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火焰,紅色的火心(1 / 1)

傅湘再次醒來時,孤身站在喧鬨的大街中央。

還未等她明白過來為何身在此處,街上卻突然混亂起來。大夥一眾爭先恐後、哀嚎著向前逃竄。傅湘一邊努力在人流中穩住身形,一邊向身後看去。

隻見街道被一道看不見的線切成兩半,一半是直衝天際的火光,一半是還未被波及的長街。

那火奇異得很,水撲不滅、風吹不熄,火心跟火焰的顏色相反。

火焰是黑色,火心是紅色。妖異地很。

所到之處,吞噬萬物。天地就此被分割為人間與煉獄。

但分割線並未就此靜止。

傅湘從未見過像洪水浪湧一般的火海,它以極快的速度奔襲而來,離她越來越近。

她也得趕緊跑才行。

然而傅湘剛要抬腿,卻猛地發現自己的雙腳被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耳邊突然想起了戲謔的笑聲,那種笑聲既天真又殘忍,很熟悉,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火光中走出一個人影。

尚未等她看清,火海先至——

“啊——”傅湘尖叫著從夢中醒來。

床邊的小桌上放著一碗涼透的薄粥,她奪過一飲而儘,才將快要跳出身體的心臟按了回去。

耳邊響起有人推門走進來的聲音,傅湘警惕地抬眼,是苦無。

他不是空手來的,手裡拎著一個食盒,在看向傅湘手裡的空碗後,他道:“我來送一些熱食,趕巧姑娘醒了,用一些吧。”

傅湘視若無睹,縮回被子偏過頭裝死。但剛出過一身冷汗,她躺得並不舒服,下意識皺起了眉頭。

苦無自顧自把吃食都擺好,然後才又開口道:“或許姑娘聽完在下說的話,就願意用膳了。”

“在下自知那日大堂之上有愧於姑娘,所以我願意欠姑娘一份人情,可以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裡替姑娘辦一件事。”

傅湘聞言覺得好笑。

力所能及?那日在大堂之上隻要他說一句實話,生血散之苦即刻便免。連一句話的忙都不願意幫,她還信他個鬼!

苦無見傅湘沒有反應,頭低了下去。一碗薄粥映出他的臉,比數日前憔悴狼狽多了,一副中年人抑鬱不得誌的樣子。

“我自詡修習佛法,博愛眾生,做的卻是采血這種陰毒之事,想來在你眼裡同笑話一般。我聽命於薑家,所以即使薑小姐早已用不上你的血了卻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雖然我總是勸你活下去,但其實最想活下去的人是我自己。我的承諾不會變,姑娘總會有需要我的時候。”

說完他便要轉身離開,傅湘突然閉著眼睛開口道:“我確實有一件事要你幫我。”

“姑娘?!”苦無有些驚喜地看向她。

傅湘聽出他語氣中的變化,默默坐起來:“我還沒說要你幫我做什麼事。”

“無論什麼事情,隻要......”苦無頓了一下,“隻要是我能辦到的,我一定辦到!”

傅湘知道他不是真的洗心革麵到大公無私願意為她赴湯蹈火,隻是自己拜托他做一件事能消解掉他不少的罪惡感,說到底還是為他自己。但論跡不論心,現在這短暫的虧欠之心對她來說剛好夠用。

“我要出府。”傅湘啟唇淡淡道。

苦無臉色突得煞白:“傅姑娘莫要同我開玩笑。”

果然。

傅湘也不失望,接著道:“我隻出去一晚,在天亮以前就會回來,你不放心可以跟著我。”

苦無掙紮片後刻鬆口道:“什麼時候?”

傅湘低頭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傷口,“等我的身體好一點。”

苦無臉上又露出愧疚的神情,立刻答應了下來。

兩人的目的都已達到,苦無也沒有什麼話再要說,囑咐傅湘趁熱用膳後便退了出去。

傅湘本來就沒胃口,現在靠在床側,睡意也無。

她本以為薑雅蘭隻是裝病刁難她,卻沒想到是已經不再需要她的血了。這是話本裡沒有提到過的,若不是苦無告訴她......如果薑雅蘭不再需要自己,折磨隻是次要的,哪天若是突發奇想要她的命。

傅湘歎氣,短時間內靠自己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唯一可能幫助自己的苦無在薑雅蘭麵前也是一秒倒戈......除非.....

她想到了話本中曾提到的魔神。

一萬年前,無人知曉魔神誕生於何處,隻知道某天人間突然變成了煉獄。最後位於十四洲中央的梵淨神山派出仙人攜十四位洲主合力將魔神封印。

傳聞中魔神有一顆不死之心。此心不死,魔神不滅。

如果傅湘能夠將他喚醒,即使魔神沒什麼理由幫她,但至少,他們擁有共同的敵人。

——

在之後的一段日子裡,苦無每天都給她帶來很多有助於體力恢複的藥膳。

是夜,苦無再次披星戴月而來。不過今日,他的身後多了一個大背簍。

“這就是你的辦法?”

