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反派更惡的反派(1 / 1)

魔神有一顆不死之心。

此心不死,魔神不滅。

說這句話的人看向被一百零八根穿骨索釘在長生柱上的魔神,眼中無悲無喜。即使渾身上下沒有一寸完好的骨頭和肌膚,魔神的心也依然在跳動。

“隻有一個辦法了......”他的後半句話吹散在風中,聽到的人眼裡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

——

頭和身體分離的時候,人還存在意識嗎?

如果傅湘現在還能說話,她一定會大喊:“有!”

好痛......

不隻是身體上的疼痛,她的整個靈魂被一種不可抵抗的力量擠壓、揉捏、碾碎又脫出。同時占據她意識的,還有蜂鳴一般尖銳嘈雜的雜音。

意識沉浮間,雜音隨著時間的飛行,逐漸變成清晰的字句,耳邊響起一個年長的聲音。

“宋公子,萬不可急於一時。傅姑娘現在的身體狀況,已經無法繼續供給血氣了,應當讓她修養一段時間......”

他尚未說完就被一個急躁的年輕聲音打斷,“苦無大師一月前也是這麼同我說的,可她的身子總不見好,我能等,大師要讓薑小姐等到什麼時候!”

苦無大師歎氣道:“宋公子若不能等,傅姑娘死了,便再無血可用。請宋公子自行抉擇吧。”

空氣凝滯了片刻,回應他的是拳頭砸向牆壁的聲音。

傅湘皺起了眉頭,她的意識愈發清晰,疼痛卻未消減,而是轉換成另一種痛意從頭蔓延到四肢,惹得她忍不住驚呼了一聲:“疼——”

隨即她便被自己嚇了一跳。她不是被逍遙峰的縹緲上人砍頭了嗎?怎麼還能發出聲音?

心隨意動,傅湘又自然而然地睜開了雙眼。待視線清晰後,她發現自己被五道透明的符咒束縛住四肢腰間,被按在一個大石台上。目之所及四肢露出的皮膚都是不健康的青白色,腕處各有一道已經沾著乾涸血液的傷口,傷口之下擺了四隻瓷白小碗,盛了四分之一深度的血。

好冷的石台,她感覺自己的身體跟死了一樣沒有溫度。

但是有人好像很高興。

急躁聲音的主人是位俊俏的年輕公子,傅湘瞥了一眼還有些麵熟,可能是逍遙峰哪個被她揍過的手下敗將......

還未等她想到,那人開口道:“苦無大師,我就說她沒事吧!我們可以繼續了!”

等等,繼續?

繼什麼續?

傅湘拚湊了一下自己聽到的字句,側頭看了一眼自己乾癟的身軀。

想不到逍遙峰自詡名門正派,當天下人的麵處決了她,卻又偷天換日,暗地裡綁了她,還用如此下三爛的手段折磨她,實在是不要臉。

想她一代沉淵魔主,雖非善類,也算奸雄,豈能受此侮辱?

現在她醒了,這裡所有人,都得倒黴。

思及此,她單手結印,用儘身上最後的力氣,轟爛了整個密室,跟那兩人同歸於儘。

唯一遺憾的是,以上均是傅湘的幻想。

因為她的手都快擦出火星子了,卻屁事都沒有發生。

她終於發現,自己身上一點靈力都沒有了。

那個暴躁青年更激動了,“大師你看她的手動得這麼靈活,完全就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不必再等了!”

生你××!

傅湘氣個半死。

好在苦無還有點良心,硬是把那位公子給哄了出去,然後解開她身上的符咒,叫來侍女給她包紮傷口。

傅湘不信邪地把平時慣用的術法使了個遍,然而密閉的空間中連風都沒有被掀起半分。

“你們到底對我做了什麼?”她終於開口問道。

苦無看著她的動作,搖頭道:“傅姑娘,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放下執念,尚有生機。”

傅湘閉眼,“說人話。”

苦無微微張嘴,似乎驚訝於她的沒禮貌,但也沒有開口計較繼續說道:“不要再同薑小姐爭執,也不要再執著於宋公子。隻關心於自己,休養生息,離開薑府,另尋他路,才是姑娘的生路。”

傅湘聽明白了他說的每一個字,但又一個字都沒聽懂。

什麼爭執?什麼執著?離開薑府?這裡不是逍遙峰嗎?

傅湘偏頭問道:“薑小姐是誰?你說我執著於宋公子?這裡不是逍遙峰?”

苦無長了一張連路邊的草都會憐憫的臉,此時他約摸是覺得傅湘連腦子都壞了,神情愈發悲天憫人起來,什麼都不問為她解答道:“此處為十四洲之一芳汀洲的洲主府,薑小姐全名薑雅蘭,乃洲主的嫡女。你也是洲主的女兒......隻是你們有一些不同......”

好委婉的措辭,傅湘覺得他人真的挺好的。

她接過他的話頭說道:“但我是不長眼的婢女和洲主苟且生下的孽種對嗎?”

傅湘的腦袋裡瞬間閃過很多信息,比如薑雅蘭天生廢靈骨,傅湘卻是中品靈骨。所以她們二人調換了靈骨,薑雅蘭每過一段時間都要采她的血氣來壓製體內不屬於她的靈骨;諸如兒時救過宋知禮的分明是傅湘卻被認作了薑雅蘭......

苦無長舒一口氣:“姑娘你想起來了。”

傅湘能不想起來嗎?這些分明是她看過的一本書上的內容!難怪那姓宋的那麼眼熟,她在扉頁的插圖上見過!

苦無還在勸慰她:“即使姑娘現在處於困境,也不要自怨自艾......”

