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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明垠擦淨了顧西瑗唇上的血,又給她鬆了綁。

少女一雙杏眼微眯,伸手就來搶他的麵具。

她的動作很快,手腕剛解去麻繩,就朝他發動了突襲。

麵對麵的距離,得手概率很高。

但少年顯然早有防備,稍一偏頭,頰邊墨色的發絲微揚,就優雅地躲過了她的手。

她抿唇不甘,又試了兩次,依然沒能得逞。

“……”殷明垠默默後退一步,站定,居高臨下俯視著她,銀灰色的玄鐵麵具上一雙眼孔,露出他頗為無奈的神情。

“你就是六皇子?”顧西瑗拂去衣裙沾上的枯草,悠悠開口。

她開口即王炸,嚇得一邊擦藥的弘遂臉色驟變。

“……”殷明垠睫羽垂落,默了默,揚唇道,“你知道我?”

弘遂捂臉:啊?就這麼承認了?啊?您不掙紮一下嗎?

“不難猜到。”顧西瑗道,“能從太子手裡脫逃生天的,宮裡宮外唯你一人,想來是有幾分本事的。”

他禮貌地頜首,承下這份誇獎:“小姐謬讚。”

“既是聰明人,你肯定也瞧出來了,太子對我毫無留戀,”顧西瑗說話直白,“無論你們在打什麼主意,都是無用的。”

“既然無用,不如放我回去,也算給自己積點功德,減少些殺孽。”

“殺孽?”隔著麵具,他似乎輕笑了下,“太子手裡鮮血人命萬千,怎不見小姐嫌棄過半點?”

柳葉微拂的禦苑湖畔,少女一雙杏眼清亮,粉麵桃腮,扳著手指當麵細數心上人的優點。

縱是殷明荊那般陰戾多疑之人,也聽得紅了臉。

他藏身於枝葉繁茂的禦苑樹林,聽完了全程,眉越皺越緊,隻覺可笑至極。

“太子是儲君,你是反賊,”顧西瑗苦口婆心,“他變態又不是第一天了,你跟他比什麼?”

殷明垠:“……”

話裡話外,全是偏愛。

拎不清的蠢女人。

他嗓音冷下來:“放你走可以,彆再回雲京。”

顧西瑗瞪大眼:“憑什麼?”

“憑你人在我手裡。”

“……”

殷明垠見她不吭聲了,坐在茅草堆上一臉的不樂意,垂眸稍稍理了下有些不受控的情緒,再開口時語氣緩和了些:“就這麼想回去?非要死在他手裡才甘心?”

一次又一次,聰明人懂得見好就收,她卻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既知太子對你無意,便該自尋退路。今日你在此,正好假死脫生,從此海闊天空,再不必被一樁婚約綁縛。”

顧西瑗聽他說完,氣笑了:“我退不退婚,回哪裡去,關你何事?管得真寬,滿身爹味。”

突然被一通輸出的殷明垠頓了下,默默抬手輕嗅腕口,沒聞到她說的什麼味道。

他放下手,眉皺得像個管女兒的老父親,恨鐵不成鋼地盯著那桀驁不馴的少女:“……你就這麼喜歡他?命也不要了嗎?”

“上次……”他頓了下,生生改口,“今日太子拿你抵命,若我的劍再快一些,你以為你還有命在這裡跟我吵?”

一走了之的機會難得,為何如此冥頑不靈?

“我家在雲京,憑什麼不能回去?就算要退婚,也該我自己拿主意!你一個……”

顧西瑗穿越以來頭一次遇到古代版太平洋警察,覺得他太好笑了:“你一個刺殺儲君的反賊,我不告發你已經很善良了,未免管得太寬!”

弘遂見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了起來,隻感到震驚又無語。

殿下今天的話比平常小半月還多,居然還能跟個小女子吵起來,殷明荊的太子妃果真不同凡響啊!

他隻好上前勸架,這個家還得靠他。

“其實,我覺得吧……”

他扭頭看殷明垠,覺得他麵具後那張臉都氣冒煙了:“殿下,人姑娘說得沒錯,確實不關咱的事啊……”

本以為殿下抓這大小姐是用來威脅太子的,結果又想給銀子又想護送,賠錢買賣,他當時就覺得不妥!

奈何殿下就跟著了魔似的,什麼話都不聽,一門心思不讓這顧家大小姐回京,他都懷疑他沒殺著太子,氣得狠了才非要拆人家姻緣。

更何況,他們處心積慮潛伏進將軍府為的是什麼?殿下整天穿個裙子給人當奶娘為的是什麼?難道是喜歡嗎?閒著沒事乾嗎?

不還是殺太子嘛!

顧家大小姐若不回去,將軍府跟東宮的婚約黃了,一切都白搭!再想要對太子下手,那將是地獄級難度。

弘遂憂心忡忡,覺得自家殿下妙計頻出的聰明腦瓜出了大問題。

“閉嘴!”對方冰冷的聲音毫不留情地打斷他。

弘遂把嘴縫上了,默默挪回原來的地方,遠離戰場。

“你吼什麼?”顧西瑗總覺得對方在指桑罵槐,一通火氣其實是衝著她。於是眉毛一挑,叉起腰大有繼續吵的架勢。

殷明垠掃了她一眼,轉身跨了出去,把茅屋的門砸得快塌下來。

她眼睛一亮,以勝利者的姿態追了幾步,試著叫囂:“沒什麼事的話,那我走了?”

