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如意(二)(1 / 1)

覆局 雲間亂墨 3908 字 11個月前

心心念念的人居然已經定了親?!

趙洵呼吸一滯。

這話從徐琢與陸敬慎兩人嘴裡同時說出,應當不會有假,他登時沒了拱火看熱鬨的興致。

劉圭連連賠笑,說話那叫一個理不直氣也壯,“陸相公,老夫也隻是隨口問一問,何必這麼衝呢?”

趙洵越發覺得是因為劉圭跟個狗皮膏藥一樣,死纏著徐琢說親,才讓陸霄有機可乘,火氣瞬間就上來了。

“劉圭,你攔著他們不讓走,也彆怪人家不跟你好好說話。”

劉圭自知理虧,乾笑幾聲,咬著牙悻悻離去。

雖說有趙洵幫忙,才能這麼快把劉圭打發走,但徐琢仍舊不樂意理會他,他一見到這倆人,心裡就窩火,冷著臉頭也不回地往苑外走。

陸敬慎與趙洵更不對付,自然也沒什麼好說的,於是也加快了步子,隨徐琢一道離開。

暮色四合,涼風陣陣。

元寶拿著件氅衣在苑內四處張望,眼下宴席已散了好些時候,參宴的新進士與官員都走得差不多了,可遲遲未見趙洵出去。

儘管倒春寒已然過去,但日頭落下,仍能感受到空氣中的涼意。

今日趙洵穿得單薄,又飲了不少酒,元寶唯恐他吹了冷風會頭痛,走過一段碎石子鋪就的彎曲小道,矮木叢後方漸漸顯現出趙洵的身影。

他立刻踮著腳快步向前,將手中氅衣披了上去。

這會兒趙洵滿腦子都是徐予和定親的事,心中不免有些悵然,步子比平時慢上許多。

元寶見他一臉苦相,還心不在焉的,急得直撓腦袋,明明宴席結束時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工夫就成了這副模樣。

他蹙著眉頭,一邊在後麵跟著走,一邊伸長脖子觀察趙洵的臉色,“聽聞飲完酒不宜吹冷風,此處正好是迎風口。”

元寶又自言自語了足足五六句,前頭那人才拉著腔調淡淡嗯了一聲,他眉頭擰得更緊,一張嘴聲音也變得緊張許多:“都怪我,明知起了風,要是早些將氅衣送來就好了。”

趙洵頓了頓腳步,“這點風不至於吹倒我,我隻是有些乏了,你怎的還劈裡啪啦說個沒完了。”

元寶撇撇嘴巴,又看了一眼趙洵的頹相,顯然有些不相信。

趙洵吸了口涼氣,將手搭在元寶的肩上,“走了,回府。”

瓊林宴一共兩日,第二日趙洵的目光總是時不時地往陸霄那邊瞥。

那人比之他,溫雅不少,和徐予和又是少年相識,俗話說得好,近水樓台先得月,他不禁抿緊唇瓣,捏著瓷盞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而且陸霄在宴中就將謝表揮筆寫完,文采之卓然,驚豔在場眾人。

他的才學,顯然比一甲另外兩人要高出一大截,這樣一個人,日後授官入朝,必定會給守舊派增加莫大的助力。

思及此處,趙洵隻覺得胸中憋悶,心緒雜亂,眼前的珍饈美饌皆味同嚼蠟,不住地往嘴裡灌酒。

趙珩心細如發,很快發現自己的弟弟有所異樣,就讓周內侍帶他先到苑中的寢殿歇息。

趙洵施禮告退,隻是陌生的房間他總感覺不習慣,便直接回了寧王府。

**

次日,朝中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徐琢連上兩道奏疏,彈劾劉圭治家不嚴,徇私包庇,縱容親子略賣良籍女子為奴婢,實在有失大臣之體,更違朝廷之法。

朝臣一時嘩然,畢竟拐賣良籍女子為奴婢這可不是小罪,官府吏員若是包庇,同樣處以重罰。

然而不少官員都覺得劉圭秉性淳厚,哪怕再溺愛親子,也不會做出違背律法之事。

劉圭心中更是忿忿不平,當日便備好聘禮,遣了媒人去徐家提親。

媒人秦七娘久叩徐府大門,一直不見有人來開,遂心生一計,讓抬聘禮的家仆往後退到附近的窄巷裡,又在街邊找了個小乞兒,使些錢讓他叩門。

馮養娘不信媒人會就此罷休,讓家仆搬來梯子爬上去看一看外麵的情況,門口的媒人與抬聘禮的人皆已不見,隻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小童。

“娘子,料想這乞兒是那刁滑的媒人婆派過來的,他們算準了娘子心善。”

那小乞兒賴在門外不肯走,聲淚俱下,苦苦哀求門內的人能施舍些食物給他裹腹。

張氏聽其可憐,又怕他在門口鬨事招人閒言,便讓馮養娘取了些吃食和銅錢將他打發走。

不料門剛打開個小縫,小乞兒就佝著身子衝進來,搶過炊餅(1)往嘴裡使勁塞,恨不得把整個饃饃全填進去。

馮養娘怕小乞兒衝撞了張氏,抬手想將他趕出去,但看他瘦得皮包骨頭,身上衣裳沒一處齊整的,吃相又狼吞虎咽,應是許久沒吃過飽飯,硬著的心又軟了下來。

小乞兒吞得急,炊餅噎得他不停打嗝兒,對著胸脯一連拍了四五下才好上許多。

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激動地大喊:“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張氏眉梢微動,歎了口氣,吩咐女使給小乞兒再端碗水。

