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文遠篤定,孟家的人遲早找上門,卻沒想到,他們來的這麼快。
早上七點多,孟連江和李玉萍走進姚家的院落。
在四合院、大雜院、家屬樓尋常可見的京市,自建房比較少見,姚家住的恰恰就是自建房。
四間正房、東西配房,起碼有二三十年了,用料是一眼可見的尋常、粗糙,透著一股子暗沉。
當然,二三十年前能蓋一所房子,在當時算很有能力。隻可惜,姚家情形每況愈下,到如今,姚大誌的六個子女,沒一個成氣候的。
李玉萍一邊向堂屋走,一邊揚聲說:“姚大哥、邢姐,在家嗎?”
厚實的門簾一閃,現出邢麗驚訝的臉,“你們來乾什麼?”
李玉萍賠著笑,“來跟你們商量孩子的事。”
“有什麼好商量的?難道你們要把文遠那份兒罰款給我們補上?”邢麗沒好氣,心裡卻想到姚文遠的話,猜出對方意圖。拒之門外必定徒勞無功,倒不如儘快把話說清楚。
李玉萍仍是笑著,卻已品出邢麗大致的態度,轉頭與孟連江交換個眼神。
邢麗和姚大誌自覺太丟人,把在室內的兒子兒媳都攆了出去,隻留下姚文遠。
李玉萍坐在方凳上,身形微微前傾,望著邢麗,開門見山:“兩個孩子年輕不懂事,鬨了那麼大笑話,再生氣發愁也沒用。我們尋思著,到了這地步,讓他們結婚是最好的法子。他們本來就有感情基礎,不然也不會……等到結了婚,流言蜚語自然而然就淡了。”
姚大誌立時報以冷眼,卻懶得和這個女人說話。
邢麗不屑地一笑,“本來就有感情基礎?我可不這麼看。我隻知道我兒子是個笨蛋,有玫瑰花的時候不知道惜福,倒被棵狗尾巴草纏上了,現在不就倒黴了?他活該!”
李玉萍眼角一抽,可再難聽的話也得受著,強笑著說:“話也不能這麼說,素馨和孟蕾是姐妹,除了長相,其他條件差不多。”
“你能不能彆埋汰孟蕾?”邢麗嘴角一撇,“姐妹?誰家當姐姐的跟妹妹的對象摟摟抱抱?人家孟蕾是楊清竹的女兒,李素馨是你帶到孟家的拖油瓶,要不是為這個,孟蕾再漂亮,我也不會上趕著求人給她和文遠介紹。”
一說起這些,她就一肚子氣,言語如竹筒倒豆子,“孟蕾甩了文遠之後,我找過她,她跟我說了情況。那時我就跟她說,文遠不是東西,該甩了他,隻希望她彆生我的氣,親事畢竟是我張羅起來的。
“從那之後,我跟李素馨說過好幾次,彆來我家找文遠,我寧可兒子打光棍兒,也不要搶親友對象的兒媳婦。”略停了停,又加一句,“誰知道那是不是誰家的傳統。”
饒是臉皮再厚的人,也受不住這麼刻薄的話。李玉萍的臉紅一陣白一陣,被刺的無力招架。
孟連江何嘗不覺得臉上發燒,卻不能不接話,咳了一聲,乾笑道:“那些有的沒的就不提了,提也沒用。我們是這麼考慮的:過一兩天,素馨跟文遠都要上班,保不齊被辭退,可要是趕緊把婚事定下來,統一了口風跟外人解釋一下,說他們眼看著就要領證了,情況又不一樣。你們仔細想想,是不是這個理?”
邢麗和姚大誌臉色微微一滯。他們早給氣糊塗了,這一層還真沒考慮到,也就沒準備好對答如流的詞兒。
李玉萍見狀,態度轉為綿裡藏針,“我們知道,隻要出了這種事,更吃虧的是女方。素馨和文遠要是儘快領證結婚,對誰都更好,要是你們嫌棄素馨不懂事,死活不認她這個兒媳婦,她說了,不定乾出什麼事兒來。
“說來說去,一個巴掌拍不響,錯誤是兩個人一起犯的,要是讓素馨再也沒法兒抬起頭做人,我們也不答應。
“派出所反複問過,是不是一方給另一方下套,素馨都說是你情我願一時衝動。但她要是改口,說出彆的,派出所未必不信。你們也不希望事情鬨成個案子吧?”
孟連江視線投向一直做悶葫蘆的姚文遠,“要不要回派出所繼續調查,你看著辦。我們就一個心思,後果不能讓素馨一個人承擔,你在姐妹兩個之間猶猶豫豫的原因——”
姚文遠站起來,“您彆說了,我明白,我跟素馨結婚,儘快。”
“什麼?!”姚大誌和邢麗異口同聲。
姚文遠轉向父母,“爸、媽……”
“閉嘴!”邢麗暴怒,“我跟你爸早說了,寧可不要你這個兒子,也不要個破鞋兒媳婦!滾,現在就給我滾!”
還沒怎麼著呢,孟家就開始威脅他們,要是成了親家還了得?
