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容貴嬪出身清流世家徐家,是徐家這一輩裡唯一的女孩,自小備受徐首輔的疼愛,是徐首輔抱在懷裡長大的。

徐首輔是三朝老臣,曆經風雨不倒,容貴嬪自小在徐首輔懷裡,看的學的,都是經天緯地的大學問,她的文采修養,自然是非比尋常。

當年皇上還是簡王時,偶然在徐首輔身邊遇到了容貴嬪,一見之下驚為天人,立刻向徐首輔求娶。

徐首輔最疼愛這個孫女,自然是盼她有個好歸宿,再三思索,便應了下來。

彼時先帝已經臥床養病許久,身為孝順兒子,簡王本不該在這時候提起納側妃的事,然而不知出於何種原因,先帝竟沒就此事發作簡王,既然先帝都不發一言,旁人更沒什麼話了,簡王趕在先帝駕崩前,納了容貴嬪進府。

然而,亦有流言說,皇上當年是有意求娶容貴嬪,為的不過是那張龍椅。

因為徐首輔是清流的領袖,和他結盟才能坐穩皇位,而最牢固的聯盟,便是婚姻之盟。

容貴嬪當時離及笄還差了小半年,依著常理,本該先定下親事,等國孝之後再成親,如若不是為了結盟,簡王和徐家都是體麵人,怎麼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趕在皇帝駕崩前的當口成親?

當初學規矩的時候,嬤嬤們說的都是些官樣文章,隻說容貴嬪出身清貴之家,文采出眾,再點一句,容主子是進宮做了妃嬪後才及笄的,似乎是在描補什麼,然而秀女中也有官員之女,陰私流言哪裡少得了。

此時一見容貴嬪的麵,孫雲兒便知道了,那些流言,的確不是空穴來風。

皇上再怎麼,也是個尋常男子,瞧他在殿中一眼看中大小羅姑娘,就知道他還是喜歡美人的,對眼前這位樣貌平平的容貴嬪,隻怕未必是真心喜愛。

幸好,皇上還算是個體麵人,借了徐家的勢,便善待徐家的女兒,給了她九嬪之首的位子,算是保她一世榮華富貴。

自己是皇上登基後選的第一撥秀女,隻要安分守己地熬資曆,以後想必也能有個平靜的晚年。

孫雲兒正胡思亂想著,忽地聽見容貴嬪說一句:“把東西拿上來吧。”她猛地收回心神,卻見宮女捧著個托盤進來,托盤上用大紅絨布墊著,上頭放著三支晶瑩剔透的金鑲碧璽簪子。

“三位妹妹位份尚低,本宮也不便賞你們什麼貴重東西,這三支碧璽簪子成色尚佳,便賞了你們,祝三位妹妹在宮裡青雲直上,鵬程萬裡。”

容貴嬪說著,竟走到下首來,親手替三人插上簪子。

大小羅美人忙不迭地謝恩,大羅美人還客氣地推讓兩句:“妾們姿容粗陋,哪裡配得上這樣好的簪子。”

話一出口,小羅美人立刻扯一扯姐姐的衣袖,大羅美人還未回過神來,孫雲兒卻明白了小羅美人的意思。

大羅美人這兩句客氣話,用在旁人身上還罷,用在容貴嬪身上卻是唐突了。

容貴嬪的長相,隻怕也就比宮女多些貴氣。

初來乍到,這姐妹倆實在是太冒進了。

孫雲兒也不去管旁人,隻摸一摸頭上的簪子,蹲身謝過容貴嬪:“娘娘,這簪子真好看,多謝娘娘。”

容貴嬪忍不住展顏:“孫美人真是一副孩子氣,真叫人疼。”

小羅美人看一眼孫雲兒,忽地一笑:“娘娘,孫姑娘頭上那支桃蝠樣式的簪子很有意趣,正合我戴,我想和她換換,成不成?”

容貴嬪微微一笑,還未說話,那位大宮女就開口了:“羅美人,如今你已是宮嬪了,對孫美人的稱呼也要記得換過,再有,娘娘賞賜是不能隨意交換的。”

小羅美人原是見姐姐說錯話,想拉著孫雲兒下水,她素知孫雲兒是個憨直性子,料想她當著主子娘娘的麵也不敢如何,誰料自己卻接連犯了兩個錯,不由得臉都急紅了:“我記住了。”

容貴嬪伸手擺一擺:“墨風,罷了,她們三個新入宮,不必過分苛責,規矩以後慢慢教導就是了。”

說是教導,容貴嬪一點也沒含糊,揀宮裡要緊的事說了些,然後又提點明日要去向中宮請安,最後才說到自己:“我這個宣明宮,墨風她們都知道,沒什麼彆的,隻要謹守規矩就好,三位妹妹以後就當我是家中姐姐,不必拘束。”

容貴嬪這樣親切,叫初到宮中的三人感激涕零,臨出門前又拜謝不已。

容貴嬪微笑著親自起身來扶,不知怎麼,孫雲兒看著容貴嬪的身形,竟想起了大小羅美人從前說的那些雜話。

女子肩直眉鎖,嬤嬤們一看就知道這是處子之身,眼前的容貴嬪……

難道皇上到如今也沒臨幸過容貴嬪?這位主子,內裡豈不是已經失寵了?

