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嬤嬤搖了搖頭:“老太太,沒什麼事。”
她很了解霍老太太的性子,若她替三太太鐘氏和顧簡說話,霍老太太定會不高興的。
所以她便想了出這個以退為進的法子來。
果不其然。
霍老太太頓時就皺眉道:“當著我的麵還能有什麼不能說的?說吧!”
宋嬤嬤這才斟酌著開口道:“奴婢與三太太想的一樣,覺得將顧簡撥到七少爺身邊伺候最合適。”
霍老太太下意識想要開口。
可她想著自己方才的話,卻還是生生將話咽了下去。
“並非奴婢替三太太或顧簡說話,而是為七少爺著想。”宋嬤嬤並沒有撒謊,若叫她做昧良心之事,彆說她女婿寫信說和,就算她女兒親自求她,她都不會答應:“您且聽奴婢慢慢說。”
“幾個孩子中,您最疼的就是三老爺,事事都為他考慮周全,如今您對七少爺更甚……可世上隻有千日做賊的,沒有千日防賊的,誰能保證七少爺一輩子不會遇上壞人?”
“叫奴婢說,您將七少爺保護的太好也並非好事。”
她微微歎了口氣,又將顧簡母子兩人前去阜城一事完完整整道了出來:“……我想了又想,決心還是在您跟前提一提這事兒。”
“您也是快六十歲的人,難道還能護著七少爺一輩子嗎?”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這樣一個勤學上進的人在七少爺身邊,您還怕七少爺不學好?”
“再者說了,如今七少爺身邊有您和三太太盯著,若那顧簡真是個心思活絡的,來日尋個緣由將人趕走就是了。”
霍老太太有幾分猶豫。
***
晌午過後。
顧簡還在看書,遇上不認識的字仍像從前一樣去請教顧蓉:“姐姐,這個字怎麼念?”
“你看這些做什麼?難不成你還想考科舉不成?”顧蓉自昨日顧簡回來後,就猜到顧簡與這差事無緣,躺在炕上是唉聲歎氣的:“你有心情念書,我可沒心情教你念書!”
她又是長長歎了口氣,道:“雖說這事兒還沒對外公布,但應該是七少爺的乳兄四喜到他身邊伺候。”
顧簡對這人印象很深。
這人應該就是昨兒在三太太鐘氏跟前除他之外發揮最好的那個。
等他再次聽到顧蓉長歎一口氣時,終於按耐不住了:“姐姐,你彆歎氣了。”
“你要是心裡難受,不如像翠屏姐姐揍錢鐵柱那樣將我揍一頓吧!”
縱然他們與翠屏並不住在同一個院兒裡,但昨日一回來,他就聽到錢鐵柱鬼哭狼嚎的聲音,嘴裡更說著“姐姐彆打老子啦,老子知道錯了”之類的話。
翠屏本就在氣頭上,頓時將滿嘴臟話的錢鐵柱揍得更厲害了。
“唉,我打你做什麼?”顧蓉搖搖頭,有氣無力道:“你已經夠用心了。”
“再說了,就算我想揍你,也得看看娘答不答應。”
她掃了一眼仍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看書的顧簡,道:“你知道這世上最傷心的事情是什麼嗎?就是給人希望後就叫人失望。”
“還是娘聰明,一開始就沒抱什麼希望。”
“我的胭脂鵝脯啊,隻怕等我以後當了姨娘才能吃上……”
顧簡已自動免疫了她的長籲短歎,忍不住思考起來——還能有辦法才能讀書呢?
還未等他想出來,就聽到外頭傳來說話聲:“王媽媽可是住在這兒?”
這是白芷的聲音!
顧簡當即是一蹦三尺高,連忙迎了出去:“白芷姐姐!您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他有幾分遲疑。
他擔心是空歡喜一場。
白芷笑道:“自然是過來與你說好消息的。”
她與顧簡一起進屋,瞧見正欲起身的顧蓉,笑道:“三太太說了,明日就叫顧簡去七少爺身邊伺候!”
這青天白日的,顧蓉也覺得自己這時候躺在炕上有些不合適,打算尋個理由搪塞過去。
可一聽到這消息,她竟什麼都顧不上,揚聲道:“真的?”
