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一走,秦桑又返回臥房,打開合歡箱子,把頭上的珠翠、步搖都摘下來扔了進去,又把身上的大紅半臂,水紅衫兒,葛紗裙也脫了,囫圇一團塞了進去。
“娘,你也脫了吧,換上咱們自己的。”
一麵說著,一麵重新把自己的綠羅裙係上了,發髻散了,又拿出自己的鎏金卷荷簪子挽發。
謝婉柔怔怔看著秦桑,“你、你這是認命了?”
“娘讓我選,我自然選娘。”秦桑覺得身子沒力氣,就在榻上躺了,麵上無悲無喜,“這位靈璧長公主算得上心善了,又給住處又給找婆家,可不能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細想了想,倘若賭氣離開英國公府,咱們母女淪落市井,便似孩童抱金過鬨市,到底還需要靠山,就厚著臉皮認了這位姨外祖母吧,如此,才能趁勢找個高門大院的婆家,才有安穩日子可過。”
“好,好。”謝婉柔在床沿上坐了,握著秦桑的手眼淚就掉了下來。
秦桑回握謝婉柔的手,擠出一抹笑,“這位沈夫人也算好的,長公主給她下達任務,她就把自己的侄兒獻了出來,既是家裡的嫡出幼子便有家族庇護,又掌著家裡的半數生意,至少賺錢的能力是有的。”
謝婉柔哭道:“可她卻沒提年歲幾何,我就怕、就怕……”
“她們那麼急的想把我嫁出去,難道還能讓我多選幾個不成,定是沒有選擇的,人家現在禮數周到,咱們就得領受著,可不能惹惱了,這般權勢人家,一旦變臉,不是咱們母女能承受的。”
“苦了你了。”謝婉柔悲聲哭泣。
秦桑轉過身子背對她,“不苦,總比在莊子裡被當成魚餌掛在秦鯤的魚竿上強,這般想著就隻有甜了,娘也收了眼淚吧,我困了,睡會兒。”
“好、好,娘找個扇子去,給你扇著涼,守著你睡。”
“嗯。”
秦桑這一睡便到了晚上。
翠竹提來一個黑漆款彩魚藻紋的兩屜食盒,裡麵有兩碗紅粳米飯,一碟胭脂鵝脯,一碟糟鴨舌,一碟清炒時蔬,一盤水晶肴肉,一碗清湯魚圓。
秦桑看著這豐盛的一餐禁不住發笑,拿起筷子來就吃。
“娘,我頭一回知道,米飯還有紅的。”
謝婉柔心裡又酸又疼,夾了一塊鵝脯放在她碗裡。
飯畢,秦桑到院子旁邊的小花園散步消食,翠竹步步緊跟,秦桑察覺,扭身便回去了。
一夜無事,清晨翠竹又提來一個兩屜食盒,早餐竟比昨夜的晚餐還要豐盛。
秦桑把自己吃撐了,對鏡梳妝,斜挽發髻,又用紅絲繩給自己編了一條好看的魚骨辮,裝扮一新就積極的坐到花園涼亭裡等著。
日光斜照,暑熱上升,玉簪花葉上的露水在不知不覺間就蒸發了,秦桑熱的滴汗,綠羅裙粘在腿上不舒服,瞧見亭子後麵有個假山洞就鑽了進去涼快一會兒。
謝婉柔坐得住,就摘了許多玉簪花放在石桌上,預備著等那位沈公子經過時,就讓秦桑佯裝穿花玩。
就在這時翠竹快步走了來,提醒道:“沈公子這就過來了。”
秦桑連忙鑽出來,坐到謝婉柔旁邊,一手捏針線一手捏起一朵玉簪花。
片刻後,一個身穿金魚刺繡紋竹青袍的年輕公子一瘸一拐的走進了小花園。
謝婉柔瞥見他那走路姿勢,心下就是一悲。
秦桑瞧見是個年輕公子心裡就是一喜,又見他相貌端正,身材修長,又是一喜。
卻說沈驚鴻,甫一瞧見涼亭裡坐著的母女倆,心裡就泛起了波瀾,再又定睛一瞧那個年紀小的,貂蟬西施也不過如此了,心裡頓時狂喜,耐不住上前一拱手就道:“府上二夫人沈氏是在下姑母,敢問嬌客可是姓秦?”
謝婉柔緊張的道:“是姓秦,公子可是貴姓沈,名驚鴻?”
“正是在下,那就沒錯了。”
沈驚鴻直起腰,瞅著秦桑就咧嘴笑。
秦桑瞧他笑的像個傻子,也笑了。
謝婉柔連忙又問,“公子年庚幾何?”
沈驚鴻略有些不好意思,“二十有六。”
謝婉柔心想差了十一歲,還好還好,又趕緊問道:“這個年歲早該成親生子了才對,公子是何緣故耽擱到如今?”
沈驚鴻忙道:“沈某除了是個瘸子,彆的地方都十分康健,隻是自從瘸了腿就被人笑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了,沈某不服,就一心想著找個絕色的抵消,這才誤了年歲。”
謝婉柔被他這一番實誠的回答鬨了個大紅臉,再不知問什麼好了。
秦桑嫣然淺笑,柔聲細氣的道:“日頭太曬了,公子不妨到涼亭裡麵來。”
沈驚鴻被這一笑弄的如百爪撓心,忙聽話踏上涼亭,沒話找話道:“小娘子在做什麼?”
