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孫雲兒聽了兩句讚揚,也不知自己是否中選了,暈暈乎乎,又跟著其他人一齊走了出去。

出了大殿,施連便領著六人到門口,仍是原來的小太監來引路,不知是否聽說了主子們對這一行秀女滿意,他的態度更恭敬了。

兩位羅姑娘此番倒不聒噪了,一回院子,就把屋門關得跟個蚌殼一樣,另外兩位姑娘也是如此,江靜薇和孫雲兒對視一眼,似是有什麼話想說,然而還是沒出口,隻是輕輕一點頭,轉身進了自己屋裡。

對於幾位姑娘的異樣舉動,孫雲兒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然而她自己也有無數心事,便不去四處打聽,隻安生呆在屋裡。

宮中規矩,她也學得不少了,然而中選是怎麼個光景,嬤嬤卻始終沒教過。

倒是有些心思伶俐的問了,嬤嬤卻都避而不答,實在問得急了,也不過說一句,“姑娘們到時候就知道了。”

孫雲兒倒不認為這是嬤嬤故意賣關子,她是自小看著娘和姐姐管家的,最知道“上有所好,下必趨之”的道理,嬤嬤這樣謹慎,隻怕是因為後宮的主子們處事低調。

今日在殿裡遙遙一見,太後尚還會對羅家姐妹表示不喜,皇後也會對自己出言讚賞,可是那位九五之尊,卻一聲也沒出過。

這樣想來,行事低調的,必然是那位皇上了。

方才隻顧著緊張,沒心思細看三位主子,此時回想起來,三人的樣貌竟全是模糊的,隻記得太後穿著身玄色繡暗紅花樣的吉服,頭上戴著點翠頭冠,皇後穿了身大紅色吉服,戴著赤金珍珠頭冠,皇帝則是一身寶藍色常服,頭上戴了個家常金冠。

隻那位皇上一人沒穿吉服,不知道是何緣故?

孫雲兒不期然地想到了在家時聽姐姐說起的話,皇帝性子不喜奢華,又醉心政務。

他不曾換衣裳,究竟是不在意這場選秀,還是急匆匆地從禦書房趕到了選秀的宮殿?

孫雲兒心裡不由得起個奇異的念頭,這位皇上主子如此深沉,隻怕是個不好服侍的,她倒還不如選成宮女,去四珍八局侍弄衣裳首飾來得鬆快。

誰知這念頭還沒在肚子裡焐熱,小宮女歡欣鼓舞的聲音便傳了進來:“孫姑娘,奴婢奉命來給您送點心。”

在這個小院裡,論起出身和各人資質,江靜薇是頭一份的,緊接著就是大小羅姑娘,宮女們一向對這三位笑臉相迎,這樣親和的態度,何時輪到孫雲兒了。

她心裡似乎有什麼預感,然而卻不敢輕易露出來,隻揚聲喚那宮女進來。

那宮女端著個紅漆托盤,上頭果然擺著個粉彩碟子,裝的卻是平日沒見過的細巧點心,邊上還擺著一支金燦燦的攢枝簪子,她對孫雲兒笑得見牙不見眼:“恭喜主子,賀喜主子,您中選啦!”

孫雲兒的心猛地一跳,腦子裡隻不住轉著母親和姐姐的臉孔,一時又想到那位沉默的君王,竟不知該喜還是憂。

好半天,孫雲兒才回過神來,伸手往袖子裡摸荷包。

然而今日要去殿選,不便帶荷包,這一摸卻摸了個空,那小宮女見狀連忙推讓:“如今您是貴人了,奴婢哪敢討您的賞。”

都是主子了,對著送喜訊的小宮女,怎麼能小氣。若是今日這遭小氣了,兩位羅姑娘隻怕又有話說,哪能因小失大。

孫雲兒這點成算還有,低頭看一看,從手指上拔了個銀鎏金的戒指下來:“姐姐請不要嫌棄,改日再遇見姐姐,我請你喝茶。”

小宮女喜滋滋地應了一聲,忍不住多說幾句:“姑娘真是好涵養,方才其他姐妹去另外的屋子送點心,可沒這樣的好運道,那兩位主子沒帶著物件,那姐妹也並不曾說什麼,可她們自己卻掛不住臉,對那位姐妹說長道短好些話呢。”