“自是千真萬確。”白芷的眼神落在顧簡麵上,笑道:“明兒一早就會有人來接你,我給你帶了兩套新衣裳來,你看看合不合適。”
“若是合適,明日就穿著去晴雪院。”
顧簡點頭道:“多謝白芷姐姐。”
縱然昨日他穿的是他娘為他生辰縫製的新衣,但比起白芷帶來的兩套衣裳,仍是上不得台麵。
白芷又叮囑他幾句,要他不必緊張,說什麼“縱然七少爺頑劣,但還有三太太在”之類的話。
顧簡心知這門差事來之不易,連連點頭稱是。
最後,他更是親自將白芷送出了門,笑道:“白芷姐姐,您放心好了,我一定會用心當差的。”
等他送走了白芷,還未來得及進屋,王媽媽就回來了。
王媽媽壓根不敢奢望這等好事,道:“二哥兒,你在這兒做什麼?”
“可是出來看熱鬨的?”
“將才我回來的路上好像看到了白芷,三太太為七少爺選了誰?可是聶乳娘的兒子?”
顧簡搖搖頭:“不是……”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衝出來的顧蓉打斷道:“娘,選的是二哥兒!”
“選的是咱們二哥兒!”
王媽媽一愣,半晌沒回過神來。
她低頭看著顧簡,遲疑道:“二哥兒,你被選中了?”
“對。”顧簡點點頭,嘴角高高揚了起來:“明日我就要去七少爺跟前啦!”
王媽媽隻覺自己像做夢似的,連說幾個“好”字後,這才道:“咱們二哥兒真是厲害!”
“今晚上娘再帶你們出去吃小餛飩慶祝慶祝。”
顧簡滿臉都是笑。
顧蓉高興的竟忘了趁此機會要她娘帶他們去吃胭脂鵝脯!
比起高興不已的顧簡等人。
秦婆子等人隻覺平地驚雷。
選誰不好?竟選了顧簡!
更不必提翠屏知道這事兒後趴在炕上狠狠哭了一場,覺得心裡難受極了。
顧簡母子三人高高興興去了餛飩鋪吃了餛飩,又吃了豬油餅,以至於顧簡連睡覺時嘴角都帶著笑。
翌日一早。
顧簡就穿上白芷送來的衣裳。
這衣裳略有些大了,王媽媽昨連夜就已收了針腳。
茶褐色的交領短衣穿在顧簡身上,依舊是模樣出眾,他嘴裡啃著饅頭,聽著告假的王媽媽循循善誘:“……當差時不能多喝水,水喝的多了,喜歡去茅房,主子們知道會不高興的。”
“七少爺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也就今年才搬回晴雪院,脾氣難免驕縱些。”
“你在七少爺身邊伺候,多少會受委屈的,嘴巴放甜些,莫要犟嘴。”
……
顧簡頭點的宛如小雞啄米似的,直道:“娘,您放心,我都記下了。”
很快。
晴學院就來了個小丫鬟,將顧簡帶了過去。
他未能第一時間見到傳說中的七少爺,而是又被帶到了三太太鐘氏跟前。
比起前日來,三太太鐘氏麵色嚴肅不少,話裡話外皆是敲打之意:“……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想必也知道你這差事來之不易。”
“以後你須好好侍奉七少爺,若是有功,我絕不會虧待你。”
“可若你生出什麼不該有的心思來,你不僅會丟了性命,還會連累你母親和姐姐,記下了嗎?”
顧簡點頭稱是:“我……小的都記下了。”
三太太鐘氏因這事兒昨夜沒有睡好,擺擺手吩咐道:“白芷,將他帶去七少爺那兒吧。”
顧簡臨走之前,正色道:“小的之所以能領這門差事……多謝太太。”
三太太鐘氏嘴角有幾分笑意,點了點頭。
這孩子,果然是個聰明的。
古代規矩森嚴,男女有彆,也就霍明仁年紀還小,還能住在晴雪院,再大些,就要搬到外院去了。
霍明仁住在晴雪院耳房。
顧簡過去時,已是辰時,床前帳幔仍是放下來的狀態,可見裡麵的人睡得是何等香甜。
他忍不住心中感歎一句——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不。
在三太太鐘氏等人眼裡,他們哪裡算人?
