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寒陡然落入一團黑氣中,心中下意識一顫,這既來源於內心深處對於黑暗的抵觸,也來源於這黑氣之後在月圓之夜會帶給他的噬心之痛。
隨即長劍猛地爆出光華斬向濃重的黑霧,一劍下去將那黑霧撕開一道裂口,露出了鬼界中星星點點的青火,然而那鬼修本就修為不淺,盛怒之下黑霧更是洶湧,梅清寒剛一撕開一道口子,沒過片刻那黑霧便又聚攏到一處,他當然可用靈力將這宅院中的黑霧暴力震開,但是現下他們在鬼界,靈礦還不知所蹤,背後之人虎視眈眈,若是他將修為損耗在了這裡……
梅清寒心中閃過一絲猶豫,震蕩碎鬼氣所消耗的靈力不淺,越是在這個時候鬼氣越容易噬體,這也是他極少涉足魔界和鬼域的原因。
就在這一瞬,他周圍的黑霧猛地從他身邊向後褪去,濃重的黑霧變得稀薄。
黑幕朦朧中他好像看見了一個人,那人雙手張開,黑霧就從他的手中灌入身體。
他眨了下眼,眼前那人便消失不見。
黑霧淡開,他無暇顧忌那人是誰,提劍一劍將黑霧撕開,院中的黑霧瞬間不堪一擊。看清院中景象後的梅清寒自然的向周圍眾人掃了一眼,隨即眸光微微頓,那人去哪了……除了方才在千機雲台上,那個人通常跟在他身邊最多不會多出三丈。
梅清寒目光環顧四周,臉上罕見出現了幾分其他的神色,其他幾人在做什麼他並未理會。
梅清寒忽然想起了什麼,掌心一道如蛛網一般的絲線忽然泛起了銀光,繞過乾枯的花牆,他終於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那人躺在地上像是已經昏厥過去,他兩步上前查探他的情況,見他無生命之憂,梅清寒猜想他應該隻是被陰氣噬體暫時暈了過去。梅清寒化出一粒丹藥,捏開夜無冥的下顎就送了進去。
梅清寒一把拉起他,扛麻袋一樣扛了起來。
夜無冥“……”
他方才吸收太多邪氣,身上的仙氣暫時不能完全壓製住邪氣,若是正常出現在他麵前必然會出現端倪。隻能裝成這幅被黑霧侵體的樣子,梅清寒來找他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他知道梅清寒此人心軟,不會見死不救,意料之外是……梅清寒這扛人的法子究竟是跟誰學的!
而且喂藥也這般簡單粗暴,方才他捏住他下顎的手像是兩根纖細的鉗子,逼迫“昏迷的”的他張開嘴,將丹藥塞進了他的口中……絲毫沒有對待昏迷之人該有的半分柔情……想他當年在家中時,他爹娘見他身子不對時,每次都是悉心照料,溫柔嗬護,雖然他幾乎並不生病,但是也知道這並非是尋常對待昏迷之人的態度。
因此幸好他知道梅清寒幸好不是蓄意報複之人,否則一定會以為他是故意的……
他哪裡知道梅清寒從未細致周到地待過人,除了對那尚在繈褓的嬰兒有幾分堪稱柔情的動作,對於剩下的人無一例外,至於扛他的姿勢,對於梅清寒來說這個姿勢方便他出劍便這樣做了。
他身子高挑纖瘦,薄肩細骨,肩膀處最高的骨頭恰好硌著夜無冥的肚子,偏生他似乎一無所知,扛著他揮劍刺挑……
夜無冥比他高上半頭,被他這樣一抗,修長的大腿便在貼在梅清寒的腰上,小腿則隨著梅清寒的動作微微晃動。
若是有人注意,定然會怎麼看怎麼覺得詭異,偏偏梅清寒修為高,扛著一個人也是毫不費力……
這般境況夜無冥也是前世今生第一次!他臉色憋得發紅,牙關緊了鬆,鬆了緊,都能感受到額上青筋的跳動,他倒掛著,睜開眼就是梅清寒勁宅的腰身,他看著他的背影,暗道,殺邪祟時就不用帶著他了……隨便扔給他一個護身符咒就行了。
梅清寒卻沒這樣想,他被黑霧襲擊昏倒,符咒雖然能擋下一些邪祟之氣,但也不儘有效,更何況他不欲在此地久留,鬼修府邸,假靈礦,一切都隱隱透著一股詭異的巧合,這裡顯然是個局,不管是不是針對他們,都不宜久留。
此刻的夜無冥十分後悔方才本不該裝暈倒,這般柔弱的姿態令他心中羞赫,恨不得立刻從他身上跳下去!
