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芸正在下樓梯,忽見一店小二端著菜盤走過來,沒等細瞧,就聽那人笑道:“喲,小芸二爺,好巧呀!”
賈芸定睛一瞧,登時樂了:“嗬,程小將軍!您這……這是什麼打扮呢?怎麼一會兒功夫從小將軍變成了店小二?”
程琦哈哈大笑,朝樓上某個房間努了努嘴兒道:“是那個大魔王在逼我呢!說我不能白吃白喝他的,要自個兒做工賺錢,不然就不帶我一起玩兒了。——小芸二爺你說,他是不是欺人太甚了?小爺我哪兒受過這委屈?要不然……我跟您混去得了!”
賈芸忍俊不禁,笑著擺手道:“對不住了,馮大爺不敢要你,我更不敢要你。你呀,還是老實些當你的店小二吧。你放心,我絕不笑話你!”
程琦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端著盤子氣哼哼上樓去了。
既然又巧遇了,那就必須得打聲招呼。賈芸來到樓下匆忙扒了幾口飯,就端著酒杯上了樓,進了馮紫英的包間。
彼時馮紫英正與店家打聽前行路線,一見他進來也是頗感意外,笑道:“果然有緣,這麼快就又再會了。”
賈芸也笑道:“果然,果然。其實我們是聞著炸白魚的香味來的,馮大爺不會也是吧?”
馮紫英笑道:“當然!我若不來,程琦那混小子定會不依不饒,我真是受夠他那聒噪勁兒。”
話音未落,忽聽有人在門外接話道:“說我聒噪?您二位也好不到哪裡去,居然背後蛐蛐我(哈哈,見諒,我就想到這個詞了)!”
說著話兒,程琦已然推門進來了。
馮紫英和賈芸相視一笑,都懶得接他的話茬。
程琦仍然穿著那套店小二的衣裳,甚至胸前還灑了一些菜湯,看樣子當店小二也不是個輕省活兒。
馮紫英問他:“怎麼回來了?可賺足了這頓飯錢?”
程琦一拍胸脯:“那是自然!不過這頓飯錢掙得那叫一個辛苦,我這一會子功夫就上了五六桌菜,牽了七八回馬,腿都跑細了,店家還摳摳搜搜地不肯免咱這頓飯錢。後來還是隔壁來了位夫人,看樣子有點來頭,見我勤快嘴又甜,我又賣了賣慘,她大手一揮就讓店家把飯錢算到她賬上。末了,她老人家還要認我做乾兒子,說讓我跟她回府上,有的是山珍海味給我吃,我要是願意,還想把女兒嫁給我呢!”
“哈哈哈……”馮紫英和賈芸同時爆笑。
程琦一臉得意:“你們也不敢相信吧?可這就是事實!誰要是不信隻管去隔壁問去,誰撒謊誰是孫子!”
“行了!坐下吃你的飯吧。”馮紫英道,“我正琢磨著咱們接下來去哪呢,你有什麼想法?”
程琦剛要說話,忽又想起什麼,趕緊轉頭問賈芸:“小芸二爺,既然咱們如此有緣,不如真的結伴而行吧?咱們下一站去四方鎮?”
賈芸:“呃……”不會真的這般默契吧?
程琦一看賈芸的臉色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笑道:“果然英雄所見略同,看來老天爺想讓咱們在一處,咱們硬拆是拆不開的。”
賈芸無奈,隻得推脫道:“還是各走各的好,我家表姑怕給你們惹麻煩。”
“哪有的事兒?”程琦笑道,“誰給誰惹麻煩還不一定呢!”
馮紫英一聽頭皮有點發麻,急忙阻攔道:“還是各自分開為好,彆為難人家姑娘,更彆給人家姑娘惹麻煩。”
程琦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賈芸因飯後還要趕路,遂隻淺酌了幾杯,便下樓安排事務去了。
賈芸一走,程琦忙湊到馮紫英跟前悄聲笑道:“你這個人怎地這般沒有眼色!我為何死乞白賴要跟他們一塊走?還不是為了你!”
