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鵑不過臨時起義,想做一件好事,後來通過交流才發現確實是自個兒多慮了。這個店小二完全不是想象中那般苦大仇深,他身上不但沒有一絲陰鬱,相反應變靈活神采奕奕,甚至有點油腔滑調,讓紫鵑瞬間打消了疑慮。
既然判斷失誤,那再揪人家的耳朵就說不過去了,於是沒好氣地鬆開手道:“姑娘我是一番好意要救你,你卻滿嘴謊言。既如此,我也懶得管你,去吧!”
說完,拍拍手拉開房間的門兒,走了!
程琦:“……”
就這麼算了?他白白被擰了一耳朵!男子漢大丈夫士可殺不可辱!
不過這姐姐的手勁可真小,瞧著使了那麼大力,實際擰起來癢癢的,一點兒都不疼!想到這裡,程琦居然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紫鵑回到包間,見黛玉正讓雪雁把寶玉送的那兩個包袱解開清點裡麵的東西,紫鵑好奇,也湊過來看熱鬨。
不得不說,寶玉雖然不舍得黛玉離開,但這個送行的包袱也確實用心了。除開始就拿出來的二百兩銀子,裡麵居然還有一大包嶄新的衣物,有給年輕姑娘的,也有給老年人作壽用的,甚至還有給孩童的。黛玉瞧了瞧,點頭道:“他這是在替我給二祖母她們準備衣物呢,難為他想得周到。”
雪雁又把另一個包袱打開,三人同時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包袱裡,居然裡三層外三層包了各色不同的金銀器物。不但有各種樣式的銀錁子,如梅花式的、海棠式的、筆錠如意的、狀元及第的,還有成色不等大小不一的金瓜子。看來這是備著黛玉在姑蘇過年時給族裡的孩子們預備壓歲的。但他哪裡有這些呢?還不是日積月累積攢下來的,看來這一次也一古腦地給了黛玉。
黛玉歎口氣:“他是怕我沒銀子打點族親呢,真真是……唉,我又不是傻子,若連這點銀子都沒有,回去做什麼?”
說完,各抓了一把遞給紫鵑、雪雁,讓她們拿去玩兒。又抓了一把給王嬤嬤:“嬤嬤跟了我這麼多年,也著實委屈了。這個留給您的孫子們吧。”
王嬤嬤喜得眉開眼笑,慌不迭地接了,口中一直念阿彌陀佛。
黛玉略有心酸。想著自打王嬤嬤跟她到了榮國府,就被支到了彆處,她們一個月也見不了幾麵,自個兒也對她疏於關照。這回跟她回去,是絕不能再委屈她了。
正想著,忽聽雪雁“咦”了一聲,忙道:“姑娘,這個……姑娘不是說不要嗎?怎麼寶二爺又送回來了?”
黛玉回頭一瞧,見是寶玉那天特意拿過來的玉梳。說是從什麼友人那裡求來的,還說什麼友人為了得到它花大價錢的。當時她就拒絕了,沒想到他又送回來了!
“這個傻子!”黛玉氣得跺腳,“我都走了他還把這勞什子送回來,安得什麼心,趕緊丟出去!”說完,拿過來就往窗前走。
紫鵑一聽,嚇得趕緊搶過來,笑道:“這麼貴重的東西,丟了多可惜!姑娘若是不要,給了我吧。”
黛玉生氣:“胡鬨,這東西能隨便送人嗎?再說寶玉送來的東西,我若不要,也不許你留著。”
紫鵑陪笑道:“我確實也不能要。但它好歹也是件貴重物件,丟了多可惜。不如我先收著,等有朝一日咱們回到京城我再還給寶二爺就是了。到時他要留要丟全憑他自個兒去。再不濟,送給無家可歸的老弱病殘也好,至少能換幾年吃喝不愁。”說完,不等黛玉答應,連忙收進了自個兒隨身的包袱裡。
黛玉無可奈何地轉過頭,懶得再去理會。
這邊正在收拾著,賈芸進來說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出發趕路了。紫鵑和雪雁趕緊讓人進來搬東西,王嬤嬤則扶著黛玉出了包房,來到望月樓門前,那裡早已停好了車馬。
雪雁率先上了車,回頭接應黛玉。
黛玉剛要車,忽聽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姐姐們,請留步!”