自怨自艾?傅湘冷哼一聲。一個連自己的救命恩人都看不清的瞎子,一個中品靈骨都壓製不住的廢物,也配讓她絕望?

早前她看這話本的時候就氣得差點把書給撕了。

雖然她現在仍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那個跟自己同名同姓的書中人,也許是她死後複活到了這個人的身上,總之現在身體裡的是她,她一定會撕了他們!

激動之餘她錘了一下桌子,手腕的傷口又裂開了。

“姑娘不要再動了!”替她包紮的小侍女不滿地拉回了她的手。

等到傷口都包紮完畢,她們便要把傅湘抬回去。

傅湘看了眼柔弱無力的四肢,閉上疲憊的雙眼,這件事先放一邊,她現在隻想好好地睡上一覺。

抬她回去的轎子有節奏地晃動,像溫暖的搖籃,她的意識很快再次陷入昏沉。

夢裡並不安寧,那柄取她性命的劍一次又一次劃過她的喉嚨,不管她往哪裡逃,都是死路一條。

不知道在夢裡又死了多少次,她所站立的土地劇烈晃動起來,所有逍遙峰的人都消失了。夢境開始坍塌,她大概是要醒過來了。

等到她清醒過來,才發現劇烈晃動的不止是夢境,還有抬她的轎子。

傅湘掀起一點門簾,外麵是那姓宋的,他看起來是急紅了眼,手上舉著一塊牌子。轎子周邊圍了一圈人,似乎在強迫他們改道。

“洲主的令牌,你們也敢不從?”

抬轎子的人互相對視了一番,很快就同他達成了一致,抬著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傅湘問道:“你們要帶我去哪?”

沒有人回答她。

“回答我!”

她似乎成了一團不存在的空氣。

傅湘見沒人理她,一屁股坐回轎子,她開始回憶起話本裡的劇情。

然後她立刻如坐針氈起來。

因為接下來,薑雅蘭會裝作壓製不住靈骨,強行采血,給傅湘喂下會落下病根的生血散。因為這副藥,即使傅湘後來換回了靈骨,也因為體虛無法駕馭靈力了。

不能,絕對不能喝下那藥。

但是照目前的情況來看,她根本無力抵抗,除非她能當眾揭穿薑雅蘭裝病的詭計,大家閨秀總是要點麵子的。

傅湘想起苦無那張悲天憫人的臉。

她又掀開簾子朝外喊:“我要見苦無!他在,我就無條件配合你們。”

還是沒人理她,但宋知禮轉頭朝離他最近的人吩咐了幾句,她知道他一定聽進去了。

——

雅室之內,薑雅蘭臉色難看得嚇人,但好修養讓她沒有在一眾人麵前哭天搶地,她的眉頭緊鎖,整個人似乎疼得發抖,兩個侍女一左一右扶著她。她本就麵若蘭花,而這種隱忍更為她添了一分堅韌。與傅湘那張死了三天的臉不同,她是病西子,天生就是會惹人憐的。

果不其然,宋知禮一進去,更是心疼得一點理智也無,扯過傅湘,就要解開她手上的包紮放血。

傅湘力氣沒他大,隻能咬著牙提醒他:“苦無大師不在,你把我弄死了,她也得死。”

宋知禮手下動作一停,朝外麵大喊:“人呢?怎麼還不來!”

說曹操曹操到,苦無從外麵匆匆而至。

宋知禮立刻調轉槍頭,一改剛剛在密室中對苦無大師得畢恭畢敬,提溜起他胸口的佛珠,以居高臨下的態度命令道:“放血,現在馬上!”

說罷他又舉起另一隻手裡的令牌,那是一種示威,“我有生血散,還請苦無大師助我。”

“苦無大師在此之前,請確認一下薑小姐的身體狀況!生血散藥性凶猛向來是禁藥,大師出家人以慈悲為懷,想必不會枉顧無辜性命!”傅湘被宋知禮甩開後就坐在地上無力站起,隻能儘力撐直身軀高喊,不讓自己被忽略。

苦無撥開了宋知禮的手,緩緩走向薑雅蘭。

傅湘的心開始瘋狂跳動,一定能,一定能發現......

薑雅蘭的臉上也出現了微妙的神情,但她並沒有激烈反抗,而是默默地把手腕放在了苦無的手心。

苦無號脈後猛然抬頭,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然後轉頭看向一臉期盼的傅湘。

對!沒錯!說出來!

傅湘心中吹響勝利的號角,即使手無縛雞之力,也還是可以靠聰明智慧度過危機的嘛。

“薑小姐的身體狀況刻不容緩,宋公子用藥吧。”

什麼?

傅湘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求證的視線像炯炯火焰想要在苦無的臉上灼出一個洞來,但苦無偏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他不敢看她,他在撒謊。

“騙人......你撒謊!薑雅蘭根本就沒有......唔!”宋知禮沒有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機會,揪住她的頭發逼著她脖子後仰,然後往她的嘴裡將一整碗紅到發黑的藥汁灌了進去。

他鬆開手後,傅湘跪在地上不停的咳嗽,藥像洪水猛獸般迅速流遍了她的全身。

好燙,好疼。

傅湘想自己現在一定很沒有形象地趴在地上,像一條半死不活的鹹魚。她能感覺到鋒利的刀片劃開皮肉,有熱熱的東西流了出來,然後她的身體逐漸冰冷。

偽善者。

傅湘失去意識的前一秒仍然看向苦無。但他除了偶爾落一眼在宋知禮腰間的令牌,一眼也沒有看她。

她突然有點想笑,這是殘酷的新世界給她上的第一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