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簡看了眼王媽媽：“娘，沒事兒的。”

他上輩子就記憶超群。

這輩子雖未試過腦子是否一如既往好使，想來應該也不會太差。

隻是他萬萬沒想到他娘竟舍得拿出那對鎏金銀鐲子，那可是他娘的美好的回憶啊！

縱然整日在小廚房忙活，一雙手已變得粗糙不堪，但她閒暇時卻還時常拿出那對鐲子試戴一二。

很快。

那婆子就將《春秋》取了過來。

董管事將書打開，隨便指了一頁就道：“將這一頁背下來吧。”

顧簡小聲讀了起來：“春王正月，叔孫得臣會晉人、宋人、陳人、衛人、鄭人伐沈……”

他讀的很慢，像是要把一字一句都烙進腦海中。

等著將書闔上，他又在腦海中默背了一遍，這才緩緩開口：“春王正月，叔孫得臣會晉人、宋人、陳人、衛人、鄭人伐沈……”

一開始。

董管事麵上帶著幾分不屑，可隨著顧簡不急不緩背誦下去，他的麵色就變了——這小子，怎將整篇文章背了下來？

他滿臉驚愕。

顧簡很快將一頁文章背完，最後是略帶歉意笑了笑：“方才我有個字不認識，所以就以‘略’字帶過了。”

董管事也是秀才出身，對《春秋》是倒背如流，知道他說的那個字正是“雨螽於宋”裡的“螽”字。

他深吸一口氣：“你不知道這頁文章是什麼意思？”

顧簡搖搖頭，如實道：“不知道。”

董管事：……

他也是念過書的，知道背書最好結合譯讀一塊背誦，這樣才能背的快背的牢，這小子竟能死記硬背？

可見真是過目不忘！

他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王媽媽卻已率先開口：“董管事，您怎麼不說話？您可彆想耍賴吧？”

“您這樣一個大管事，同一個五歲小兒打賭就算了，竟還要騙我們孤兒寡母的？”

她想好了，若董管事食言，她立馬衝出去四處嚷嚷。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她倒是要看看董管事還要不要他那張老臉！

“嫂子，沒有的事兒。”董管事搖了搖頭，眼神一直沒從顧簡臉上挪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我哪裡會哄騙一個五歲小兒？”

“我這就去寫信，稍後就差人快馬加鞭送給嶽母。”

“至於最後能不能成事，我卻是不敢保證的”

王媽媽已將桌上的荷包塞進懷裡，笑道：“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宋嬤嬤向來視您為親子，又得老太太信任，哪裡有不成的道理？”

她掃了眼外頭灰蒙蒙的天，道：“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若是再晚些，積雪結了冰，就更不好走。”

話音落下，她轉身就走，一副生怕董管事找她把錢要回去的架勢。

她不光自己走，還拽著顧簡一塊往外走。

就是這般情況下，顧簡還不忘回頭與董管事致謝：“多謝您了。”

母子兩人很快上了驢車。

王媽媽上車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懷中的荷包倒出來看看，驚聲道：“呀，竟有十兩銀子！這當了大管事的人就是不一樣！”

顧簡對他娘這樣子已是見怪不怪，笑了笑，直道：“娘，謝謝您。”

“謝我做什麼？”王媽媽又將銀子重新裝好，小心翼翼塞到懷中：“你不會說的是那對鎏金銀鐲子的事兒吧？”

她一副看著小傻子的表情看著顧簡：“我早就想過了，就算是你賭輸了，我也沒打算將那對鎏金銀鐲子拿出來。”

“董管事都三四十歲的人了，同你這個五歲小孩兒打賭也就罷了，贏了還想要彩頭？”

“那可是我留給你們姐弟倆的東西，我就算拚了這條命都不會將這對鐲子給他的。”

“贏我們孤兒寡母的東西，若事情鬨開，他董管事的麵子還要不要？”

顧簡：……

不愧是他娘！

這等事，也隻有他娘做得出來！

與方才過來路上的愁眉苦臉不一樣，如今王媽媽是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我是萬萬沒想到這幾日你們姐弟兩個在家裡還學了些東西，大姐兒連《春秋》都教過你。”

自己兒子有幾斤幾兩她還是知道的。

那是有幾分小聰明的。

卻遠沒到過目不忘的地步。

顧簡：……

他正色道：“娘，我是真的過目不忘……”

“好，娘就當你是過目不忘吧！”王媽媽難得慈愛摸了摸顧簡的小腦袋，道：“估摸著咱們回去天都黑了。”

“今兒我們不在家裡吃。”

“我帶你們姐弟兩個下館子去吧。”

顧簡重重點點頭：“好嘞。”

等驢車行到霍府角門，他率先跳了下來，急匆匆趕回去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顧蓉。

顧蓉是一點都不意外：“二哥兒你這樣聰明，董管事哪裡有不答應的道理？”

相比較起來，她還是對下館子的興趣更大些，對緊隨其後的王媽媽道：“娘，我聽二哥兒說今晚上您要帶咱們下館子？”

“咱們去吃什麼？”

“能不能去吃胭脂鵝脯？翠屏她們都吃過好幾次了……”

王媽媽白了她一眼：“鵝肉有什麼好吃的？娘帶你們去吃更好吃的！”

