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1 / 1)

薄荷新綠 白鳥一雙 4911 字 11個月前

後來兩人真正熟了之後,許佳寧才知道,南楓在他以前初中的班裡,成績從來都是第一,同樣也是年級第一。

來到寧遠中學後,他卻成了班裡第二,平生第一次體會到被人壓一頭是何滋味。再細看他的這位生生比他高出二十多分的競爭對手,竟然顯得如此輕鬆,課間還有閒情逸致去看小說……

而此時此刻,許佳寧不知前情,隻覺得南楓的態度有點莫名其妙。

“等期中考試,看看誰是年級第一,你覺得怎麼樣?”南楓朝她下戰書。

許佳寧看了他一眼,隻吐出兩個字:“無聊。”

不僅無聊,還很幼稚,上高一的人了,竟然還要搞這種比賽,幼稚透頂。

南楓哼了一聲,不理會她的評價,埋頭打開書,自顧自道:“當你答應了,以後好好學習,有時間不如多刷題,看雜書有什麼用。”

“什麼叫雜書呢?”許佳寧這下可有了精神,放下書反問。

南楓支吾著還沒組織好語言,許佳寧瞥了他一眼,心平氣和地問他:“南楓,你不會隻看《高中生議論文大全》吧?”

“是又怎麼樣?”南楓“硬氣”地頂了回去,“你搞歧視?”

“那倒沒有。”許佳寧笑道,“我隻是覺得,如果平時看的書全都圍繞考試,那未免太枯燥乏味了。”

“看書不一定要有功利目的。單純為了開心,不行麼?”

許佳寧朝著他歪了下頭,她高高紮起的馬尾很長,冰藍色發圈係在頭頂,頭發柔順且蓬鬆,直直垂下,輕靠在書邊。

南楓看著她那恬靜而又和和氣氣的模樣,倒為自己一開始的那句話感到抱歉了:“許佳寧,我剛才那麼講,沒有彆的意思……”

正說著,上課鈴響了,語文老師踩點走進教室。

唐端己年近四十,個子很高,身形消瘦,性格溫和端方,氣質儒雅,書卷氣很濃,雖然穿著現代,卻仍能從言談舉止中隱約透出幾分古代文人風骨。

第一單元的幾首詩,已在前幾天匆匆講完,布置了背誦和默寫,今天則開始上第二單元的《燭之武退秦師》。

唐端己沒直接講這篇文言文,而是從左丘明和《左傳》開始講起,引到“春秋三傳”和三種常見的史書體例。

眾人以為他要開始強調那些知識點時,他卻開始娓娓講述起曆史故事。

許佳寧驚歎於唐老師的旁征博引,旁人應該隻記得後人對左丘明“百家文字之宗、萬世古文之祖”的讚譽,他卻還提及金聖歎單獨對今天所講這篇文言文的評價——“其文皆作連鎖不斷之句,一似讀之急不得斷者。”

講到此處,唐端己神采奕奕,右手持書,走下講台,在班裡踱步:“來,同學們一起通讀這篇,一定讀出聲,來感受下有沒有金聖歎所說的‘連鎖不斷’的感覺。”

分明不是晨讀時間,教室裡卻響起高聲誦讀聲。

唐端己自己也讀,他讀得很沉醉,飽含感情,洪亮的中年男聲,時不時從一片少年男女的清亮誦讀聲中顯出。

誦讀結束,他笑說:“和大家一起一口氣通讀《左傳》名篇,回味無窮,情理躍然紙上,也算是得左公真傳啦。”

同學們笑起來,課堂氛圍輕鬆且愜意。

許佳寧也笑了笑,覺得唐老師有種與現代不相匹配的特彆詼諧,簡直換身衣服就能演夫子。

唐端己拾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糾正起眾人對生僻字的發音,又是一番語重心長。

“每次考試,我最怕學生兩塊內容,一是作文偏題,另一個就是文言文閱讀拿不到分。”唐端己老練地一邊板書,一邊感慨,“跟作文一樣,文言文重在積累,所以讓你們從現在開始多記筆記,眼過千遍,不如手過一遍。”

於是開始講解具體的段落、字句,大家埋頭記筆記,南楓突然積極地舉了手:“唐老師,你還沒講作文該怎麼積累呢。”