“為我?怎麼說?”馮紫英一臉狐疑。
程琦鬼鬼祟祟一笑:“因為……那塊破石頭的表妹居然是個絕色!”
“什麼?”馮紫英一聽登時臉就沉下來了,低聲喝道:“休得無禮!”
程琦馬上一臉正色道:“你放心,我不是故意偷瞧的,是去上菜時不經意瞄見的。說句實話,我看見她的一瞬間,恍惚看見了我二姐。你知道的,我二姐自打嫁到濟南府再也沒回來過,我母親日思夜想……所以一想起這事兒我就想埋怨你,當初我要你去求娶我二姐,你怎地不答應?難不成我二姐那般品貌配不上你不成?”
馮紫英有點尷尬:“已經過去了,就沒必要再提了。”
“可我這氣兒不順!尤其我二姐到現在都沒回過娘家,書信都很少來,我都懷疑她是因為過得太委屈不想讓我們知道所以才不給我們信兒的。”
馮紫英也沉默下來,半晌方道:“既然如此,咱們去一趟濟南府?讓你們姐弟團聚一下?”
“真的?”程琦眼睛一亮,“那可要繞遠了!”
“無妨,反正又不急著趕路。”說完,又轉頭去向店家打聽去濟南府的路。
程琦趁機又補了一句:“既到了濟南府,不去登泰山就真說不過去了。”
馮紫英嗬嗬笑了聲,隨口道:“照你這麼說,既然到了泰山,離孔夫子的故鄉也不遠了……”
“那就不必了!”程琦急忙擺手拒絕,“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不用讀書了,可不想再去麻煩孔老聖人了,我還是消停些在濟南府多玩幾日吧。”
馮紫英無奈扶額。
這邊討論得熱火朝天,而隔壁黛玉一桌也沒閒著。
方才程琦一身店小二裝扮過來上菜,紫鵑就覺得不對勁兒。怎麼彆的店小二又黑又瘦像隻被搓磨得變形的小鐵蛋,而這個店小二就唇紅齒白細皮嫩肉像個抽了條的粉團子?
還有那雙端盤子的手!嘖嘖,這哪裡是店小二的手?明明是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的手!又細又長水蔥一樣,比自個兒這個女人的手都美!
紫鵑有點氣不過,伸出手比對了一下,越發覺得自個兒這雙手該扔了。
見鬼,怎麼會有這麼漂亮的男人!
一旁的雪雁見她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嘶氣,一會兒又唉聲歎氣,不覺奇怪,忙悄聲問:“怎麼了?掉魂了?”
紫鵑紅了臉,附在她耳邊問:“你有沒有注意方才進來上菜的店小二?我懷疑他是被店家拐來的!”
“啊?”雪雁嚇一跳,“不能吧?這朗朗乾坤之下……”
紫鵑的嘴撇得老高:“這有什麼稀奇?古往今來,被拐賣的孩子還少嗎?但像他這樣的極品確實也不多見。我嚴重懷疑他是哪個豪門貴族裡的公子哥兒,或者得罪了下人,被拐了賣到這荒效野外之地;或者是被仇人故意綁架到這裡,為的是泄恨或圖財……總之,那店小二絕對不是真正的店小二!”
雪雁張大嘴巴目露驚恐。
紫鵑見她嚇著了,忙又笑道:“當然,也許是我想多了,或許他就是這店家的小兒子,裝扮成小二為的是體驗生活。總之,那小子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雪雁一想也對,忍不住朝她翻個白眼,沒好氣道:“我看你呀,不是被勾起了好奇心,是被勾起了色心吧!”
