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奪月 棲風念 4670 字 11個月前

深夜,明月晴朗,薄雲似霧。

雪月剛剛沐浴過,發絲還未乾透,她說要自己擦,讓雙玉快去歇息。

雙玉笑嗔道:“姑娘,奴婢不累,奴婢就願意和姑娘呆在一處。”

“今日走了大半天,我看你眼皮都打架了,還說不累,”雪月捏捏雙玉肉嘟嘟的臉蛋,“小玉,快去睡吧,這麼一點事,我自己來就成了。”

雙玉嘿嘿笑,今日是走的多些,可是高興啊。

看她家姑娘通透豁達,沒有消沉在苦難裡,那惡心的人不在,她就會想辦法照顧她自己,讓自己開開心心的。

真好啊。

她這樣好的姑娘,姓沈的王八蛋竟不珍惜,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死。

雙玉又摸摸雪月的頭發:“好像差不多了,姑娘,那你也早些睡,奴婢在外間,有什麼事便叫奴婢。”

燈燭熄滅,室內一片安寧。

雪月蜷縮在床上,拉過被子蓋至頸間,她已經不記得有多久沒有這樣安心睡下了。

雖然前路難明,但至少眼下是安全的。雪月微微淺笑,閉上眼睛恬靜睡去。

夢中也是皚皚白雪色,正如她與沈輕照初見那日。

她將要及笄,跟母親一道去江州外祖父家小住,年下陪外祖母去郊外青山寺禮佛,一住便是小半個月。

外祖母喜靜,不願人多嘈雜,故而祖孫倆沒帶旁的人,隻帶一個嬤嬤和雙玉。

那日,外祖母和康嬤嬤都歇息了,雙玉回府取東西,她一個人待的實在無聊,看天色還不晚,便提上燈出門散心。

沒走多遠,在一個避風山坳處瞧見地上躺了個人。

滿身泥汙,看不出容貌,瞧身形是個男子。

雪月還以為是死人,嚇得臉色慘白,險些摔了提燈轉身逃跑,忽聽那人聲音微弱地道了聲救命。

雪月忙折返,蹲在他身邊:“你怎樣了?哪裡受了傷,還站得起來麼?”

那人已然神誌不清,虛弱道:“請姑娘幫幫我……我驚了馬被摔下來,腿骨皆斷,已困在此地整整一日……”

“求您垂手相幫,再過一夜,隻怕我實在挨不住……救命之恩,必湧泉相報……”

雪月咬住下唇,遲疑一瞬,便有了決斷:這樣的天氣,在山裡過一夜的確是會死人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縱是男女大妨也顧不得了。

她用儘力氣架他起來,一腳深一腳淺地將他拖回彆院,在這寒冷冬夜裡保住了他一條命。

第二日康嬤嬤為他正骨,但因骨傷較重無法行走,他就這樣在此住下來。

彼時他清洗了滿身汙泥,露出俊逸清雅的容顏,是個樣貌端正唇紅齒白的少年郎,識禮靦腆,談吐溫和。

微笑時眼似春波,未語雙頰先浮淺紅。

他說他姓沈。

雪月隻有那晚救人時不得已,後來都乖乖聽外祖母的話從未進過他屋子。隻不過他在此養傷,少不得在外麵走動,漸漸討了外祖母喜歡。不知不覺,她與他見麵說話的機會竟也多起來。

雪月情竇未開,未看出外祖母與沈公子的意思——直到他離去那日。

那日,冬雪化儘,春色芳菲。他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衣臨風窗下,與她溫聲告彆。

雪月叮囑:“其實兄台骨傷還沒有好全,一定要小心。回家後記得再尋個大夫看看,這山裡藥材簡陋,到底是傷筋動骨,不能大意。”

“若是銀錢上有什麼困難,你就寫信給我,我在京城尋個好大夫給你。”

他微笑:“我也是京城人。”

雪月微微睜大眼睛。

“雪姑娘,我姓沈,名沈輕照。”