唐端己朝他點頭,簡單道:“平時多看點書。讀書破萬卷,下筆時自然如有神力。現在才高一,萬事來得及。”

“OK,單押了。”張揚在座位上小聲吐槽道,“一個很好的rapper。”

第一排的許佳寧壓根聽不到張揚說話,倒是最後一排離張揚很近的薛瞻聽了個一清二楚,忍不住笑出聲。

“最後排的同學,笑什麼呢?這麼開心。”唐端己看著他,回憶幾秒,恍然大悟道,“哦,你就是前幾天沒來的薛瞻吧?”

見薛瞻自覺地站了起來,唐端己揮揮手:“坐下坐下,不用緊張,剛好問問你,那幾首詩歌背了嗎?”

全班一起的默寫,薛瞻是一次都沒趕上。

但這些背誦任務,是唐端己通過班主任給家長傳達過的。

唐端己走到薛瞻麵前,薛瞻糾結幾秒,隨後麵不改色心不跳:“背了。”

唐端己便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背了就好,那中午來我辦公室默寫吧。”

許佳寧隻覺得唐老師的笑綿裡藏針,心中不禁暗祝薛瞻好運。

下課後,大課間裡,許佳寧的後桌兩人小聲聊起天。有一搭沒一搭,漸漸的,連續兩節課被點名的薛瞻,成了他們話題的主角。

許佳寧做題的速度跟著放緩,聽到斜後方的男生蘇知魏感慨,語氣發酸:“家裡有錢就是好啊,嘖嘖。”

“怎麼突然來句這個?”許佳寧身後的女生喬木然摸不著頭腦。

“沒發現嗎?薛瞻很受老師們關注。”蘇知魏展開推斷,“無論是班主任還是唐老師,都圍著他轉,要給他開小灶。還不是因為他家有錢,巴結他。”

“也不能這麼說吧,班主任又沒乾什麼,唐老師讓他中午去默寫,這算哪門子開小灶?”喬木然覺得無法苟同。若論薛瞻,不止老師喜歡他,就連班裡的同學們也都對他很有好感。

“我是說以後的趨勢。”蘇知魏翻了個白眼,“我最受不了富二代在班裡享有特權,偏偏他還就分在咱們班。”

“他自己不愛學,要老師趕著學,成績還那個樣子,你說這種人進什麼寧遠?”蘇知魏話裡是不加遮掩的嫌惡,“上他的貴族學校得了唄。”

許佳寧聽了不舒服,手裡的題一筆都寫不下去。

喬木然也是一愣,無語道:“你嘴也太毒了吧,人家招你惹你了?進寧遠也是憑成績考進來的呀。”

“不是我說,說不定他成績有問題呢?”蘇知魏反問,“你等著看吧,我感覺他這個人絕對有問題。我還聽說他初中的時候霸淩同學,細節記不清了,回家我就找人打聽。”

“你乾脆入行當狗仔得了。”喬木然默默與他拉開距離,“以後這種話題彆找我聊了,感覺浪費生命,有這時間不如像學霸他們那樣做題呢。”

她說著,就看向前麵的許佳寧與南楓,跟著又笑著拍了拍許佳寧的肩。

“許佳寧。”

許佳寧原本還在因蘇知魏的那句“霸淩”而不舒服,明知道有可能是捕風捉影,但仍過了心,讓她心頭覺得透不過氣。此時突然被人叫,倒是一個激靈,緩了幾秒,才回過頭去:“怎麼了?”

“一起去廁所嗎?”喬木然問道。

女生之間的友誼,似乎都從結伴開始。

寧遠中學的學生廁所雖然分了單間,但出於校方的安全考慮,每個單間都不帶門,於是女生們往往結伴去廁所,輪流站在前麵幫對方擋。

或許是喬木然的語氣很友善,又或許是許佳寧自己想出去透透氣,前些天一直單獨行動的她,很乾脆地答應了喬木然的邀請。

路上,喬木然走到一半,就突然捂起小腹:“糟了糟了,我就感覺不對勁,怕不是吃壞肚子了……”

