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8 /舊閣樓(1 / 1)

Chapter 018

北城的一月很冷,天色暗白,是個標準的陰天。

表演開始前幾個小時,向昭和同學都在舞台上彩排。

走了幾遍台,潘老師帶走向昭,說要帶她去做妝造。

其實也就是在後台化妝,潘老師讓向昭穿了一件純黑色的大羽絨服,一直遮住腳裸,看不清裡麵的衣服。

向昭坐在椅子上,潘老師在她臉上塗抹。

過了一會兒,潘老師說:“向昭,你彆緊張。”

向昭睫毛微顫,“我......”

潘老師:“我之前有聽說過你花瓶的稱號。可我與你相處這幾天,卻覺著網上的話多是謠言。”

“你雖然基礎功底不好,但確實努力,也沒到孺子不可教也的地步。”

潘老師一邊用卷發棒給向昭燙發,一邊說:“至少,你站在台上的時候,美麗無所遁形。”

向昭放開握緊的手指,輕輕“嗯”一聲。

後台的門被嘰嘰喳喳的打開,路河跑到向昭麵前,開口就是誇獎。

“向昭姐你今天真好看。”

向昭看見路河穿了一身學生氣的衣服,戴上口罩,倒真是像大學生。

她笑起來,正要說話,顧躍站在向昭身後。

顧躍不怎麼高興,說:“你倒是跑得快。”

向昭這下是真沒想到,怎麼顧躍也來了?

路河沒理顧躍,隻顧著往向昭身前湊,像隻小狗。

“我老板有事來不了,”他拿起手上的相機,頗有幾分得意,“不知道顧老師怎麼非要來。”

向昭聽路河這話,總覺得在哪見過。

顧躍哼一聲,“我和向昭的關係能像你一樣?我向來便來,對吧,向昭?”

路河和顧躍兩人同時看向向昭,路河可憐巴巴,顧躍眼神裡也帶了緊張。

他們似乎要向昭給個決斷,向昭說:“你倆太惹眼,都不來最好。”

一句話,兩個人尷尬的轉眼,又不甘心的對視,火花四濺。

“哼!”

“哼!”

向昭不太懂,難道男人也有特殊時期?

潘老師低低的笑出聲,拿起眼影盤,讓向昭閉上眼睛。

先打一層淺淺的低,潘老師看了好幾分鐘,換了幾種顏色,最後敲定淺色,再鋪了一層金粉。

畫完眼影,潘老師又給向昭畫眉毛,用的青綠色,畫了層層疊疊的山。

在這期間,顧躍和路河就坐在一旁看,誰也不搭理誰。

等向昭睜開眼睛,兩人又是誰也不肯讓誰,爭先恐後的誇讚。

路河吱個大牙,笑嘻嘻的說:“真是太漂亮了,向昭姐獨一份兒的美。”

比起來,顧躍有文化的多,還知道引用詩句。

“千秋無絕色,悅目是佳人。”

可惜,向昭是個文盲,聽不懂。

向昭用狐疑的眼光看顧躍,顧躍從一開始的自信滿滿變得心虛,最後低頭問道:“怎麼了嗎?”

“你是不是諷刺我?”向昭問:“你以前就喜歡裝很有文化。”

顧躍連忙擺手,“沒有的事,這是在誇你。”

路河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踩情敵的機會,“顧老師,是不是有點過於裝了?都是自己人,知識分子的人設就不用了吧。”

向昭聽了這話,又看向路河。

路河這說的話,怎麼看怎麼綠茶。

他倆這是咋回事?

後台三足鼎立,隻有潘老師置身事外,她懶散的給向昭畫花鈿,開口說:“若是再不去前排,怕是連位置都沒了。”

路河抱緊手裡的攝像機,戴好口罩,全方位偽裝好,火急火燎的往外走。

“向昭姐我先去占位置!”

眼前的爭鬥固然重要,但老板的吩咐也不容推辭!

顧躍知名度比路河高,路河頂多算個有點小名氣的小眾歌手,顧躍就不一樣了,童星出道,連續發了好幾張專輯,年年盤點都有他。

他可不敢和路河一樣坐在觀眾席,若是被認出了,後果不堪設想。

而且,粉絲還無所謂,若是被顧躍媽媽知道......