“媽……”姚文遠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姚大誌冷笑著開腔,卻難得的話多了一些,“照我的意思,李素馨想說什麼隻管說,我倒要看看,能判你幾年。你這德行,好人家的姑娘看不上,娶進家的肯定要什麼沒什麼——我是早就死心了,你是打光棍兒的命,不過我不在乎,橫豎也過慣了窮日子。”
他在提醒兒子:你們都不是好東西,短期內你彆想娶媳婦兒了,家裡也不在乎你晚一些年成家。
“爸媽,有些事你們不知道。”姚文遠的表情如同吃了黃連,“現在依我的,先把婚事應下來,回頭我跟你們解釋。”
“不用了。”姚大誌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你要是答應婚事,打今兒起就給我滾蛋。還有,領完證回來一趟,我跟你一道去改戶籍,讓你自立門戶。我們家的戶口本,得乾乾淨淨的。”
姚文遠的心沉了下去。
父親平時說話語氣重,真決定什麼大事的時候,從來如此時這樣平靜。
孟連江、李玉萍的心也沉了下去。
姚家寧可把姚文遠掃地出門,也不同意婚事,外人會怎麼想?
就算李素馨和姚文遠儘快結了婚,外麵不還是流言鼎沸?
沒等他們計較完,邢麗已直言不諱地攆人:“你們怎麼還不走?沒聽到麼?姚文遠不是我們的兒子了,你們要嫁女兒,隻管跟他說,往後彆登我家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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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商小鶯、周明浩和馮處長的福,李素馨和姚文遠的事情,以飛一般的速度傳到這一區各處。
早飯後,近鄰不斷登門,前來告知或打聽那件事的始末。
蘇衡和孟蕾又能說什麼?到底沾親帶故的,心裡再嫌惡,麵上也犯不著落井下石,因而一概推說不清楚。
應承了三個人之後,孟蕾感覺太無聊,找出自己的坤包,帶上要用的東西,“總有人來,也沒法兒看書。我出去逛逛,把兩個存折的錢放一起。”
“路上小心。”蘇衡說,“我有點兒事情,不然就跟你一起了。”
孟蕾甜甜地一笑,“等我回來做飯,一起吃。”
“好。”
她出門之後,他在窗前站了片刻,看到她的身影。
似水如緞的長發用發夾挽在腦後,穿著短款黑色棉服、牛仔褲、皮鞋,腳步很輕快,朝氣蓬勃的。
蘇衡不自覺地微笑。
又等了十多分鐘,家具店兩個員工來了,送來一張寫字台,幫忙搬到客廳。店是王學坤開的,他昨晚打好了招呼。
將人送走,蘇衡調整了書房的格局,把寫字台放到他那張相對的位置。
期間又有人敲門,揚聲問他和孟蕾在不在家,他權當沒聽見。
歸置好書房,找出幾個沒用過的筆記本、記事簿、兩隻鋼筆,給她放到寫字台上,她放在床頭的書也悉數擺放好。
十點來鐘,又有人敲門。
蘇衡照舊當做沒聽到。
門外的人拍了拍門,“蘇衡、孟蕾,在不在家?”
蘇衡這才過去應門,“媽,您怎麼有時間過來?”
齊友蘭瞪了他一眼,不答反問:“怎麼這麼久才開門?”
“在書房看書,沒聽到。”
“孟蕾呢?”齊友蘭坐到沙發上。
“出去了,找她有事兒?”蘇衡動手沏茶。
“她姐姐鬨出那麼大的醜聞,她還有閒心可哪兒瘋?”
蘇衡皺眉,“這是什麼意思?”
“你說什麼意思?她姐姐那麼不像話,我不得敲打她幾句?”齊友蘭板著臉,“家裡人那個德行,怎麼有臉跟你鬨離婚的?”
蘇衡籲出一口氣,把熱茶放到母親麵前,又取出乾果、糖果盤擺到茶幾上。
“她不著家,你看家,這是過的什麼日子?”齊友蘭環顧室內,“吃飽了撐的你,又買房又買高檔家電家具,就娶回來這麼個……”
“怎麼還沒完了?”蘇衡坐到單人沙發上,臉色已經很不好了,“蕾蕾跟我鬨離婚,也有您一份功勞。”
“我?”齊友蘭氣結,“我怎麼了?你倒是給我說清楚!”
“除了上次在咖啡廳,您不想讓彆人看熱鬨,從沒跟蕾蕾好好兒說過話。誰能避免得了不像話的親友?您最疼的老三實打實蹲過一年半監獄,蕾蕾說過什麼沒有?”
齊友蘭的胸腔明顯地起起伏伏,“好啊,好,老話兒說的真對,真就是娶了媳婦兒忘了娘。”
蘇衡平靜地望著母親,“換位思考一下,有更優秀的人,動不動說您學曆低、能力差、混不吝、敗家東西,您受得了?”
“我難道不是為你抱不平?”
“我知道,所以我每次都是兩頭勸,結果您是聽過就忘,蕾蕾哪次都會跟我吵架,但在您跟前兒,可是一句讓您不愛聽的話都沒說過。”
齊友蘭回想一下,還真是。以前孟蕾要麼慫慫地辯解兩句,要麼就是小學生似的坐著挨訓,一句紮她心的話也無。那孩子缺心眼兒歸缺心眼兒,禮儀家教卻是沒得說,是她外家教導有方的功勞。
“她跟我好好兒過的日子不論長短,您沒好話;跟我鬨離婚的時候,您還沒好話;眼下她剛踏實兩天,您又找過來,用她家庭不好的理由數落她。”蘇衡慢條斯理地說著,靜靜凝望著母親,“您說吧,到底想讓我們怎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