顧簡與顧蓉姐弟兩人都期待滿滿。

一刻鐘後。

母子三人就在巷口的餛飩攤兒坐了下來。

顧蓉的嘴撅的都能掛個油瓶了：“這就是您說的好吃的？小餛飩有什麼好吃的？”

“我都吃過好幾回呢！”

“我……我想吃胭脂鵝脯！”

若換在往日裡，王媽媽的手指頭早就戳在她腦門子上。

但今日的王媽媽心情好，懶得與她一般計較：“小餛飩一碗三文錢，一塊胭脂鵝脯少說也得十文錢，就你一個人都能吃好幾塊。”

“就是咱們家有金山銀山也經不起你這樣吃！”

“快吃吧，再不吃，小餛飩都涼了！”

顧蓉礙於她娘的淫威，低頭開始吃餛飩，嘴裡還嘀嘀咕咕道：“那您一早就彆說大話啊，害的我白高興一場……”

比起滿肚子委屈的顧蓉。

顧簡可高興壞啦，這幾日因他還未好全乎，就算吃排骨吃肉，也是寡淡無味。

這碗小餛飩又雞湯底煮的，噴香噴香的，出鍋前碗裡撒上蔥花和芫荽，鮮的顧簡舌頭都要掉了。

回府之前，王媽媽又給他們一人買了個豬油肉餅。

顧簡這下笑的眼睛彎彎，惹得顧蓉沒好氣直戳他腦門子：“真是沒出息！”

在她看來，二哥兒就該和她同一陣營，逼得娘帶他們去吃胭脂鵝脯。

臨睡之前，顧簡見顧蓉還一副不大高興的樣子，便低聲與她道：“姐姐，你彆不高興啦，等著我拿了月錢，第一件事就是給你買胭脂鵝脯吃怎麼樣？”

“真的？”顧蓉麵上這才有了些許笑容：“你可彆是誆我的吧？”

顧簡笑道：“我敢騙你嗎？”

“若是我敢騙你，等你不在，你肯定會把我耳朵擰掉的。”

與世上很多姐弟一樣，顧蓉這個當姐姐的在他跟前有著絕對的權威，當即這才喜滋滋笑了起來。

***

翌日一早。

顧簡醒來時，王媽媽已去了小廚房。

姐弟兩人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書。

顧蓉的眼神卻時不時朝外掃去，估摸著時候差不多，將書一闔，牽著顧簡的手就往外走：“張媽媽差不多要回來了。”

府中奴才的住所也是大有講究的，比如霍老太太身邊的奴才住著一個院兒，伺候三太太鐘氏的人又住另一個院兒……而張媽媽身為三太太鐘氏身邊的大紅人，自然是他們這個院兒的當紅炸子雞。

但隨著為七少爺挑選隨從一事鬨到霍老太太跟前後，張媽媽這隻當紅炸子雞也紅不起來了。

隻見張媽媽麵色含青走了進來。

一個個人見到她也不似往日熱情，更忍不住在心中腹誹——縱然三太太是個好脾氣的，卻也不是泥人捏的，縱然如今沒有十足的罪證，就算三太太將張媽媽留下來，張媽媽也不會像往日一樣在三太太跟前得臉……

顧蓉牽著顧簡上前，笑眯眯道：“張媽媽。”

張媽媽這幾日急的嘴角都起了燎泡，捂著嘴角掃了他們姐弟一眼：“有事兒？”

“是。”顧蓉是個嘴甜的，道：“我聽說老太太吩咐了，說府中五歲以上的男童若想去伺候七少爺，就找您報名？”

“勞您幫我們二哥兒也記上，來日報與三太太聽。”

張媽媽掃了小豆丁·顧簡一眼，似笑非笑：“你們家二哥兒也想報名？”

“是。”顧簡很是不喜張媽媽這般眼神，擲地有聲開口：“張媽媽，難道我不能報名嗎？”

“不論是老太太還是三太太，好像都沒點名不準我去伺候七少爺吧？”

這幾日他一直沉默寡言，鮮少開口，並非他本就是這般性子，而是小顧簡就是個怯弱膽小的性子。

他擔心說多了話會露餡，但如今……他卻忍不下去。

一旁已有人議論起來：“就王媽媽的兒子也還想去伺候七少爺？就算咱們府上沒人，也輪不到他啊！”

“是啊，他們一家子就算家裡沒鏡子，撒尿的時候總能照照吧？”

“我看那二哥兒從小就不大聰明的樣子，傻子也想去伺候七少爺？”

……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的地方就會有紛爭。

顧蓉聽有人罵顧簡是傻子，腰一叉，就開口道：“你罵誰是傻子呢！你有本事再說一遍！你兒子都快二十歲，還沒說上媳婦，我看他才是傻子！就算我弟弟是傻子，那也是個好看的傻子，不像你兒子，又傻又醜，長得活像個倭瓜似的！”

這一刻她宛如王媽媽上身，又指著另一個婆子道：“你管我家裡有沒有鏡子？我家裡當然有鏡子啊，要不要我借給你照照你那一臉麻子？”

她吵架與王媽媽一個路數，快、狠、準，專挑人痛處下手，擊的對方毫無招架之力。

那些人落荒而逃後，她又轉過身來，像無事人一樣笑眯眯道：“張媽媽，勞您幫我弟弟記個名兒。”

“不管他能不能選上，總叫我們試一試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