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阜城?
顧簡一愣:“娘,我們去阜城做什麼?”
“是啊!”顧蓉也也不明白王媽媽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道:“娘,去阜城做什麼?”
“這天兒看起來是陰沉沉的,保不齊明日又要下雪,路難走不說,二哥兒的病才好,可彆又染上了寒氣。”
王媽媽眼見顧簡又往自己碗裡夾了筷子排骨,笑道:“二哥兒不是領了七少爺身邊的差事嗎?我跟在三太太身邊二十多年,三太太心善,隻要二哥兒才能出眾,她不一定不一定。”
“可老太太那邊……卻不好說,自三老爺與老太爺去世後,老太太是愈發左性,彆說三太太,誰都勸不住老太太。”
“也就老太太身邊的宋嬤嬤能勸一勸。”
顧簡很快明白過來。
宋嬤嬤乃霍老太太的陪嫁丫鬟,從小與霍老太太一起長大,情分不同尋常。
阜成與滄州同屬河間府。
不僅霍老太太的娘家在阜城,就連宋嬤嬤的女兒也嫁在了阜城,嫁給了霍老太太娘家的一個管事。
當年霍老太爺在世時,霍家是何其風光,霍老太太的娘家自要仰仗霍家。
一來二去的。
顧管事與宋嬤嬤的女婿董管事有幾分來往。
顧管事向來與人為善,雖與董管事年紀相仿,卻教了他很多為商之道,兩人關係很好。
顧簡明白了王媽媽的意思,道:“娘,您可是想叫宋嬤嬤的女兒出麵說和,來日叫宋嬤嬤在老太太跟前替我美言幾句?”
“沒錯。”王媽媽點了點頭,道:“可前提是你能經過三太太那一關,若不然,一切都是白談。”
“娘,爹從前竟與董管事交好?那您怎麼不走走董管事的路子?”顧蓉已滿臉是笑,歡快道:“我聽人說過這位董管事,說他如今已是老太太娘家的大管事,手底下管著幾十號人,彆提多威風啦!”
“要是能得宋嬤嬤在老太太跟前美言幾句,我們的日子哪會過成這樣?”
王媽媽又戳了戳女兒的腦門子,沒好氣道:“你這話說的倒容易。”
“難不成我們家有什麼大事小事就去麻煩董管事一家?有來有往才能有情分,我們能幫上人家什麼?”
“隻怕沒幾次,我們就會被當成甩不掉的狗皮膏藥,人家不踩我們幾腳就不錯了,哪裡會幫我們?”
她看了看腮幫子塞的滿滿的顧簡,長長歎了口氣:“當日你們爹爹沒了,所有人看到咱們恨不得繞道走,唯有董管事過來了一趟,問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當時我對他說不必,以後若有需要他幫忙的地方自會上門。”
“時間過的可真快啊,一轉眼都五六年了,但願董管事還記得當初的話,願意幫我們……”
這番話說的顧簡是壓力山大。
他想。
自己須全力以赴才行,不然對不起自己不說,更對不起王媽媽和顧蓉。
因心裡惦記著這事兒,他夜裡說夢話都在背《三字經》。
王媽媽聽見,一時間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難受。
翌日一早。
天黑蒙蒙的,王媽媽就喊了顧簡起身,母子兩人略吃了些東西墊巴了下,就坐上租來的驢車,朝阜城去了。
阜城距離滄州並不遠,坐馬車大概一個多時辰的時間。
坐驢車就要慢些,大概要兩個時辰。
還真被顧蓉說對了。
顧簡母子剛出生,天上就落下雪來。
好在母子兩人身上將能穿的衣裳都套上了,王媽媽不僅為顧簡準備好了湯婆子,拿了床褥子蓋在兩人腿上,所以並不算冷。
顧簡見王媽媽麵上滿是愁容與忐忑,便道:“娘,我背書給您聽吧。”
“這幾日我跟著姐姐讀書寫字,連姐姐都誇我聰明呢!”
王媽媽將他摟的更緊了些,笑道:“好。”
很快。
驢車上就很快就響起顧簡的朗朗讀書聲。
就連駕車的車夫都忍不住感歎起來:“這小子,以後一看就是個有出息的!”
驢車晃晃悠悠兩個多時辰,就在顧簡坐的屁股都疼了的時候,馬車終於到了朱府角門。
王媽媽找了個婆子,客氣道:“……我是從滄州霍家來的,姓王,想要見董管事一趟。”
與霍家並不一樣。
朱家乃商賈之家。
當年霍老太太的父親曾救過霍老太爺父親姓名,所以兩人定下娃娃親。
後來隨著霍老太爺步步高升,身為姻親的朱家也跟著沾了光,生意是越做越大,越做越好。
隨著霍老太爺去世,朱家的生意雖也收到了牽連,但影響並不大。
很快那婆子就回來了,直說董管事正忙著:“你們坐一坐吧,董管事說他忙完了就來。”
誰知顧簡與王媽媽一等就是兩個時辰。
王媽媽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
是啊!