向昭和顧躍想到一塊兒去了,向昭站起身準備上台,說:“你先回去吧。”

顧躍苦笑,比了個OK的手勢。

“行,到時候我找你姐要視頻。”

向昭沒管顧躍的心情,她連自己都管不住。要她說,顧躍二十多歲的人了,還在媽媽的強烈管控下。

之前,因為她和顧躍走的近,顧躍媽還來找過向昭,顧躍也不敢反抗。

若不是因為顧躍死皮賴臉,加上之前十幾年的交情,向昭還真不想見到他。

......

謝北闌知道這天向昭會表演節目。

夏廣宗走之後,他來見過向昭。

謝北闌一個人,在向昭下課時候開了車等在學校對麵,他不知道向昭認出他沒。

彼時向昭從校門口出來,那個叫路河的小子迎上去,有說有笑,很快就離開了。

或許認出了,不想見,又或許,沒認出。

可不管哪一種情況,結果都沒有變化。

周助理打開車門,謝北闌下車。

“謝總,向小姐的資料,放在車裡了。”

“......”謝北闌愣怔一瞬,“嗯。”

學校的領導來迎接謝北闌,討好道:“專程給您留了好座位,整個舞台都能看得到。”

早前,謝北闌知道向昭在這裡讀書,砸了不少錢,後來和向昭鬨翻,又砸了不少錢。

舞劇的演員表頭天出來,隔天就送到了謝北闌的手上。

也正是因為如此,謝北闌才好幾天沒來找向昭。

以向昭的蠢笨程度,謝北闌心裡估計,好好練習都不一定能做好,他就不打擾她了。

這麼多人麵前,向昭也要臉麵。

校領導跟在謝北闌身後往學校禮堂走,心裡卻不由得犯嘀咕。

謝北闌和向昭的事鬨得沸沸揚揚,學校裡的老師幾乎都是知道的,畢竟去年,謝北闌就因為向昭給學校投了一大筆錢。

這今年兩人分手,領導摸不準謝北闌的想法,隻把向昭當普通同學對待。

可後來謝北闌追加捐獻,學校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收,若是收了,要求他們對向昭做點什麼,他們要如何。

也許是知道他們的顧慮,周助理親自來勸說,說謝北闌絕無他意,隻是單純做慈善。

想來,謝家家大業大,也沒必要為難向昭一個普通學生,學校便接受了投資。

可這謝總,早不來巡視,晚不來參觀,偏在舞劇敲定表演人之後要來觀賞。

領導一看表演人,幾乎要暈厥過去。

怎的如此之巧!

可他也不敢讓謝總不來。

謝北闌走在前麵,不用領導提醒,十分熟悉學校的地形。

校領導麵上發苦,怎麼都不用他指路,不會真如同他想的那樣,謝總要來當著舊情人的麵挑新歡吧。

作孽啊!

校領導在後麵,臉一會兒黑一會兒白,像極了調色盤,周助理看的樂嗬,也不去管他在想什麼。

而身處輿論中心的謝北闌壓根沒看見,更不會管這位領導在想什麼。

也隻有領導一個人東想西想。

晚會開始前十幾分鐘,謝北闌坐在學校禮堂二樓的包廂。

一樓坐的是密密麻麻的學生,鬨哄哄的,像菜市場。

無數的人在吆喝,謝北闌往下看,又皺眉收回視線。

大學的晚會,無非就是各種各樣的講話,這位領導講了那位領導講,周助理坐在謝北闌身後,看謝北闌的眉頭越皺越深。

在場的人無一不是提心吊膽,也不知過了多久,主持人開始報幕。

“下麵有請表演係一班帶來的舞劇,《悔》。”

謝北闌換了個姿勢,雙腿交疊,身體立起來往下看,眼神也變得嚴肅。

身後的領導交換眼神,還真是為了向昭來的!

向昭和同學一起上台,站在舞台中央,黑暗中唯一的一束光打在她身上,所有觀眾都被她吸引。

慢慢的,向昭深吸一口氣,開始吹奏曲子。

儘管才學幾天,但向昭之前有學鋼琴的底子,學起塤來也有想象中難。

寂寥空曠的音樂在禮堂響起,伴舞開始表演,向昭在其中,慢慢的睜開眼睛。

所有人這才看見,她的額頭銜接右半張臉,畫了兩條展翅欲飛的白鶴。

音樂聲響起。

“我與那郎君,本是郎有情妾有意......”