“……”雪月望著他,還是迷茫。

沈輕照等了半晌,又好氣又好笑:“你不知道我?沈輕照,紂南侯世子,幾個月前剛剛承襲爵位。在京城,大家都稱我為第一公子。”

雪月特彆不好意思,她每日上心的隻有侍弄花草、刻玉雕和研究吃食,最好的朋友尹見蘇出身太醫世家,癡迷醫術,兩人湊到一塊話題永遠都是那麼些個。或許聽聞過京城中一些出名的公子,但也是聽過就忘。

她福一福身:“是我失敬了。”

“不失敬。”沈輕照道,“你可知我急著回京所為何事?”

雪月搖頭。

“月兒,我可以這麼喚你麼?”

趁她被自己問的怔住,沈輕照直白道:“月兒,我已與你外祖母提過,她極滿意我。此次回京,我便要登門向你爹娘提議親之事。”

春風中君子如玉,神色羞赧,語氣低沉而堅定:“我心悅你,一見鐘情,此生非卿不娶。”

雪月麵頰染了薄粉。沉默了下,目光很認真:“抱歉,我已經有婚約了。”

“此事我知曉,月兒,當年那婚約是你大伯在世時和寒老將軍一句酒後戲言,並無信物。這麼多年,沒人把它當真。隻不過是故人已逝,不好說破罷了。”

“況且,那寒滄烈心性狠毒,手段殘忍,日前踏玉台之事聲浪仍未平息,各大世家都要求皇上將他處死。”沈輕照柔聲道,“退一萬步講,即便他不死,可此人行事乖張,性格冷戾,絕非你良配。如果你真的嫁給他,不知要受到怎樣折磨。”

雪月親眼見過寒滄烈從踏玉台下來的樣子,怕是一定的:“兄台,朝中的事我不懂……但我相信寒大人並非奸佞嗜殺,他在踏玉台殺的都是貪官。”

沈輕照微笑:“可是你也並不想嫁他,是不是?”

是,他實在可怖,她很害怕他。

但麵對沈輕照,雪月低聲道:“此事要由我爹爹做主。”

“好。既然是伯爺做主,那我便去求他。他不答應,我便一直求下去。”

雪月看他一眼,輕輕低頭,白淨的麵頰微紅。

沈輕照展顏歎道:“月兒怎麼這般可愛,你可知道,你是我此生見過最美的姑娘。”

雪月哪聽過這樣的話,羞赧的不知所措:“你不許說了。”

沈輕照失笑:“是我不好,實在太喜歡情難自控,往後再不會了。月兒彆惱了我。”

見她還不語,他溫柔笑哄道:“姑娘饒過這一回吧,小生給姑娘賠禮了。”

說完,他變戲法一樣從身後拿出一枝粉嫩的桃花枝——這樣早春時分,也不知他從哪兒尋到開的如此豔麗的桃花。

風鈴撞響,他的笑容比花還要好看。

***

“不要拿他的花!”

雪月從噩夢中驚醒,額頭上儘是冷汗。

愣了許久,才慢慢拉好被子蓋緊。

父母教會她善良正直,以至於她覺得溫柔笑著的人,都不是壞人。哪曾料到不僅是她,就連父母和外祖父母都沒有看透沈輕照此人的本質。

也許他純良高潔過,曾是個清正單純的少年郎,可在官場上追名逐利,本心終究是利己。

隻知直到如今,他已是完全的人麵獸心,不分人鬼。

……

禦書房。

“你難得進宮啊,一回京就紮進獄署司裡忙,也不知休息休息。”

皇帝聽完寒滄烈回稟事務,沒立刻指令,倒是和他聊起家常:“回京後,你就給太後請了一回安,她到現在都還跟朕念叨你瘦得厲害,遭了大罪。朕可告訴你啊,太後跟朕下了令,不許朕再把你外派吃苦,你日前自請去肅北戍邊的事,想都彆想。”

“陛下……”

“哎——彆求朕,朕不能再讓太後傷心了。去肅北,這輩子就在那孤苦著?虧你想的出來。你是要讓你爹大半夜來找朕喝茶算賬嗎?”