人走茶涼,董管事與她的亡夫當年就算是朋友,可都五六年過去了,步步高升的董管事怕是忘了當年的話。
眼瞅著大雪簌簌下個不停,王媽媽索性站起身來,她牽起顧簡的手,苦笑道:“算了,二哥兒,我們回去吧。”
“看樣子董管事不願見我們,隻怕七少爺身邊的差事成不了了……”
她一想到昨夜裡二哥兒做夢都在背書,隻覺心裡難受的很。
“娘,沒事兒的。”顧簡麵上不見半點愁容,甚至還咧嘴笑了起來:“靠人不如靠己,既然旁人靠不住,那我回去之後就好好念書,將周大狗錢鐵柱他們都甩在身後……”
他的話還未說完,門口就有人匆匆闖了進來。
王媽媽麵上一喜,揚聲道:“董管事。”
董管事留著山羊胡,頭發花白,想必因急著趕過來的緣故,袖口、手上還沾著墨漬:“方才我聽人說霍家來人了,來者姓王,大概就猜到是嫂子過來了。”
“這麼冷的天,嫂子怎麼帶著二哥兒過來了?”
“可是遇上了什麼難處?”
“自然是遇上了難事,要不然也不會舔著臉過來找您了。”王媽媽深知如今的董管事可是不折不扣的大忙人,便長話短說言明了自己的來意。
董管事麵上的神色漸漸淡了下來。
他看了眼隻有桌子高的顧簡,沉吟道:“嫂子,若是旁的事,我能幫就幫了,可這件事……恕我無能為力。”
“我聽內人說過,自三老爺去世後,老太太將七少爺看的像命根子似的,彆說二哥兒隻略識幾個字,就算他才高八鬥,老太太都不會答應的。”
說話間,他已掏出荷包放在桌上:“嫂子,我知道你們孤兒寡母日子艱難,小小心意,請你們務必要收下。”
王媽媽麵上露出失望之色來:“多謝您了,我們不要銀子。”
她低頭看向顧簡:“二哥兒……”
她也好,還是董管事也好,都以為顧簡會說“那就回去”之類的話。
畢竟董管事的話都已說到這個份上,若再說下去,就沒意思了。
誰知小豆丁·顧簡卻道:“董管事,您若是不幫我,您會後悔的。”
董管事一愣,繼而笑了起來:“我為何會後悔?”
他沒將這小娃娃的話放在心上,隻與王媽媽道:“我記得顧兄性子沉穩,沒想到二哥兒性子卻與顧兄不大一樣。”
王媽媽訕訕笑了笑。
她的眼神落在桌上的荷包上,粗略估計荷包裡大概有七八兩銀子。
她想著不如就將銀子收下算了,以後想必也不會再來麻煩董管事。
她的手剛伸出去,就聽見顧簡道:“因為我過目不忘,勤奮好學。”
“就算我錯失了這個機會,也會找尋下個機會的,來日定大有所為。”
“哦?是嗎?”董管事隻當他在吹牛,低頭道:“過目不忘?二哥兒,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笑了笑,笑容中滿是譏誚:“況且你是賤籍出身,就算是大有所為,又能有多大成就?”
“頂天了與我一樣當個大管事,我又有什麼可後悔的?”
顧簡其實也不願吹噓自己,可惜他沒有彆的選擇,隻能叫旁人看出他並非池中物,興許才願意幫一幫:“那您願意和我打個賭嗎?”
“您隨便找出一本書來,我最多讀三遍,就能背下來。”
“若是確有其事,就請您幫忙說和一二,請宋嬤嬤在老太太跟前美言幾句。”
頓了頓,他又道:“若是不能成……”
他還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賭注。
王媽媽接話道:“若是不能成,我那兒還有對鎏金銀鐲子,是三太太當年賞給我的,若二哥兒輸了,就將這鐲子給您當彩頭吧!”
她原先的好衣裳和首飾能當的當,能賣的賣,就留了一對樣式最好的鎏金銀鐲子。
一隻打算留給顧蓉當陪嫁。
一隻打算留給未來的兒媳婦。
董管事早聽說過王媽媽的名聲,如今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答應,這母子兩個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好,那就試一試吧。”
他覺得過目不忘是不可能之事,顧簡是必輸無疑。
他自不會收下王媽媽那對鎏金銀鐲子,可方才給出去的那個荷包……他卻是要收回來的。
想及此,他便吩咐一個婆子道:“去我書房,將我書架上的那本《春秋》拿過來吧……”
王媽媽當即就驚聲叫了起來:“您怎麼能這樣?”
“您這不是故意刁難二哥兒嗎?”
“尋常二哥兒這樣大的孩子,考他也就《三字經》上的內容,您怎能考他《春秋》?”
她原先跟在三太太身邊,自是知道《春秋》比起《三字經》等啟蒙讀物是難上許多。
董管事還真是存心不想幫忙,隻覺得沒必要叫嶽母宋嬤嬤一大把年紀還惹一身騷,若他是霍家主子,是絕不會允許顧簡到七少爺身邊伺候的:“方才可是二哥兒自己說的他過目不忘,他又未曾約定不能考他《春秋》,我又怎麼算得上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