向昭吹完塤,開始在舞台上跳舞。

她穿的紅色裙子,豔紅色,戰國袍,包裹住下身,動作小而優雅,眼神嬋娟。

慢慢的,音樂聲變得悲涼,女主人公被昔日愛人背叛,向昭脫下外袍,在裡麵的居然是藍色的長袍!

“我與那薄情郎,再不相見,再不相見!”

曲子到高潮,向昭跳起來在空中劈成一字馬,落下時不失力量,眼神變得冷冽,動作果斷,仿若真當被傷後絕情絕義。

太精彩,原本吵鬨的觀眾席噓聲一片,沉浸在向昭主演角色的情緒中。

謝北闌看向向昭,明明向昭不該知道他在這裡,謝北闌卻覺得,她在看他。

曲子唱到薄情郎,向昭平靜的眼神落在謝北闌眼裡,他呼吸倏然急速。

謝北闌心裡好似有一塊在急速溜走。

在向昭離開的今日,他突然有種預感。

正如歌曲裡說的那樣,或許向昭,是真的要離開他了。

曲子的最後,向昭唱罷。

“與君相識,我悔也——”

向昭背坐在舞台中央,最後倒在舞台上。

謝北闌站起身,卻看見燈光熄滅,再亮起時,向昭站在人群中謝幕。

她笑的很開心。

台下掌聲雷動。

謝北闌第一次意識到,向昭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

她並不是一無是處虛偽愛錢,她有很多真摯優秀的另一麵。

隻是他不知道。

從前,謝北闌從未想過要了解她。

......

向昭表演完往後台走,謝北闌起身,看見第一排的路河也跟著站起來。

路河走到向昭麵前,殷勤的給向昭披衣服,遞水。

向昭沒有拒絕。

謝北闌站在原地,臉色不好看,眼裡隱約有怒火。

身後的人都不敢說話。

“資助的事情周助理會和你們銜接。”

謝北闌丟下一句話離開,看起來有幾分匆忙,其他人也不敢去追他。

周助理看見謝北闌離開,猜到他是去找向昭,不由得苦笑。

這都是什麼事啊!

謝北闌走到休息室門口,門沒關緊,向昭正在和人打電話。

他沒進去,就站在門外看向昭。

向昭慵懶的躺在椅子上,右手拿電話,左手伸到眼前。

她做了美甲,豔紅色,上邊是竹子和仙鶴的彩繪。

謝北闌聽見她和人說話。

“我不想出去了,你自己先吃吧。”

“我不想來啊,姐姐會來接我。”

“你好煩。”

不知道在和誰打電話,說到一半,向昭半是抱怨半是嬌嗔,臉上漏出笑意來。

“下次吧下次吧,你媽媽要是沒回來,我們再一起出去吃飯。”

“嗯,拜拜。”

向昭掛斷電話,把路河傳來的舞台視頻打開,放在眼前,一邊看一邊卸妝。

謝北闌站在門口,眼神晦澀。

良久,他敲門。

向昭頭也沒回。

“進來。”

隨著謝北闌的走進,鏡子裡出現他的身影,由遠及近。

向昭剛卸了左眼的妝,睜開眼,謝北闌已經站在她的身後。

“......”

向昭停住卸妝的動作,看向鏡麵,與身後的謝北闌對視。

謝北闌此時的狀態說不上好,有幾分頹廢,還有一點點......心疼?

淡淡的煙味彌漫開,向昭愣神。

謝北闌低沉的聲音響起,他問:“你...表演的很好。”

想說的話在嘴裡流轉,最終還是被吞下去,換成了無意義的一句“表演很好”。

向昭又拿起卸妝棉,慢慢的擦拭眼臉。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件事的嗎?”

從前,是謝北闌不耐煩,如今,是向昭不想聽。

謝北闌看見向昭慢慢擦掉左臉的妝,紅色的底妝落在卸妝棉上,她放下,又慢條斯理的拿起另一張。

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他會說什麼。

謝北闌:“我,見了你父親。”

“嗯。”

“他,以前對你做了很不好的事情。”謝北闌沒把什麼不好的事情說出來,隻是說:“我不知道。”

向昭停住卸妝的動作,緩緩對著謝北闌的影像笑起來。

“我說過的,隻是你沒在意。”

她第一次知道謝北闌和夏廣宗有聯係時,就問過謝北闌。

他沒回複,向昭就沒再問。

再後來,問不問,也沒有什麼必要了。

謝北闌臉色一白,“我,不知道。”

向昭:“沒有關係。”

謝北闌看見向昭慢慢擦拭右眼下的仙鶴,靠下的那一隻沒了翅膀,沒了腦袋,沒了身子,消失了。

向昭語氣平淡,謝北闌眼裡有疼惜。

“都過去了。”看見謝北闌站在身後,向昭說:“所以沒什麼再說的意義,而且,就算說,也不該是你我之前......”