紫鵑紅了臉,爭辯道:“乖乖,我起了色心?對那小子?拜托,他才幾歲呀,毛還沒長全吧……”
粗俗的話衝口而出,紫鵑和雪雁的臉“騰”一下同時紅了。不約而同地,同時低頭扒飯。
見她倆終於消停了,黛玉方麵無表情地對王嬤嬤道:“嬤嬤,我看這倆丫頭長大了,心也野了,您是時候該出手替我管教一下了,要不然到不了姑蘇,這倆丫頭就都跟人跑了。”
紫鵑和雪雁同時“啊”了一聲抬起頭,嘴巴張得老大。
原來,她們倆的話姑娘都聽見了啊!太丟人了!
王嬤嬤卻笑了:“姑娘多慮了,依我看她倆好得很,就是剛從府裡出來看什麼都覺得新鮮,等過一陣子看厭了,就都消停了。”
“……”黛玉懶得跟這老的小的爭辯,放下筷子到窗前看風景去了。
這頓飯終於扒完了,紫鵑和雪雁一驚一乍的連炸白魚是什麼味兒都沒嘗出來。
可就在兩人剛穩下心神,包間的門一響,裝扮成店小二的程琦小臉紅撲撲地又進來了。
紫鵑:“!”
這罪魁禍首的家夥還敢來!
程琦全然不知自個兒已然成了彆人議論的焦點,兀自熱情地張羅著:“姐姐們,我來給你們上茶來了!”
“噗——”紫鵑一口茶差點噴出來。
這、這台詞怎地這般耳熟!
程琦一見紫鵑失了態,忙貼心從衣袋裡掏出一塊帕子遞過來道:“喲,這位姐姐對不住了,是小的太過冒失衝撞了姐姐,姐姐自個兒擦一下吧。”
紫鵑哪裡肯用他的帕子,隻瞪了他一眼,趁機出了包間的門兒。
等程琦上完茶一出來,就被紫鵑一個眼神攔住了。
程琦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立即哈腰上來詢問:“這位姐姐,您找我?”
程琦這一靠近,一股酒氣撲麵而來,紫鵑瞬間皺起了眉。
“你被人灌酒了?”她一臉警惕。
程琦一臉尷尬:“沒……”
“還撒謊?”紫鵑悄聲喝道,“快說,到底是誰灌的你?他們安的什麼心?”
程琦一臉無辜:“不是,這位姐姐,我真沒有……”
紫鵑一臉痛心,因為她忽然想起來了,《紅樓夢》裡的男人們確實流行一種怪病,那就是龍陽之好。難不成這小子因為生得漂亮被拐到這裡,成了客人們的玩物?
想到此,不覺一陣惡寒,看程琦的眼神越發憐憫了。
“嘖嘖,可憐的孩子,說吧,你到底是哪裡人氏?為什麼會流落到這裡當了苦力?是被人拐賣還是遭人綁架?又受過什麼委屈?趕緊趁著沒人告訴我,說不定我能幫你跳出苦海!”
程琦:“!”
不是,這哪兒跟哪兒啊?他什麼時候成了這般苦大仇深之人?再說,哪個膽大包天的王八蛋敢拐賣或綁架他?活膩歪了!
不過,瞧這位姐姐這般溫柔又憐憫的眼神,他瞬間覺得自個兒如果不是被拐賣的就不對了!嗯,是,他必須是個受害者,而且必須有讓人同情的非人遭遇。
想到此,小臉兒一垮,委屈巴巴道:“姐姐好眼力,小弟我確實是被歹人拐賣至此。實不相瞞,我的真實身份乃武德將軍程義之子……”
話音未落,卻見紫鵑臉色一變,氣哼哼地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罵道:“好小子,本姑娘好心好意要幫你,沒想到你卻戲耍於我!”
程琦被揪得齜牙咧嘴,大喊冤枉:“姐姐饒命,小弟說得句句屬實!”
“放屁!”紫鵑罵道,“武德將軍生得奇醜無比,滿京城的人都知道,你當我是傻子?”
“我……”程琦瞠目結舌,一時竟找不出合理的理由反駁她。
也對,他父親確實生得奇醜無比,所以他也奇怪,為什麼作為兒子,他卻生得貌比潘安呢!唉,這該死的花容月貌害我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