皇帝冷哼:“朕可打不過他。”

寒滄烈無奈微笑:“微臣沒有此意。此前請求,確實任性,現下已想明白,這回便是來求您莫要將微臣掃地出門的。”

皇帝“嗯”了一聲:“算你還有點良心。怎麼想通的?”

寒滄烈拱手。

“哎——彆說,”皇帝摸摸下巴,目光審視,“朕看,因為姑娘吧?”

“不是。”

“什麼不是,看看你那眼神,”皇帝指指點點,“朕是過來人,你方才分明就是在想姑娘。哦……是不是前些日被姑娘拒絕,沒麵子,就不想在京城呆了;這兩天姑娘又給好臉色了,就想留下了?”

寒滄烈哭笑不得:“陛下,微臣已不是小孩子了。”

“你不是麼?若真不是,你,還有瑤色,能這樣不讓人省心?”

皇帝苦口婆心:“烈兒,你也二十三歲了,該成家了。有什麼想法,不必顧慮太多,有皇伯父和皇奶奶給你做主。你不許太悶著,知不知道?”

看這孩子沉默,他走下來,站在寒滄烈麵前按住他肩膀:“隻要你喜歡,隻要你高興就好。那年踏玉台的事,都是朕……虧欠了你,彆和朕遠了。”

寒滄烈淺笑:“皇伯父這是說哪裡話。”

“你還知道叫朕一聲皇伯父,”皇帝拍拍他,“朕以為你就要拘禮到底了呢。烈兒,朕的話你要聽進去——你想要的,朕無不答允。”

那他便不客氣了:“陛下,此刻還真有一事,臣想求陛下允準。”

皇帝喜道:“什麼事?講。”

寒滄烈道:“微臣想去太醫院走一趟。有些東西,想親自查證。”

皇帝一僵,沒好氣白他一眼:“要說你把自己的事當個事上心了,朕真是半夜都能笑醒。去去去,去吧去吧去吧,帶著你的案子過吧。”

*

太醫院值守的太醫見寒滄烈親自過來,皆禁不住惶恐。人群中,院判趙太醫出來恭敬拱手:“下官不知寒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不知大人蒞臨所為何事?”

寒滄烈道:“查些記檔。請帶路。”

“是。”

太醫院存檔之處的殿宇足有三層,趙太醫環視四周高大立櫃上數不儘的檔本:“大人此行未帶人手,下官這便尋幾個穩重的太醫過來。”

“不必,你們隻管做事,若有需要我會傳喚。”

趙太醫喏喏告退,寒滄烈翻了翻總檔,片刻後拾階而上,徑直走向二樓最北麵的幾個立櫃。

這裡存檔的是去往世家貴臣的出診記錄。

本朝三品以上的在京官員及家眷,若有尋常府醫無法解決的疑難雜症,可請用太醫。

什麼病症什麼情況,都一目了然。

寒滄烈目光巡掃,忽而定睛,伸手拿下架子上標有“紂南侯府”字樣的記檔。

他這兩日幾乎無眠,心中沉沉壓著擔憂:月兒為何會一年多不曾出門?

難不成是身體有疾?

一想到這層,他便心急如焚:月兒年紀還小,什麼病會纏綿一年還不見好?若是缺什麼珍稀難得的藥材,刀山火海他也為她尋來。

身份所縛,他無法向任何人問詢。內心煎熬如絞,終是忍不住來太醫院查找線索。

從頭翻到尾,紂南侯府的記檔稀鬆平常,並未出現任何解他心頭急問的答案。

寒滄烈微微抿唇,又重新翻過一遍,細細查看。

即將再一次翻到結尾時,他手指一頓,目光銳利盯著下方小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