒有什麼惡意,但她又開始過度敏感、渾身是刺地無差彆攻擊了。
禾幀歎了一口氣。她現在一想到剛才的畫麵,就感到很尷尬。餘恒那麼聰明,肯定猜到她是怎麼回事了,問的那兩句話精準踩中她此刻的痛腳,而她的“惱羞成怒”也過於明顯了。她應該鎮定一點的。起碼……起碼說“再見”的時候不應該那麼咬牙切齒。
她再次懷疑自己是否真的“重來一次”。禾幀覺得自己好像越活越回去了,在控製情緒上和幼兒園的小孩不分伯仲。
“我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禾幀喃喃自語。
哀嚎的胃囊順著一道若有若無的炸串香氣,把騎著自行車的禾幀引進了一條從來沒有去過的小巷。在巷子的儘頭,有一家店麵非常樸素的炸串店,桌椅都很老舊,但還算乾淨。
於是她隨便找了一個位置坐下,隨便點了一堆炸串,胡吃海塞了一番。炸串的辣度有點超過禾幀的承受範圍,她灌了兩瓶花生露才壓下去。
臉龐紅潤的老板看著她笑起來:“小姑娘,我家辣椒可辣了,下次你點微辣吧!”
禾幀忙不迭地點頭,老板被她狼狽的模樣逗笑了,又塞給她一瓶花生露。
“拿著吧,這瓶算阿姨送你的,阿姨的閨女和你差不多大呢!”
“謝謝阿姨!”
禾幀擦掉了鼻尖上辣出來的汗,朝著老板笑了笑。
那瓶意外收獲的花生露到最後禾幀也沒喝,她想著可以帶回去給媽媽喝。不過,她可不能跟媽媽說她一個人吃了這麼多特辣的炸串,絕對要挨罵。
*
禾幀在外麵轉到太陽快落山才回家。
她第一次覺得周末這麼無聊,除了吃炸串的時候,好像一直都在鬱鬱寡歡。“不開心”這個名字,今天非常適合她。
又歎了一口氣,這已經不知道是禾幀今天歎出的第幾口氣了,她不情不願地回了家。
媽媽這個時候怎麼也該回家了吧?禾幀希望媽媽今天做點清淡的菜,她一次性吃了太多炸串,現在都覺得膩。
樓道裡的聲控燈因為年久失修,總是時靈時不靈,有的時候必須跺腳咳嗽齊上,它才會勉為其難地亮上一亮。
所以很多時候,禾幀懶得和那幾盞聲控燈較勁,會乾脆摸著黑上樓。今天也是如此,禾幀上樓的時候,樓道裡便隻有那一絲不知是陽光還是月光的可憐光亮。
走這種昏暗的老樓道,最可怕的是轉過轉角的時候,如果前麵的平台上冒出點什麼,或者隻是有什麼影子從窗戶投進來,都會嚇人一跳。
禾幀每每轉過拐角時,總是不自覺地提上一口氣,今天也是如此。
但今天顯然與“虛驚一場”的往常截然不同。
“啊!”
禾幀手裡的那瓶花生露隨著她的尖叫“砰”地一聲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