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禮的心障(1 / 1)

“你,告訴她我是誰!”

“金山”隨便抓過一個侍從,指了指傅湘。

侍從立刻氣勢洶洶地轉頭:“告訴你!這可是孔方洲洲主的小兒子,我們尊貴金多寶少爺!”

不巧,這個名字傅湘還真聽過。十四洲那麼多人凡是能被拎出來寫上幾句且被她記得的,必不是等閒之輩,這位更是逆天。

孔方洲是十四洲最富有的一洲,富到什麼程度呢?富到即使這位金多寶少爺不幸生來下品靈骨,也根本不用參加考核,因為他直接買下了一席之位。

沒錯,高高在上的梵淨山被錢擺平了。或者換句話來說,整座山的吃穿用度都是靠孔方洲養著。

好!不!公!平!

甚至買在她前一位!真是天大的羞辱!

又是個惹不起的,傅湘識相地一鞠躬,大聲道歉:“對不起,打擾了。”就準備腳下開溜。

“慢著!”金多寶喊住她。

“還有什麼事嗎?金多寶少爺?”傅湘露出和善的微笑。

金多寶圓圓的下巴高高抬起,用一種非常高傲的語氣道:“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上梵淨山,第一輪考核還有你耍小聰明的餘地,第二輪的考核你一定會死無葬身之地。”

我也真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跟我說這些。傅湘心說,真是沒事找事。

金多寶看不出來傅湘不服,他也不知道不服究竟是個什麼表情,因為他打出生起就沒在彆人臉上見過這種表情。

這個世界上沒有他用錢買不到的東西,如果買不到,就再加點。

金多寶不再多看她一眼,坐上侍從抬來的轎子離開了。

“還不錯,好歹在名單上。”何等剛剛不知道飛哪去了,沒看到剛剛發生的事,落在了傅湘的肩膀上。

傅湘也懶得提,“那我們慶祝一下?”

何等想了想:“搞點補藥吃吃。”

“?”

雖然很疑惑,但傅湘還是又帶著何等去偷了一把丹藥。

“明天要去參加第二輪考核的人是我,你吃這麼多乾什麼?”傅湘戳了戳何等鼓鼓的腮幫。

“是打算幫我嗎?但是考核內容是突破心障,你又看不到我的心障。”見何等不搭理她,傅湘接著說道。

她的心障無非是死前那一劍,或是現在曾陷入過的無能為力的境地。如果提前知道是假的,其實也沒什麼可怕的。

傅湘托腮: “你信不過我嗎?”

何等咽下嘴裡最後一口,茫然地抬頭:“本尊最近焦慮你的成績沒睡好,吃點補補,你說什麼?”

……

怎麼不噎死你!傅湘從何等的爪子下搶過一顆狠狠吞下。

“對嘛,你也吃點。彆緊張,你能有什麼心理障礙啊,你根本就沒有那個腦子。”何等欣慰道。

“滾!”傅湘用力地關上窗戶,把何等隔絕在外。

小桌上,打開的錦盒裡,龍鱗閃著微光。即使是龍身上褪去的鱗片,也不似凡物。

傅湘合上盒子,把桌上所有的藥丸一次都吞了下去。

她一定要贏。

——

通往梵淨山頂的石階是一級一級懸空在雲藹中的,而那扇所有人都渴望的大門,就在最高處的儘頭。

傅湘仰頭望去,什麼也看不見。

前一批上去的弟子已經看不見影子了,但若仔細聽,能聽見一些墜落的聲音。

中途無法突破心障的人就會因為道心不穩從石階上摔下來,粉身碎骨。

要麼成功,要麼死。簡短又殘忍。

傅湘偏頭看向何等,他那對小翅膀不像是能在空中接住她的樣子。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

每十人一批,各自從十個不同的入口上去。

“下一批準備——”