眾人吃了一驚,不約而同地回頭細瞧,卻是那細皮嫩肉的店小二捧著一樣東西追了上來。
紫鵑瞪了他一眼,問:“什麼事?咋咋乎乎的!”
程琦笑道:“姐姐們落了一樣東西。”說著,將手朝她眼前一伸,露出一粒金瓜子。
紫鵑籲了口氣,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黛玉。
黛玉見是方才的店小二,知道他做工辛苦,遂道:“難為你拾金不昧,賞了你吧。”說完,扶了雪雁的手,步履輕盈地上了車。
程琦有點為難。若說不要吧,黛玉開了口他不好推脫。若說要吧,又怕馮紫英回去奚落他沒出息。
正在為難時,見紫鵑在一旁瞧著他偷笑,忙把金瓜子往她跟前一遞,笑道:“還是姐姐收了吧,我怪不好意思的。”
紫鵑歪頭瞅了瞅他,見他不像玩笑,便伸手拿過金瓜子道:“是了,我倒忘了,你是堂堂的程小將軍,家中定有金山銀山,怎麼能稀罕這麼小的金瓜子呢,還是給了我吧。”說著話,大大方方地揣進了自個兒懷裡。
程琦:“!”
鬼知道,他現在身無分文,不然也不會委屈自個兒給人跑堂了!所以,那粒金瓜子,他也很稀罕!
等到程琦一臉灰敗地回到包間裡,見馮紫英正倚窗而立,似在極目遠眺,但神情卻頗為古怪,似乎在想著什麼心事,就連程琦推門進來都沒聽見。
“馮大哥?”程琦忍不住喊了一聲,見他不予理會,也湊到窗前細瞧。這一瞧之下瞬間明白了,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怎麼了?魂兒被勾走了?”他滿臉戲謔,“我不是說了嗎,沒想到那破石頭的表妹是個絕色,你還喝斥我。這回你親眼瞧見了吧?是不是和我二姐有七分神似?”
“你的眼神確實有問題!”
馮紫英緩緩轉過身來,但神情卻仍有些迷茫。
程琦不服:“怎麼,你覺得不像?那是你沒離近了瞧。若是離近了,那神韻,簡直可以說一模一樣!——當然,我二姐似乎圓潤了一點。”
馮紫英忍不住反駁:“何止圓潤了一點!不過圓潤也沒什麼不好,我的意思是,她二人根本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不會吧?我瞧著很像啊!”程琦不滿地嘟囔,“她穿的這件淡紫色的衣裳我二姐也有件極相似的。還有那件月白繡蘭花的披風,我二姐似乎也有同款……”
馮紫英懶得再理會,兀自默默出神。
程琦納悶,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你到底在想什麼?真的被勾走了魂?”
“胡說!”馮紫英伸手拍下他的手,猶豫了一下方道,“我隻是有點奇怪,總覺得在哪裡見過她……”
“哦?不能吧?”程琦詫異,“像她這樣的貴女,一般養在深閨裡,你哪有機會見到?”
“說得也是。”馮紫英自嘲地一笑,“大約真是我記錯了。”說罷,擺擺手便岔開了話題,“小芸二爺確定要去四方鎮?”
“大約是吧,”程琦道,“他雖沒明說,但看神色應是跟咱想得一樣。怎麼,要追上去嗎?”
馮紫英伸手撈起寶劍往背後一背:“走!”
程琦目瞪口呆:“我說,真追嗎?你不是說不願麻煩人家姑娘嗎?嘖嘖,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口是心非的本事,看來你這魂兒是真被勾走了,我好慶幸當初沒讓二姐嫁給你,否則你這見一個愛一個,我二姐得受多少委屈……”
“彆廢話!”馮紫英一邊往樓下走一邊解釋道,“我隻是想起方才店主所言,他說最近去四方鎮的必經之路上新聚了一夥劫匪,萬一……”
“啊?劫匪?那還慢騰騰的做什麼?快跑啊!這要真出點事兒,看你怎麼跟破石頭交代!”
話音未落,程琦已然一馬當先竄出店門,一疊聲地喊著隨身的小廝們趕緊牽馬過來。
馮紫英在身後無語苦笑,唉,這冒冒失失的性子,像極了自個兒年輕時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