才想到這裡,孫雲兒趕緊收回心神,暗自搖頭驅散心中的念頭。

無論如何,容貴嬪是個挺良善的人,她不該對容貴嬪這樣不禮貌。

再者說,容貴嬪是尊位主子,她對上位者,還是得由衷地敬重些,否則,在這宮裡走不長遠。

宣明宮雖然看著平平無奇,地方卻寬敞,除開東西側殿,後頭還有一間拾芳閣,不知出於什麼緣故,容貴嬪將兩個姐妹分開安置,叫孫雲兒住了東側殿,小羅美人住了西側殿,大羅美人卻住了拾芳閣。

姐妹兩個,在宮裡互相扶持是最好的,此時陡然要分開,大小羅美人百般不樂意。

然而前頭已知道了主子賞賜是不能隨意更改的,此時隻好強笑著,跟著各自的丫鬟往屋裡去了。

扶著孫雲兒的丫鬟,看去清秀機靈,頗有資曆,說話也口齒清楚:“美人,我叫連翹,是分派來貼身服侍您的,您身邊配了幾個粗使宮女和太監,都在側殿等著見您呢。”

孫雲兒走到側殿,回頭看一看正殿,不由得微微苦笑。

在家時,她一個人能住一個院子,小雖小些,卻很自在,入宮做了宮妃,反倒要和旁人擠一個院子了,雖然地方寬敞闊大,到底沒了自由,這麼看著,做平民也沒什麼不好。

宮女太監們見新主子看著正殿愣神,不知這位主子心裡轉著什麼,靜靜候著不出一聲,待孫雲兒進屋坐下,他們才跟著進去,齊齊拜下:“見過美人!”

孫雲兒知道這不是小氣的時候,咬牙從準備好的荷包裡取出準備好的銀票來,遞給了連翹:“這是我給大夥的賞賜,你們拿去喝茶吧。”

眾人瞧見銀票,立時笑得真心多了:“多謝美人賞賜!”

孫雲兒原是想歇息,可是想想容貴嬪的做派,她又勉強打起精神,多囑咐幾句:“以後在我手下當差,隻忠心和規矩不可少,旁的倒沒什麼。”

方才接了賞賜,個個都眉花眼笑,這時孫雲兒提起規矩,卻都不吱聲了。

孫雲兒是見識過母親管家的,哪裡不明白,眼前這場景,是主子和下人們的角力。

雖然已經想象到宮中日子不易,卻沒想到,是這麼個境況。

連翹見狀,提高聲音問一句:“美人的話,都記住了麼?”

或許是連翹有些資曆,宮人們對她的話倒不敢敷衍,不算整齊地應了句“記住了”,便算是應下了孫雲兒的話。

宮人們大多拜高踩低,於孫雲兒這個主子不一定真心敬服,此時乍一見麵就受了規訓,隻怕都不高興,孫雲兒想到這裡,心中有一瞬的氣餒。

再想想家中的母親和姐姐,怎麼也不能就此輸了陣,如今身份雖然低微,卻也不能任由奴婢們來立威。

孫雲兒掃一眼下頭,微微笑道:“我還有些話,少不得討人嫌地說在前頭。我雖是初入宮,可也知道容貴嬪娘娘是最重規矩體麵的,你們比我在宮裡的時間久,這也不必我來提點。你們的一言一行,可都係著宣明宮的麵子,有了差錯,我少不得要回稟容貴嬪娘娘的,你們都記住了麼?”

這番話雖然委婉,意思卻清楚。

這位美人主子,重的是規矩體麵,若是下人有什麼言行不當的地方,她可是不會怕事的,一定會向容貴嬪稟告。

容貴嬪是後宮排得上號的人物,誰敢輕忽?

小太監和小宮女們一下子收了輕慢神色,恭恭敬敬地齊聲應了個“是”。

孫雲兒這才點點頭,揮手命他們出去了。

連翹等人都退下去,才問:“美人可累了?要不要這會就進去歇著?”

方才連翹替孫雲兒解圍一場,孫雲兒倒不反感這個丫頭,看她滿臉的拘謹笑容,猜測這個姑娘隻怕和自己一樣,在熟人麵前才放得開的,想了一想,不忙著拉關係,隻問句要緊的:“明日要去拜見皇後娘娘,衣裳首飾可都備好了?”