這一番話,雖沒指名道姓,卻幾乎把羅家姐妹給明說了出來。

究竟是打抱不平,還是挑動旁人去針對羅家姐妹,一時間,孫雲兒竟拿不準。

她看一看那小宮女,還未來得及說話,便又聽見兩句:“其實咱們做奴婢的受些委屈也沒什麼,隻是那兩位主子,可實在不好相與,姑娘以後可得提防些。”

孫雲兒再直,終究不傻,這時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也不接話,隻微笑著道:“這位姐姐謬讚了,有勞你走這一趟。”

小宮女又說幾句恭維話才告退,出得屋來走了十餘步,自個咂一砸嘴:“能中選的果然都不是凡人,這一位看著憨直,卻也滑不留手,聽說在大殿上一下子討了太後和皇後兩位的歡心,也不知使的什麼法,以後遇見了,還當真不能得罪。”

話音未落,便遇見往其他屋裡送東西的宮女,幾個人一碰麵,互相閒話幾句,聽見江靜薇和孫雲兒誰也沒搭理羅家姐妹的事,便都知道今日的氣是白受了。

孫雲兒坐在屋裡,望一望身後疊得整齊的床鋪,再看看窗下翻了一半的書,心裡仍是恍恍惚惚。

她竟然被選成宮嬪了?一行六個女孩,論樣貌和出身,她沒一樣比得上旁人的,怎麼竟選了她?

在家時,姐姐依稀說過,天真嬌憨是她的長處,說得明白些,這樣的性子,一眼就能望到底,最是省心好拿捏的。

可是主子們難道就為這一條便選了她?這樣的性子在宮裡能走多遠,主子們難道不曾想到?

孫雲兒心裡有個聲音,隱約說道,主子們不是想不到,隻是不在乎罷了。

不待孫雲兒多想,江靜薇便到訪了,一進屋,倒有些大羅姑娘平日心直口快的樣子:“我中選了,妹妹你可中選了不曾?”

先有那小宮女想借力打力,再有主子們高高在上,孫雲兒已知道這皇宮是個深水潭,依著道理,她不該答江靜薇的話,然而鬼使神差地,她還是老實說了:“方才小宮女來,說我也中選了,明日一早就有人引我去宮室。”

江靜薇似是暗中鬆了口氣,待孫雲兒更親和些:“皇後娘娘常年養病,貴妃娘娘打理宮務,這兩位都不會親自管下頭的地位嬪妃,我們大約還是往幾位嬪主子宮裡去。”

“就不知,會分到哪位嬪主子宮裡。”

“是,我也是這話呢。”

兩個女孩互相看一眼,不曾說話,隻看向窗外。

容貴嬪出身高貴,惠貴嬪育有皇子,麗嬪容貌姣好,和嬪性子親切,聽著都是極好的去處,然而,哪怕是孫雲兒這樣城府不深的,也知道宮中的事情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樣簡單。

例如,細論起幾位嬪主子的位份,既不是依照子嗣排,也不全然按照出身排,得寵與否,似乎也難說得很。

沉默片刻,孫雲兒勉強想起一句不算笑話的笑話:“也不知兩位羅姑娘中選沒有,竟沒聽她們出來說話。”

大小羅姑娘那性子,平日吃飯都恨不得要和旁人攀比的,倘若是不曾中選,還不四處問個沒完。

今日不曾露麵,顯見得是中選了。

江靜薇為著這句,倒展一展笑顏,她性子穩重,也不議論人,隻說事情:“聽說,先帝爺那時選秀,姑娘們互相爭鬥,不曾中選的被百般羞辱,中選的又防著被人下手暗害,可見得低頭做人還是有好處的。”

對麵屋裡那兩個,怕的該是後一條。

孫雲兒不由得也莞爾。

“得了,該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回去吃了歇息,咱們姐妹養好精神,早日得寵才是正理。”