藏在附近的媒婆聽到與小乞兒約好的暗號,忙帶著人趕過來,推開大門就把聘禮往院裡強抬,小乞兒見狀,忙搶過剩下的炊餅撒腿跑了出去。

馮養娘瞅著門外越想越氣,忍不住發起了牢騷:“沒良心的小童,敢情故意卡在門縫中間,好讓那媒人婆進來。”

張氏收起平日裡和善的神色,冷聲詰問:“肅國公府此為何意?”

秦七娘堆起假笑,扭著腰身走到張氏麵前,捏著帕子掩麵笑道:“徐娘子明知故問不是?我們自然是來下聘禮的,小娘子也是好福氣,肅國公府滿門勳貴,嫁進這樣的好人家,是京中多少小娘子盼都盼不來的呢。”

馮養娘眼睛眯了眯,把秦七娘往外頭推,“你這媒人婆,嘴裡沒一句實話,我家主翁與娘子回京中時日尚短,可也知道劉家二郎臭名在外,哪家父母願意把女兒送過去糟踐。”

眼見被戳穿,秦七娘也不惱,依舊咧嘴笑道:“哪個男子沒逛過妓館,徐娘子且放寬心,肅國公特地讓我捎句話過來,以後小娘子進了門,他定會嚴加管教二郎君的。”

“我看,未必吧。”

徐琢麵帶慍怒,挑眉怒瞪著媒婆與抬聘禮的家仆。

秦七娘轉過身,笑臉迎了上去,“徐禦史,你也是男人,應當知道的,這男人啊,一旦成了親,有了家室,那多多少少都會收斂的。”

徐琢徑直走到院內,臉色發青,這媒人婆竟還將自己與那劉密相提並論,袖中雙拳攥地咯咯作響,“休要拿我與那孽障相比,人與人是不同的,有的人已經爛到了骨子裡,想要洗心革麵,恐怕也隻有回爐重造了。”

肅國公的老內知氣得牙齒直哆嗦,指著徐琢的鼻子吼道:“徐禦史不要欺人太甚,我家二郎君哪有你說得那般不堪。”

徐琢冷笑:“是與不是,你心裡比我清楚。”

秦七娘昂首挺胸,打開裝有聘禮的木箱,露出裡麵的金釧、金鐲、金帔墜和銷金(2)大袖等貴重金器衣物,順勢插話:“徐禦史瞧瞧這些聘禮,今日我們也是誠心誠意來登門提親,本是一件喜事,何必鬨得這般難看?”

“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清楚?這門親事絕無可能!”徐琢遏製不住胸中怒火,瞪著他們道:“怎麼劉圭聽不懂人話,他底下的人也個個都聽不懂嗎?你們趕緊帶著這些東西,滾出我徐家的大門!”

秦七娘尷尬笑笑,麵色難看地捏著帕子退到一邊,朝老內知使眼色。

老內知立在那裡,並不理會秦七娘,沒有他的吩咐,其他家仆也不敢動彈。

“既然老內知不懂人語,也休怪我無理了。”

徐琢彎身搬起其中一個小黑酸枝木箱篋,走到外麵脫手丟掉,裡麵的金飾散落一地,過往行人無不驚呼,拔腿圍過來準備搶拾。

老內知頓時慌了神,當即提袍跑到外麵,亮明身份,嗬斥那些人放下金飾。

徐琢又抱著幾件銷金衣裳出來,麵無表情地丟在地上,“你們是自己抬走,還是要我一樣一樣丟出去。”

抬上門的聘禮就這樣被丟出去,等同於打肅國公府的臉麵,老內知也不知如何向肅國公交差了,嘴唇上下抽搐不止。

許久,他才緩過一口氣來,憋漲著臉,發出一聲悶笑,“好,徐禦史家風清正,我們高攀不起。”

“老內知說什麼高攀不起,我父親與肅國公同朝為官,不想因結親不成而傷了和氣,你們反倒過來為難於我父親,莫不是覺得我們徐家好欺辱?”

徐予和一直在後麵聽著他們的談話,要不是歲冬拉著,她早就站出來同他們好好理論了。

老內知大言不慚:“徐小娘子說的這叫什麼話,我們國公何時想過欺辱你們,隻是為了二郎君求親心切罷了。”

徐琢不想與他們廢話,命仆從又抬了一箱聘禮扔出去。

老內知沒法子,隻能咬著牙抬手一揮,讓家仆把丟到路上的東西全部撿回裝好,將聘禮重新抬回來處。

那些煩人的家夥一走,看熱鬨的行人也儘數散去。

徐琢走進院內,讓人把大門重新關好,“以後劉圭再派人來,無須客氣,直接轟出府去。”

府內家仆皆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