不過很快他的注意就被彆的吸引過去了,兩人身上的衣料都是薄綢,縱然有好幾層,依然能敏銳的感受到布料下的身形。布料摩擦之感和隱隱的溫度透過來,卻赫然有些發燙。
一時間百種情緒襲來,被扛著的他覺得眼下的時刻變得極為漫長,簡直度日如年。
那鬼修見自己放出的黑霧被擊散,先是一愣,隨即更加惱怒,他長槍橫掃,周圍的引起被他的刀鋒卷成怒吼著的罡風,向眼前幾人砸去。
長槍被一柄長劍架住,一仙風道骨之人已經出現在了院落中。
“父親!”
“師父!”
梅清寒見那鬼修提槍砸向眾人時,本想過去攔下,但是卻敏銳感受到了悠遠而近的一道仙氣。
“咳”梅清寒聽見了身後的聲音,手向上一抓夜無冥腰帶將他帶了下來。
梅清寒看他臉色發青,心道果然被邪氣傷得不輕,連驅祟丹都沒怎麼管用……
想著他又化出一顆丹藥。
夜無冥垂眸看著眼前的丹藥,驚訝一閃而逝,堪堪咽下一肚子的酸脹,隨即笑道,“驅祟丹,我得給梅少主多少兩?”
“之前你幫了我,兩清了”
又是兩清。夜無冥將丹藥收起來卻沒打算吃,因為他本身現在身子裡就陰氣不少,再吃一顆驅祟丹,這一陰一陽兩樣東西在他肚子裡便熱鬨了,他壓製的陰氣也白壓了……
“梅少主說的是什麼兩清,是指浣花島那次嗎?”
“還有千機雲台,一共兩顆”
“你知道?”
梅清寒沒有說話,但是夜無冥卻是想明白了,他對邪魔之物極為敏感,所以待那蠱蟲也不例外……
一碼歸一碼,恩怨分明,不過他抬眼對上梅清寒微微笑了下,心中說道,咱們之間的恩與怨糾纏了兩世,怎麼可能兩清。
有一瞬間梅清寒從他的眼神看出了一些極為複雜的東西,但是也僅僅是一瞬,夜無冥眨眼間,那情緒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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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開!”來人對他們簡單囑咐一聲,長劍一提一落就將那重刀砍斷成三節,重刀落在地上,激起一陣塵土,衡玉華掃了一眼長槍微微蹙眉,但是卻沒有停手,轉身又是一劍向那人刺去。
剛才落在院中之時,那人背對光亮,一張臉隱在黑暗中,令人看不清樣子,而衡玉華的注意又都在那些小輩身上,完全沒去理會這鬼修是何樣子,如今提劍劈砍時移動了位置,借著光亮衡玉華終於看到了那蓬亂的發絲後的臉。
刺出的長劍倏然停在他人心口,那鬼修見了衡玉華也猛然怔住,忘了攻勢靜立在原地,良久他眼中含著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西詞”
眾人聽清了他的話心中紛紛一驚,西詞……怎麼有些熟悉……不知是誰先看向的那間正堂,眾人一時間都轉過頭去看正堂方向。
方才他們打鬥間已經移到了前院中,幻象散去,便隻剩下那間正堂,整座宅子除了那個正堂都是幻象。正堂屋門大敞,隻一眼便能看清屋內景象。
他們想起來了,那間正堂中桌子上的牌位之一的名字就是秦西詞……
衡玉華聽見這名字也是一愣,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最終沒說出口。