謝北闌垂眸,再抬起時,眼裡多了堅定。

“過去種種,是我的錯,我可以彌補。”

“哈哈,”向昭笑起來,笑聲在狹小的後台來來回回轉悠。

她問:“夏廣宗沒告訴你嗎?我就是你最恨的私生女啊。”

“謝北闌,你要背叛自己嗎?”

向昭笑完,癱倒在椅子上,眼角浸出淚水,她沒擦,隻是身體微微顫抖。

不知道是笑的難以控製,還是其他。

謝北闌愣怔幾秒,向昭就這樣看著他。

太可悲。

然後,謝北闌如同做出什麼決定,腳步堅定的向前,才走了小半步,電話聲音響起。

向昭和謝北闌都看向謝北闌手裡的手機,謝北闌點開要掛掉,向昭卻說:“為什麼不接呢?萬一有急事。”

“以往,不是什麼時候,都會接嗎?”

謝北闌看見向昭平靜的眼神,心底一顫,接通電話。

“北闌哥哥,你在哪裡啊?我聽說你給向昭學校捐了錢,為什麼啊?”

徐甜嬌俏的聲音從電話裡傳出來,越過電子設備,有點失真。

向昭還在卸妝。

謝北闌:“和你沒關係。”

“是嗎?”徐甜強撐著說:“北闌哥哥你怎麼了,聲音怎麼有點沙啞。”

“我沒事。”

聽出謝北闌話裡的不對勁,徐甜硬著頭皮,說:“我聽說你見了夏廣宗,你見他乾嘛呀,他就是個爛人。”

“而且,”徐甜天真的聲音響起,“向昭妹妹好像不是夏廣宗的婚生女呢。”

謝北闌沉默片刻,問她:“你怎麼知道的如此清楚?”

甚至眼前的向昭,對徐甜知道這件事毫無反應。

她們早就知道?

“以前,我和向昭妹妹一起上過鋼琴課,隻是她沒有天賦......”

“後來的事,北闌哥哥你就知道了。”

徐甜說完這話,向昭卸完妝,自嘲的笑起來。

謝北闌看見這樣的向昭,喉嚨裡好像塞了棉花。

說不得,咽不去,輕輕一碰,便是滿麵絮花。

謝北闌掐斷電話,手慢慢放下。

“我不在意,”他說,“不是你的錯。”

向昭轉身,抬起頭看謝北闌。

謝北闌也低頭看她。

他們好像從來都是如此,謝北闌永遠低頭看她。

所以向昭站起來,撐住椅子,堪堪與謝北闌平視。

“沒關係。”她依舊說。

可謝北闌不想聽沒關係。

他要向昭怨他,罵他,哪怕是痛恨他,都行。

可向昭不,向昭遠遠的,好像在看彆人的故事。

對,像在看故事。

她不悲不喜,謝北闌做的事,向昭都不在意。

謝北闌遲鈍的意識到,向昭真當不會回頭了。

她走了很遠很遠,而他才發現。

他已經失去她。

謝北闌已經失去向昭。

這是定局。

謝北闌眼睛裡布滿紅血絲,向昭第一次看他這樣,卑微又痛苦。

“我們當真,沒有可能?”

向昭沒說話,輕輕的走向門口。

謝北闌站在原地,看見她的背影,聽見她唱。

“與君相識,我悔也——”

淒涼婉轉,停留在謝北闌耳邊。

轉瞬即逝,碰不見摸不著。

謝北闌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後悔事。

卻在這一刻,後悔了。

他失去了向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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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北闌失魂落魄的往學校外走,大晚上,沒什麼人。

周助理坐在車內,看見謝北闌來,把車裡向昭的資料遞給他。

謝北闌接過去,打開第一頁,看見向昭二字,還有她的二寸照片。

她笑意盈盈。

謝北闌輕柔的撫摸照片。

倏然,周助理說:“下雪了,謝總。”

謝北闌往窗外看,白色的雪花慢慢飄落,他打開車窗,一抹雪色停留在他袖口上。

慢慢融化。

冰涼一片。

周助理看這場景,問:“向小姐的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