孫雲兒起身送了幾步,到門口時,卻見大小羅姑娘從門縫裡往外看,遇見這裡兩人的眼光,連忙後退一步關門,看著似乎還互相撞了一撞。

女孩們裝了兩個多月大人,到此時才露出些孩子氣,孫雲兒不由得抿嘴,卻見江靜薇也是一笑,兩人對視一眼,彼此又多些默契。

這一晚,孫雲兒本以為自己要睡不著的,誰知卻一夜好睡,連個夢也沒做。

次日一早,孫雲兒早早起床梳妝,除開幾樣隨身首飾、一本書和五百兩銀票,什麼也沒帶,全賞了小宮女。

那接人的小太監見孫雲兒出手大方,笑嗬嗬地誇一句:“孫美人真是寬厚。”

孫雲兒聽了這句,知道小太監甚是伶俐,捏一捏荷包,咬牙又取了五十兩出來,一邊後悔前頭不該給那樣多,以致於現在出手低不下去,一邊又對那小太監笑盈盈地:“這點子心意請公公吃茶,有勞公公和我說說,這次中選的都有哪些姐妹,還有,她們分到了誰的宮裡。”

中選的人員,各人分派的去處,並不是什麼秘密,眼前這位孫美人提前些相問,不過是想做好萬全準備罷了,哪怕自己不說,孫美人過幾日也能自己知道這些事。

小太監並沒多少猶豫,笑嗬嗬地開口了。

“此次中選的,一共是七位主子,兩位才人主子,分彆是戶部員外郎之女宋才人,和雲州富寧縣通判之女江才人。還有五位美人主子,除了孫美人您,一位馮美人,這是位秀才的女兒,一位趙美人,這是個泥瓦匠的女兒,外加大小羅美人,是出身士紳之家。”

最後那一句,似乎帶著些調笑,然而孫雲兒顧不上這小太監是否對大小羅美人有綺思,隻追問一句:“那位江才人,是不是叫做江靜薇?”

小太監看一眼孫雲兒,不掩驚訝,似乎是沒想到這小小的民女竟能攀上一位官家之女,再開口時,口氣又親切許多:“是呢,正是這位江才人主子。”

正如江靜薇所料,皇後和張貴妃並沒親自管下頭的地位嬪妃,而是把她們分到了幾個嬪位的宮裡。

或許是方才打點的五十兩銀子起了效用,小太監這時說話,格外細致:

“宋才人出身高些,是自個兒住一個宮,不過她身份還不高,隻住了側殿。江才人是去了惠貴嬪宮裡,這惠貴嬪膝下可養著三皇子呢!嘖嘖,這兩位才人主子,也不知哪一位更有前程些。馮美人去了麗嬪宮裡,趙美人去了和嬪宮裡,孫美人您,和大小羅美人,都被分到了容貴嬪宮裡。”

說到最後一句,小太監憐憫地看一眼孫雲兒。

孫雲兒有些莫名其妙,容貴嬪出身高貴,雖未育有皇嗣卻穩居九嬪之首,她的宮裡,算是個極好的去處,這小太監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看著自己要和兩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爭寵,替自己擔憂?

那他可算是白擔憂了,她孫雲兒可沒打算和旁人爭寵,她隻打算一直做個“心直口快、天真嬌憨”的嬪妃。

還不及細想,小太監便說“到了”,宮門前有迎候的小宮女,上前行個禮,笑盈盈地道:“孫美人可來了,大小羅美人已經到了許久了。”

孫雲兒心裡先是一震,緊接著又鬆了下來。

那姐妹倆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掐尖要強、凡事爭先,比她早到宣明宮又有什麼稀奇的,她是拿定主意不與旁人做無謂之爭的,急這些做什麼。

孫雲兒回頭對那小太監頷首告彆,卻看見一道憐憫的目光,她不由得在心裡起個疑問。

待進了正殿一瞧見容貴嬪,不必多想,孫雲兒已明白了小太監的意思。

這位容貴嬪的長相,說她中人之姿都還過譽了,隻能說個寡淡。

然而容貴嬪能穩坐九嬪之首,又豈是個簡單人物,孫雲兒不敢耽擱,低頭就拜,心裡卻已想起了關於容貴嬪的種種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