說著就拉起許佳寧加快腳步,狂奔至廁所。

多虧她幸運,算是眼疾手快找到一個空位置,蹲下後長舒一口氣。

許佳寧擋在前麵,卻久久沒見喬木然站起來,暗想她的拉肚子真的有夠嚴重。

又過幾分鐘,卻感覺到喬木然悄悄拉了拉她的褲腿,她不好意思地稍稍側過頭去,聽到喬木然欲哭無淚:“許佳寧,完蛋了,我來大姨媽了。”

“哦。”許佳寧淡定地答應了一聲,隨後從口袋裡拿出一片衛生巾,遞到喬木然麵前:“給你。”

喬木然頓時如獲珍寶,驚喜接過:“佳寧,我愛死你了,你是哆啦A夢嗎?”

等兩人從廁所出來時,喬木然徹底在許佳寧麵前打開了話匣子,對她的稱呼也變成了“佳寧”。

“我還以為學霸都是高冷款呢,不敢找你說話,沒想到你那麼溫柔貼心,願意跟我等學渣一起玩兒。”

喬木然說起自己的心路曆程。

“你不也是班裡前二十嗎?”許佳寧順了順耳邊的碎發,思索後問道。

“可我中考是超常發揮,運氣好而已,實際上的水平就……嘿嘿。”喬木然摸著自己的後腦勺,有幾分心虛。

“佳寧,以後我們乾什麼事都做個伴吧?”喬木然接著主動建議道。

喬木然從相對普通的初中考來,和班上從重點中學考來的所有同學都不認識。

而許佳寧雖然有兩三個曾經的同班同學,但他們都是男生,位置又不臨近,平時也少說話。

於是這個建議,算是一拍即合。

“對了,你看《蘭陵王》了嗎?”

走回班裡,趁著還沒打鈴,喬木然繼續和許佳寧聊天。

“那是什麼?”許佳寧問。

“一個最近播的電視劇,超好看!裡麵全是帥哥美女!”喬木然抓住許佳寧的手臂搖了搖,“片尾曲也超好聽!強烈推薦!我每天都追!”

許佳寧一時沒法理解她表現出的那份激動,問道:“你晚上回家還追劇?”

“不然呢?”喬木然好奇,“你回家都乾嘛?”

“大概就是……看看書,養養花。”許佳寧掰著手指盤點。

喬木然點點頭,一臉讚賞加上星星眼:“不愧是學霸,好高雅的愛好。”

“喂,彆老是捧殺我。”許佳寧笑了笑,握起拳頭作勢要捶她。

“兩位夠悠閒的,所以誰還記得班主任第一天說的話?”南楓搖了搖頭。

“各位,我想起細節了,你們要不要聽?”旁邊的蘇知魏突然插了一嘴。

“對哦。”喬木然自動略過蘇知魏,回憶起來,轉向許佳寧道,“佳寧,你有沒有發現,楊老師對我們,一天比一天寬容了?”

“好像是有點。”許佳寧讚同。

“可能就是為了在一開始嚇住我們吧。”喬木然得出結論,“哪有真把高一當高三使的?”

蘇知魏敲了敲桌子,不滿地重複了句:“你們有沒有聽我說話?”

看到他們終於都將視線定在自己的身上,蘇知魏壓低聲音,也藏不住他的得意洋洋:“薛瞻初中是二中的,跟人打架,叫了一群人欺負一個低年級的男生,好像這事兒挺有名的,貼吧都能搜到。”

南楓是不愛摻進與學習無關的事情中的,早就轉身做題去了。

倒是喬木然難掩驚訝,同樣壓低聲音:“啊?為什麼呀?”

“霸淩一個人還需要什麼理由嗎?”蘇知魏很不屑地反問,“你看我說的沒錯吧,他確實不是什麼好人。”

蘇知魏說出這句話時,許佳寧正看向角落的薛瞻。

他手裡握著半卷起來的語文課本,像是在背書,估計還發愁著如何應付語文老師,但臉上仍帶著輕鬆的笑意,顯得人畜無害,中途放下書,和張揚不知在說些什麼。

談論中,他察覺異樣,往前望了望。

他的眼神與許佳寧險些交彙,而她匆匆避開了,心中隻剩下一片雜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