也就是會說話,能做事的物件而已。
顧簡身為七少爺霍明仁身邊的隨從,書童兼小廝,自是要在一旁等候的。
他偷偷打量起整間屋子來。
想必是因故去三老爺極得寵的緣故,不光晴雪院寬敞雅致,就連耳房也很是寬敞。
雖隻有一間房,卻是一分為三。
一進門是小小的待客廳堂,右側是臥室,左側則是書房。
顧簡自是對書房最為感興趣,掃眼看去,隻見書房裡擺著一整麵牆的書櫃,裡麵的書塞的是滿滿當當,書桌上不光是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筆架上掛著長長短短十幾隻狼毫筆。
真是……差生文具多!
顧簡心裡是說不出的嫉妒。
沒錯。
已不僅僅是羨慕,而是嫉妒。
可再嫉妒又有什麼用?他隻能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走下去。
顧簡昨兒下午聽王媽媽說了很多。
用王媽媽的話說,在主子身邊當差是大有學問,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比如,在三老爺去世後,霍老太太就將霍明仁抱去了正院養著,對他很是嬌慣,養成了他驕縱跋扈的性子。
比如,霍明仁雖在府裡是不折不扣的小霸王,但他的身份到了族學卻有些不夠看,處處受人排擠。
又比如,霍明仁不光模樣長得像三老爺,性子也差不多,就是個吃喝玩樂的主兒,根本不是讀書這塊料。
……
一番話聽下來,顧簡隻覺得這位七少爺應該不算難相處。
凡事多順毛摸就好了。
他正猶豫著自己要不要去書房看看,就看見帳幔動了動。
緊接著,霍明仁就打著哈欠走了出來。
今年六歲的霍明仁長得白白胖胖,不知是沒睡醒的原因,還是臉上肉太多的緣故,看起來眼睛不大,揉眼睛的小胖手還帶著窩窩,整個人就像剛出鍋的發麵饅頭似的,看了就想去戳一戳。
這孩子……一看就是奶奶的夢中情孫。
睡眼惺忪的霍明仁又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乳娘,有什麼好吃的?我餓了!”
這話說完,他才注意到屋內多了個人:“你是誰?怎麼在我屋子裡?”
顧簡這才上前道:“小的顧簡,給七少爺請安了。”
“哦,原來是你啊!”霍明仁昨兒就聽他娘說起過這件事,直道:“你和我想的一點都不一樣,瘦瘦的,矮矮的……好像一拳就能把你打倒似的。”
顧簡:……
比起整日好吃好喝的霍明仁來,他的確要矮上不少。
下一刻,他又聽到霍明仁自顧自道:“不過你倒是長得挺好看的,可是你又不是小娘們,長那麼好看有什麼用?”
顧簡是無言以對。
他不得不承認,霍明仁這話說的還是挺有道理的。
走進來的聶乳娘聽到這話麵上隱隱有些笑意,附和道:“少爺說的是,男兒家最重要的是有本事,長得好看又不能當飯吃……對了,您還沒給他取名呢!”
顧簡雖是第一次見聶乳娘,但昨兒這人也是他娘口中的重點人物之一。
一來聶乳娘當年是霍老太太親自給霍明仁選的乳娘,照顧霍明仁六年,如今管著霍明仁身邊之事。
二來當日在三太太鐘氏跟前表現很好的那個孩童就是聶乳娘的兒子四喜,若是沒有他,就是四喜到霍明仁身邊伺候。
所以聶乳娘不僅不喜歡他,還會將他當成眼中釘肉中刺。
用王媽媽的話來說,若聶乳娘針對他,不管是霍老太太或三太太鐘氏都不會管的——他不是說自己聰明嗎?若連這點小事都解決不了,哪裡能叫聰明!
霍明仁想著堂兄身邊的小廝大多是叫“清風”、“朗月”這些一聽就很有文采的名字,但他胸中無墨水,想了又想,才為難道:“你就叫阿簡吧!”
顧簡笑了起來:“多謝少爺。”
他真擔心霍明仁隨便給他取個鐵蛋或鐵錘之類的名字。
霍明仁看著他,嘀咕道:“這人長得真好看。”
“娘選這樣一個人到我身邊做什麼?”
“祖母時常誇我,說我是府中最俊朗的,有他在,豈不是將我比了下去?”
雖說他很自戀,但無奈他與顧簡實力相差懸殊,這點自知之明也是有的。
聶乳娘也跟著湊起熱鬨來:“少爺說的是,連奴婢都知道紅花需要綠葉配,這阿簡往您身邊一站,旁人一看,連誰是紅花誰是綠葉都分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