“你放心,我回去後什麼都不會往外說!”

月色如銀紗,鋪落在茅屋外的地麵和枝梢,柔柔亮亮,遠處黛色山巒起伏,霧氣裡有螢火蟲翩飛。

許久後,夜色裡才有一道冰冰涼涼的聲音傳來:“隨便你。”

“好耶!”顧西瑗跳起來,跟不打不相識又突然變成同盟的弘遂擊了一掌,兩人都一臉興奮,終於戰勝了那個冥頑不靈的老古板。

“再也不見~”顧西瑗跟盟友揮手道彆,鑽進夜色裡便如遊魚入水,沒了蹤影。

弘遂在原地站了會兒,猶豫要不要跟上去。

若按殿下的意思,定是要護送顧家大小姐下山的,但是他都工傷掛彩了耶,要不換個人薅吧,偶爾歇歇他的命也是命……

就在他碎碎念的時候,月光下一道影子輕飄飄掠過頭頂,漆黑的袍角被夜風鼓起,月下似舞動的陰影。

那人去而複返,靜靜消失在了曳動的枝椏上。

一個小小的影子掉下來,弘遂抬手精準接住。

涼沁沁的小玉瓶係著瓔珞,擰開一聞,竟是顧氏將軍府特製的上好金瘡藥。

弘遂自知這金瘡藥的含金量,六殿下那一身傷就是顧家大小姐憑著這藥生生給養好,平時想聞一下都不給,如今竟送給了他,好感動哦!

而且他都氣炸了,居然還惦記著他的傷誒,殿下果真是外冷內熱!

“用完還我。”剛這麼一想,就聽夜空裡傳來一聲斤斤計較的叮囑。

弘遂:……

終究是錯付了呢。

*

夜已深了,群山環抱下,月光順著枝葉縫隙裁開,在腳下鋪滿瑩瑩輝光。

顧西瑗一路往山下跑,一步不敢停,像生怕誰反悔似的。

她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有些散了,丁香色衣裙上的鮫紗折射著月光,因夜色太沉跑得太急,被枝椏絆倒過兩跤,丟了一隻發釵,裙擺也沾上汙泥,難得如此狼狽。

她沒時間停留,提起裙衫一路往山下趕,繡鞋踩過水窪,攪亂了倒映的明月。

明月掛枝頭,一道幽魅似的人影立在枝梢上,玄鐵麵具泛起冷光。

他一路不遠不近跟著,心情複雜地看著少女摔了幾跤,不知疼似的頑強爬起來,繼續往前趕,好似那皇城中有一輪明月照著她,值得她不顧生死千裡奔赴。

“……”殷明垠低歎一聲,低眸看了一眼手裡的珍珠發釵,指腹抹去邊緣沾上的一點泥濘,攏在手心繼續跟了上去。

顧西瑗第二次發現這片樹林有些眼熟的時候,確認自己迷路了。

顧西瑗:“……”今天真的倒黴透頂了。

啪。

腳下一響,她嚇了一跳,循聲看去,見一粒石子不知從何處飛來,骨碌碌往某個方向滾去。

過了一會兒,又來了一顆,落在稍遠些的地方,像在提醒她。

顧西瑗咽了口唾沫,抬頭往周圍看去,一片濃黑的夜色裡無人。

她大概猜到了什麼,怯怯道了聲謝,提裙往那條路跑去,果真很快出了迷障。

一路月光陪行,石子引路,顧西瑗沒再迷路了。

但快到山腳下時,密林中忽然傳出一聲低吠,她扭頭去看,正見漆黑罩著霧瘴的山林深處,幾雙幽幽閃動的眼睛。

竟是三頭尖嘴猴腮的野狗,涎水橫流,嫻熟地從三個方向慢慢逼近了她。

記得小時候,顧長意給她講的床頭故事裡,道是荒山有野狗,擅合作圍獵,餓極食人。

還真給遇上了!

顧西瑗確定了今日水逆。

先是麵見瘋太子,再是刺客圍剿,又遇上那個神叨叨爹味說教的反賊六皇子,現在連野狗都能來欺負她了。

她抖了抖袖子,一柄小巧的木製彈弓滑入手心。

顧西瑗與三頭野狗對峙,慢慢蹲下身,掬起一把石子。

她不擅弓箭,卻有一手百發百中的彈弓技巧,可惜對人的殺傷力太弱,所以麵對刺客時她沒敢動用。

也不知對上野狗如何?

月色清幽,山林間光影曳動。

殷明垠駐足於一處枝梢上,夜色與繁密枝葉掩蓋了身形。

他抬手按了按臉上銀灰色的玄鐵麵具,修長手指握緊了腰間佩劍……

就在這時,山風卷葉,遠處兩道人影破開霧瘴,飛快接近了這裡。

飛針紮穿了野犬的眼球,鮮血爆裂,吠聲連天。

銀色劍光劈斬而過,落葉飛旋,掀起少女流光燦爛的鮫紗,吠聲止息,包圍顧西瑗的三匹野狗同時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