輪到宋知禮這一批,他不知怎麼,突然回頭看去。薑雅蘭在他身後不遠處,接收到了他的視線。

注意安全。

你也是。

薑雅蘭淺笑著同樣的眼神回應。

宋知禮點點頭,卻沒有著急把頭轉回去,而是偏了點角度,餘光看向隊伍的最後。

視線的終點,傅湘正歪頭激動地跟她肩膀上的鸚鵡說話。她身上的衣服不是什麼上等的料子,整個人和她蒼白的臉色都顯得灰撲撲的,隻有肩上鮮豔亮麗的小鸚鵡有幾分顏色。

她對一隻鳥說話的欲望都比對他多。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

宋知禮收起複雜的心緒,走上了階梯。

當穿過第一層濃霧,眼前的路消失了。

心障開始。

下一秒他所站立的地方開始飛速下沉,伴隨著巨大的水聲,他一頭砸進了深不見底的水裡,立刻被淹沒了頭頂。

十多年前,他曾差點在相同的深潭裡喪生。

即將溺弊之際,一雙手推開幽閉的潭水,向他伸出了手。少女純潔的衣擺在水裡飄舞,像一朵落進水裡的白玉蘭,美得好似天上仙。薑雅蘭救了他一命。

現在的宋知禮已經不像兒時隻會狼狽地掙紮嗆水,心障之中,他淡然地睜開雙眼,看到一雙相同的手跨越時間朝他伸來。

他看著那張恬淡溫婉的臉,眼瞳顫了一下。

因為那張臉在他麵前變換,然後變成了另外一副灰撲撲又倔強的麵容。

“傅湘”執著地向他伸出手。

——抓住我,我會帶你上去。

平靜的心開始不安地跳動,緊張、害怕......還有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愧疚和悲傷。

幼年宋知禮第一次去往芳汀洲,出發前,他的母親這樣囑咐他:“婆娑洲氣數將儘,但你此去芳汀,或許能找到轉機。隻是要記住一點,你要想方設法結識薑府那兩個和你同齡的孩子,但唯獨要離那個私生女遠一點。”

他答應了母親,卻險些失信。

冰涼的潭水之中,失去意識之前,那個聲稱對自己很有好感的薑府小姐站在岸上手足無措地看著。想也不想就撲入水中的,是他避之不及的私生女。

在少年宋知禮心中,像白玉蘭一樣盛開的,美好的、潔白的、讓人目眩神移的人是“傅湘”。

一顆心跟著沉入水底,再也不能否認掀起的漣漪。

他比任何人都清晰的看見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誰。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這一顆跳動的心是為了誰。

失去意識後宋知禮做了一場大夢,夢裡婆娑洲再也無法維係往日的榮耀,徹底沒落了下去。騷亂的反抗者,打破了宋府的門楣......

門裡母親哭著喊著問他,為什麼做錯了選擇,為什麼要付出一整個家族為代價,來祭奠他錯誤的動心。

驚醒時,宋知禮滿頭大汗。一雙柔夷拿著絲帕替他擦拭著額頭,他警覺地製止了她的動作。

“知禮,你還好嗎?”薑雅蘭坐在床邊擔憂地看著他。

宋知禮恍惚了瞬間,然後說了人生第一句謊話:“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是你救了我嗎?”

薑雅蘭一怔,然後驚喜地點頭:“你沒事就好,我做的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宋知禮垂下眼睫,“謝謝你救了我,我會用一生去報答你。”

“傅湘”把宋知禮從水裡撈出來後,就被圍上來的人群推到了一邊。她一言不發地垂著頭,抱住冰冷的身軀搖搖晃晃地離開。

她染上了風寒,病得很重,比受了驚嚇的宋知禮好得還慢。

意識模糊間,有人一直往她的喉嚨裡灌很苦很苦的藥,但她已經沒有嘔吐的力氣了。

再度醒來,府裡到處在傳宋知禮與薑雅蘭因水結緣,是上天賜予的姻緣。

其實“傅湘”並不在意宋知禮到底知不知道救他的人是她,但至少,他不應該用和這裡所有人一樣傷人的眼神看她。

明明之前隻是冷漠而已,她還能在他眼裡看到禮貌和客氣。他明明和這裡的人不一樣的。可為什麼如今隻剩下了嫌惡和避之不及。

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原因,始作俑者也不願意,因為她就是他的心障。

宋知禮從回憶裡脫出,深吸了一口氣,卻沒有被潭水嗆住。他呼吸自由,心障裡的水不是真的,不會真的淹死他。

“傅湘”還在努力地朝他伸手。

宋知禮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頭也不回地朝反方向遊去,離那雙手原來越遠。

水潭的邊界,就是心障考核的邊界。

再度踏上陸地,他的身上一滴水也沒有。麵前是一扇門,這是他克服心障通過考核的象征,隻要打開這扇門......他把手放在上麵,卻突然失去了推開的力氣。

他不敢推開那扇門,就像那年偷偷跑去給“傅湘”喂治風寒的藥,聽到有人進來就慌不擇路地翻窗而去,從此再也不敢推開那扇窗。

他那時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會灌她生血散。

母親,我一直在做正確的選擇,為什麼卻無法從中獲得力量了?

宋知禮把手放在門上發了很久的呆,直到身後傳來走路的聲音。

又有人通過了考核嗎?

他回過頭去,看見薑雅蘭扶著膝蓋,艱難地從階梯上走了過來。

不用思考,不需要理由,就像觸發指令一般,宋知禮快步上去扶住了她。這種行為對他來說是一種條件反射。

“怎麼不進門,是在等我嗎?”薑雅蘭抬頭盈盈一笑。

“是的,我一直在等你。”

——

“最後一批準備!”

隨著一聲令下,傅湘走上了石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