連翹心中也正惴惴不安,她入宮已經五年了,算不得聰明伶俐,針線廚藝等本事也稀鬆平常,唯一的長處就是活潑討人喜歡,可是在宮裡,這性子卻不占便宜,否則也不能這個資曆還來服侍剛入宮的新人。

方才眼見著這位美人似是要受下人的氣,她便出麵排解,話才出口就後悔了,倘若是個小心眼的,可不要惱羞成怒。

幸好眼前這位主兒頭腦清醒,這時回過神來,先已操心起了明日的正事,連翹聽了孫雲兒的話,大大鬆口氣:“美人請隨我來。”

宮中規矩頂大,當今皇上又不喜奢華,因而後妃們的衣裳首飾乃至月例都是有定數的,連翹一邊開箱籠,一邊對著孫雲兒細細解釋,孫雲兒也不過站著遠遠一看,心裡已經歎起氣來。

如今她位份低,衣裳不過是尋常布料,月例才十兩銀子,吃飯也隻四菜一湯,比在家時差遠了。

孫雲兒坐在妝台前,看一看那麵光可鑒人的菱花鏡,頭一次苦笑了起來。

倒不是為著這緊巴巴的日子,而是她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宮裡的女人一定要爭鬥。

不爭鬥,便要過這清貧的日子,不爭鬥,便要忍受下人們的無禮。

不爭是爭這四個字,在宮裡隻怕得換一種用法。

孫雲兒心裡轉了無數主意,臉上卻沒露出來,她雖不善於謀略,卻早已學會了沉默是金的道理,在妝台前出了會神,接著就吩咐:“咱們好好選一身衣裳,明日往中宮朝拜用的。”

連翹應了一聲,將衣裳全都鋪陳開來,任由孫雲兒揀選。

孫雲兒看一看床上的那幾身衣裳,認真擇了一件淺粉上衣,又選了條白色撒花裙子,連翹一看就忍不住出聲:“美人,奴婢拙見,明日去拜見皇後,還是端莊穩重些好。”

這話倒顯得頗有見識,孫雲兒又高看連翹一眼,不曾正麵答話,隻道:“我與大小羅美人一起,也不好打扮得太寒酸了。”

連翹便不多話,然而想起那兩位主子,忍不住嘟囔:“也不知怎麼偏偏把那兩位主子分到了宣明宮,那兩位的性子,隻怕要惹禍,可彆帶累旁人了。”

孫雲兒不由得頭痛,自己分到的這個丫鬟,聰明體貼是有的,可是嘴巴也太快了些,於是忍不住提點:“連翹,旁人的事,不必多說,咱們隻顧好自己就是了。”

連翹臉色一白,低低應了個是。

雖然這位孫美人是主子,可也太拿架子了些,第一日進宮,給下頭小的立規矩也罷,貼身大宮女竟也要說教一番,自己這個宮女,可比她這位美人的資曆要深遠些。

然而連翹也知道,孫雲兒的話並沒有惡意,在心裡嘀咕兩句,自己又揀了彆的話來說。

宮裡沒有真正的隱私,主仆倆的話,很快就傳到了宣明殿中。

“哦?那個宮女抱怨羅家姐妹,孫美人是這麼回答的?”

“是,萍兒是這樣說的。”

容貴嬪放下手中的詩集,遙遙望向天空。

墨風替主子換過茶水,忍不住相問:“娘娘要選幫手,怎麼選了這三位?”

“她們三人怎麼?”容貴嬪看一看墨風,並不曾動怒。

墨風是徐家的陪嫁,自幼和容貴嬪一同長大,說話自然沒那麼多忌諱:“羅家姐妹雖然貌美,也頗有些伶俐,可行為實在粗鄙,那位孫美人雖然嬌憨可愛,可是長相到底不算出眾,隻怕這三人未必有用啊。張貴妃叫娘娘先挑人,娘娘怎麼挑了這三位?”

對著陪嫁丫鬟,容貴嬪自然實話實說:“規規矩矩的美人,宮裡從來都不缺,羅家姐妹又美麗又善於爭寵,孫美人又嬌俏又天真,都能令人耳目一新,論起走得長遠,這三人未必比旁人遜色。”

“是,娘娘說得有道理。”墨風心服口服,好半晌後又一笑,“可笑和嬪還以為宣明宮是不得已才收了這三位美人,當著旁人說長道短的,也就是旁人涵養好,都不搭理她罷了。”

容貴嬪輕輕瞥一眼墨風:“你呀,少說幾句吧,謹慎這上頭,可彆輸給一個剛進宮的孫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