三日前,傅湘感覺體力恢複了大半後就通知了苦無做準備。

她的身體要好到可以出去,但又不能太好到讓薑雅蘭又注意到她。

苦無點頭:“今日是我每月一日外出采藥的日子,你藏這背簍裡,一定能順利出去。”

傅湘也不廢話,一骨碌就鑽了進去。

這一路果然如苦無說的那般暢通無阻,隻在大門時被守衛攔住寒暄了幾句。

“苦無大師深夜也要外出采藥,實在太辛苦了。”

苦無:“有一味藥白日長得像雜草一般不起眼,到了夜裡卻會開出綺麗的花朵,這時采藥人才會發現那是一株上好的草藥。”

守衛點點頭,不疑有他,放他出去了。

自從上次苦無在眾人麵前展示了對薑雅蘭的忠誠之後,他在府裡的地位又上升不少。

等走到遠得有些荒涼的地方,傅湘敲了敲背簍,示意他可以放自己下來了。

“你扯謊的本事倒是見長,但勝在臨危不亂,值得讚揚。”

苦無搖頭:“確實有這麼一種草藥,我沒有說謊。”

傅湘並不感興趣,“哦”了一聲徑直向前走去。自然也沒有聽見苦無的後半句話。

“隻可惜,這樣與眾不同的草藥,卻無法用來醫人,而是一種無藥可救的毒藥。”

夜風吹起了他的僧袍,他重新背起背簍,低頭不遠不近地跟在傅湘身後。

大約又走了半個時辰,他們抵達了一處路邊小亭。

傅湘環顧了一圈道:“你就在這裡等我吧,我會在天亮之前回來。”她並不打算讓苦無知道她的目的地。

苦無皺起眉頭,伸手在傅湘手背上種下了一枚符咒。閃光的符咒像落在水裡的粉末,很快就融入進去沒了蹤跡,

“若是天亮前姑娘沒有回來,這枚符咒會指引我找到你。若是姑娘回來了,它便自己消散,我也不能知道姑娘去了哪裡。如此給我們二人都上一份保險可好?”

傅湘挑眉,同不同意符咒都種下了。

“好。”她說完就向遠處走去。

——

不知道該不該誇讚她運氣好,十四塊大陸構成的十四洲,魔神偏偏隕於薑府的領地——芳汀洲。而當初為了能夠守好封印魔神的地方,薑府的選址也離那並不遠。

一萬年過去了,魔神一次也沒有醒來過。鬥轉星移,魔神已經從令人聞風喪膽的大魔頭變成了大人嚇唬晚上不肯睡覺孩子的傳說故事。

“再不睡覺魔神就會來把你抓走了!”

“娘親騙人!上次小美晚上不肯睡覺,魔神也沒來抓她!”

好吧,甚至是連幼童都嚇不到的傳說故事。

而如今封印魔神的地方......傅湘抬頭看著麵前淩天而建、雕刻滿各種符號、像塔一樣高的銅柱......

柱子的周遭已經長出蔥鬱的樹林,地上茂盛的雜草穿過一半埋在土裡的鎖鏈孔中向上頑強地生長。曾經束縛著魔神的鎖鏈上甚至開出了黃色的小花。

一萬年實在太久,魔神早已被人遺忘。

傅湘甚至不知道應該從哪裡開始挖,她以為這裡至少該有一個叫“魔神之墓”之類的東西。

她靠近仔細研究了一番,突然發現腳下的鎖鏈並不是斷裂後掉落才被埋在土裡的,她費勁地挖開一點,鎖鏈一直向下延伸,露出的部分崩得直直的,很完整。

或許這根淩天銅柱原本還要宏偉,但萬年來的塵埃將它的大半淹沒在了土地裡。而魔神,可能從未逃脫,還是一直被鎖在這裡。隻要一直往下挖,就能找到他。

當然那這隻是傅湘的猜測,也是唯一的線索。

傅湘埋下身去,先挖了再說。

過了幾個時辰......傅湘站在自己挖的坑底,氣喘籲籲地捶腰。鎖鏈就像沒有儘頭一般,直直地像是要穿過地心,一眼望不到儘頭。

挖不出魔神,她就隻能走書中的老路,忍辱負重等著宋知禮良心發現後追妻火葬場。

傅湘腦補了一下和宋知禮卿卿我我的畫麵,雞皮疙瘩掉了一地。頓時充滿力量繼續挖了下去。

要她那樣活著,還不如上吊。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她累得眼前發昏,靠著僅存的意識機械地重複手上的動作,一刻也不敢停,生怕停下,吊著的一口氣就跑了。

“你在做什麼?”

“我在挖魔神......”傅湘下意識回答,但她很快感到不對。

哪裡來的聲音?苦無來找她了?

她猛地抬頭,沒有人。

不會大半夜撞鬼了吧。這封印魔神之地想來也不是什麼吉利的地方。而且她的坑越挖越深,已經不太好爬上去了。如果有妖魔鬼怪來找她的麻煩,那真是甕中捉鱉。

聲音再一次響起。

“你可知道把魔神挖出來會有何後果?”

傅湘看著頭頂的空氣,留下一滴冷汗。

“換種說法,把本尊挖出來,隻會發生一件事,那就是——”

“天地消亡,人神俱滅。”

傅湘感覺自己要暈了。

幸福得發暈!

她熱淚盈眶。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不僅不用繼續挖下去,也不用想辦法喚醒魔神,魔神自己醒了!

傅湘哽咽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