他轉過頭看向那滿堂的牌位與桌子上牌位的兩個名字,目光猛地一震,隨即再去其他那些牌位上的名字。
驟然間他如同被釘在了原地,連拿劍的手都有些顫抖,那些名字他近乎忘記,又忽然想起……
連西詞這個名字都讓他陌生的心生戰栗,他轉過頭看向那個鬼修,“你是…馮”
鬼修原本陰毒的臉上隻剩下震驚,眼睛近乎一眨不眨,“你真的是西詞,秦西詞……”
眾人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狀況,不過看這情形衡宗主應該是與這鬼修相識,可是如果那個牌位上的秦西詞是他,這鬼修為何會立著衡宗主的牌位,現在的衡宗主分明活著啊……
馮遠濯喃喃道,“你沒死……”
眼前人的容貌較當年沒有絲毫變化,甚至更盛於當年,所以認出他並不困難。這人長得白淨,剛來軍中時總是容易被人欺負,那時自己看不慣,讓他當了傳信兵弄些筆墨文字方才好了些。後來二人漸漸熟稔,戰場軍營均在一處,竟成了知己。
衡玉華欲言又止,“我…”
馮遠濯想起了悠遠的那場戰事,廝殺與戰聲猶在耳邊,圍城之困猶在眼前,如何會能活下來……他目光發沉,語氣添了一抹冷意,“你為何沒死……”
楊聲原本蹙眉看著這場故人相識的情景,這時卻有些聽不下去,“我師父活得好好的,什麼死不死的”
衡文景也擔憂的看向衡玉華,“父親”
那鬼修忽然意識到周圍還有許多人一般,掃了眼眾人,又看看對麵人的衣著打扮和手中長劍,這些人赫然是仙門之人,他忽然想起了方才混亂之時的那一聲衡宗主,這些人中能夠稱得上長輩的就隻有麵前這人,他沉默片刻道,“衡玉華?”
又擔心沒說清楚似的補了一句,“四大仙門之一的宗主衡玉華?”
衡玉華目光中出現幾分掙紮,最終道,“是”
在看到那些牌位之時,他已然明白眼前人將他們當做亡人祭奠了百年,他無從問起他是如何變成這樣的,因為那必然是一場不堪回首的往事。三千牌位在此,原因已無需多說,無他,唯恨一字。
而麵對他的恨,身為仙門之主的衡玉華卻無法消融,也無法勸慰,因為在他的恨中也包括了衡玉華的死亡……
“你入了仙門”那鬼修的嗓音本就發啞,隻不剛才在與他相認那一刻有了幾分柔和,如今又恢複了曾經的嘶啞,甚至比之前更為低沉。
“是”
馮遠濯語氣複雜,目光直直地看著他,“那就是你沒死,其他兄弟都死了”
衡玉華攥緊了手,遲遲沒有回答。
“你成仙多載,定當不記得馮遠濯這個名字了吧”
“馮大哥……”塵封千百年的記憶呼嘯而至,衡玉華聲音有些發抖。
“當不起衡仙師一句馮大哥”
“你,怎會如此……”
“你問我為何?”
馮遠濯哈哈大笑起來,緊接著他怒聲道,“墉國一朝被破,十幾萬將士血流成河,你竟問我為何成魔?你卻問我為何?”
他瞪著衡玉華,眼裡充滿了恨意,“固國沿襲五百年,那時你已經得道,為什麼不報仇!為什麼!”
馮遠濯忽然怒道,“你是如何逃出了那煉獄,又是如何苟且偷生的!”
他一指衡玉華,“叛徒!”
“不!”衡玉華有心說話,可是馮遠濯沒有給他辯駁的機會便攻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