秦桑笑道:“裝作穿花玩。”
沈驚鴻立時笑了。
“公子娶妻後如何對待妻子?”
沈驚鴻不曾想秦桑這般直截了當,便也拿出誠意,鄭重道:“若得小娘子一心一意,沈某必不負,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若得公子敬愛相待,君心如磐石,妾心如蒲草。”
沈驚鴻狂喜,“你等著,我這就去見姑母!”
秦桑目送他一瘸一拐往內院去了,就笑道:“是個實誠君子,挺好的了,就他吧。”
謝婉柔隱去眼中淚花,跟著道:“為妻為主,這就很好。”
臨近午時,有兩個粗使丫頭抬了一個嬰戲圖青瓷缸來,裡頭裝著滿滿當當的冰塊。
秦桑笑笑,覺得身上沒力氣,心也累得慌就又躺下了。
謝婉柔就坐在床沿上,拿一把刺繡茉莉的紅羅團扇,出一會兒神扇一會兒風,默默流淚。
待得秦桑一覺醒來,謝婉柔與翠竹便把屋裡的燈都點亮了。
桌上擺了四菜一湯外加一道精致好看的荷花酥。
“娘,這荷花酥酥脆香甜太可口了,我不給你留嘍。”
謝婉柔臉上滿是寵溺之色,“娘不愛吃這種容易掉渣的,你愛吃就都吃了吧。”
飯畢,秦桑摸著自己鼓起來的小肚子,溜溜噠噠的去了小花園。
翠竹跟在後麵,笑道:“恭喜秦小娘子覓得良緣。”
“同喜同喜。”秦桑沿著鵝卵石小徑信步慢走,笑道:“你可以去回稟二夫人,明兒下定,後兒迎娶也使得,我們母女聽憑安排,都領受在心裡了。”
就在此時,小徑旁假山洞裡伸出一隻手來,驀的把秦桑拽了進去。
“救——”
霍無咎驀的捂住秦桑的嘴,低沉聲道:“是我。”
假山外翠竹大驚失色,正要呼救就被鷹奴打暈扛走了。
“你是誰,不認識,救——”
霍無咎羞惱,一把捂住嘴,摟著腰肢往深處藏去,抵在石壁上就怒道:“連我的聲音都聽不出來,這就讓鷹奴把你兩隻耳朵活生生扯下來丟了喂狗!”
秦桑被他硬實如鐵的胸膛抵著,又被擠在黑暗狹窄的洞穴裡,臉也被他灼熱的鼻息噴的滾燙,嘴巴甫一得了自由,就委屈的哭道:“您是皇孫又如何,也不能這般輕薄他人未婚妻子,求殿下趁著沒人瞧見快放我出去。”
霍無咎齜牙冷笑,越發掐著她腰往自己身上貼,“我不過出門一趟,回來你竟成了他人未婚妻子了?問過我沒有?!”
“殿下怎麼倒打一耙,趕著投胎似的把我嫁出去的不正是殿下嗎?殿下把心放在肚子裡便是,桑女雖低賤如草,但到底還把自己當個人,桑女不是殿下心情好時逗弄兩下的貓狗,也絕不會生撲硬賴。”
“什麼貓狗,獵犬獵鷹倒有好幾隻。”
兩身緊貼,鼻息相聞,霍無咎到底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自從來了金陵也看了許多避火圖風月話本,這會兒在這般黑暗狹窄山洞裡竟沒能克製住。
秦桑隻覺得腰腹處有個東西硌的她痛,忽的想起秦秋月教導過的,頓時花容失色,兩手抵住他胸膛,壓低聲音哭求,“殿下彆毀我清白,我要嫁人的,殿下給我選的沈公子是個實誠君子,已與人家說好了,不能對不起人家,殿下也不能這樣欺負人。”
霍無咎氣的想吐血,“你哪裡還有清白,在你家那破莊子裡不早就被我看光了,竟還想著嫁旁人,混賬東西。”
一時,謝婉柔找了來,借著石燈的光芒滿花園裡都沒瞧見人影,頓時就急了,“桑桑,你彆嚇娘,快出來!”
山洞裡,秦桑被迫摟著霍無咎的脖子,又怕又羞又急的想哭,又不能發出聲音,隻得埋首在他頸側,銜住了他衣上玉珠,把情不自禁的嬌啼止在唇畔。
謝婉柔正要往山洞裡來尋,哮天就從黑暗裡笑嘻嘻走出來,“謝娘子可是要找女兒?”
“是、正是,敢問內官可瞧見了?”
哮天往內宅方向一指,“方才有個丫頭來傳話,沈二夫人尋秦小娘子有事要問,秦小娘子就跟著去了,去了有一會兒了,約莫著一盞茶一炷香的功夫就該回來了,謝娘子若不放心,我陪您進去迎一迎?”
“勞煩您陪著跑一趟,我實在不放心。”謝婉柔連忙福身致謝。
哮天臉上笑容真切,“不勞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