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梅清寒麵色未變,心中卻是驚訝。那人前幾日還怎麼說也不可能走,怎麼如今倒是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前來打掃的若白點頭道,“是,自從那日後就愛沒見過他,想來是第二日便走了”
梅清寒沒有說話,若白會意靜悄悄的退回了院中繼續打掃。
紅梅苑不比望梅軒,隻是一間極小的院落。梅清寒站在紅梅苑門前靜靜站了會,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就走到了這裡。木門發出輕微的咯吱聲,他推門走了進去,環顧四周,房內與無人住時沒什麼兩樣,隻是桌子上放了一個瓷碗,那上麵還種了一小顆不隻是什麼東西的苗,正巧落在微暖的陽光之下。
梅清寒輕輕將瓷碗拿起,發現上麵被刻了字,秋色玉人,清輝滿園。
縹緲山極高,山下還是盛夏,山上已經入秋。
花鄉鎮。
紅塵穀位於群山之間,兩座巨大的高山中間夾著的一道翠綠的深穀,那便是紅塵穀,紅塵穀雖然看上去極為狹窄,但是到了近前才會發現穀中彆有洞天。穀外兩座山的山腳下臨水之地,各自坐落著一個鎮子,其中一個就是花鄉鎮。梅清寒換了一身利落裝扮,趁夜色正濃進了鎮子。
一個黑衣人在鎮上最為寬敞的街上緩步而行,人間沒有那些如長明盞一類的靈器仙器,於是入了夜除了從家家戶戶透出的微弱燭光,就隻剩下一片漆黑。
忽然街邊酒肆的簾布輕輕晃動了一下,梅清寒眼中寒光一閃,頓時消失在原地。
在他消失之後,一道黑影由遠及近落到了梅清寒剛剛站的地方。隻見那黑影約有兩人高,四肢如同狼犬一般,但是卻能直立行走,它的頭比尋常的狼還要大一圈,兩顆露在外麵的尖牙微微彎曲,最末端如同彎鉤一般尖銳,那上麵還泛著猩紅的光。
那黑影左右看了看,見沒找到人,便化作一股黑煙向彆處去了。
隱在暗處的梅清寒暗自思忱,毒狼?難道是跟著自己而來的?。這魔物雖然法力不強,但是鼻子卻極為靈敏,極其擅長追蹤。他此番夜間行路是為了暗中調查一些線索,不欲打草驚蛇。
昨日梅長秋收到了紅塵穀的密信,信上言明紅塵穀靈礦被盜,請各仙門前去相助調查偷盜之人。
信上三言兩語交代了經過,其中提到了靈礦丟失時紅塵穀出現了魔物,如今卻已經尋不到蹤跡。梅清寒本是打算直接進入紅塵穀,但是經過花鄉鎮時發現這裡隱隱透著一股魔氣,於是才決定先在鎮上查探一番。
忽然,遠處密林驚起一陣飛鳥,梅清寒瞬間看向著密林方向,眨眼消失在原地。
密林中,顧方寧胸口染血,以劍拄地,看著四周虎視眈眈的魔物,他華貴的衣衫已經被魔物撕咬的有些破爛,露出衣衫下的皮肉不斷向外淌著血水。
他目光陰沉,死死地攥住手中的長劍,心中悲憤難抑,難道今日就要命喪於此了?他風雨州的少主竟然要死於區區魔物雜兵之口,說出去當真要讓人笑掉大牙。
他方才與魔物激戰一番,已經將圍上了的魔物殺了個痛快,如今又一波魔物湧了上來,兩廂對峙片刻,魔物終於是先等不及了,長著血盆大口就撲了上去。
顧方寧提起一口氣,揮動長劍,然而他如今法力受限,手中長劍重如千鈞,揮劍的動作自然也稍稍慢了下來,他慢,魔物可不會慢,它們看準時機一湧而上,顧方寧的身上又添了許多血口,肩膀處的一塊皮肉還被咬了去。
生死間,他猛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個人可以將蔓延百裡的島化為冰原,可以將眼前的這些魔物輕鬆化為齏粉,今日如果是他,定然不會落得這般狼狽。而他與他同為少主……他不能就這樣死……他暗暗想到,手也不自覺地摸向腰間……
倏然他的眼前閃過一道寒光,還未看清,眼前如潮魔物的頭顱就被斬成了兩斷,寒光如電,以顧方寧看不清的速度穿梭幾瞬,顧方寧周圍的魔物便不動了,而後猛然轟然倒地。魔物的血水潺潺流出,染紅了顧方寧的衣袍。
顧方寧抬頭看去,之間月色下站著一玄衣人,金色麵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寒的光,“謝…謝雲川?”
雖然顧方寧已經有八成確認眼前就是浣花島上那一出現就令眾人矚目的謝雲川,但是還是有點不確定。他與謝雲川並未說過話,見到過的大多是梅清寒身邊的他,那時他或者噙笑調侃,或者漫不經心,卻不像此刻,他嘴角平直,神情冷淡,站在遠處如身披霜雪,周身冷寂。
他目光落到飄在半空的“兵刃”時,忽然胸口一滯,這竟然是一根枯枝,枯枝末端還帶著分叉的新鮮樹皮,剛剛折下來一般,而那剛剛令他眼前寒光一閃的東西竟是枯枝上的冰霜……
密林中魔物再次從四麵八方湧現出來,夜無冥抬起二指,輕輕一揮,寒霜冰劍驟然衝出,待顧方寧反應過來,急道“不可!”時,已經晚了,最後一隻魔物被枯枝橫掃而過,身子晃了晃,轟然倒地。
最後一個魔物的頭滾落在地,順著斜坡一直向前滾去。
顧方寧本想留下一個查探一番,但是如今被救他也不好多說什麼,他忍痛抬起傷痕累累的肩膀,抱拳道,“多謝少主救命之恩”
夜無冥並未開口,忽然他神色微動轉頭望去,就見到不遠處站著的一人,同樣的玄衣……
那人眉眼未動,聲音依舊,卻將夜無冥身上問出了一絲冷汗,他問,“你怎麼會縹緲峰的劍”
一絲風吹來,秋末的落葉飄落到夜無冥肩膀,他手指撚了撚剛才飛回指尖的枯枝,在寂靜中開口,“之前在縹緲山見過”
梅清寒冷聲道,“你那隻待了半日”。
夜無冥說的他並不相信,縹緲山劍法並不是尋常弟子看兩遍就能學會的,更何況方才他並未用劍,僅用用法力操作枯枝就能將劍訣發揮到這般境地,他不信。所以此人極有可能就是縹緲山之人,甚至在縹緲山隱藏了數年之久。
他並不忌憚夜無冥,但是若此人是縹緲山的人就是另一回事了,仙魔之體在縹緲山皆有單獨記載,數量不多,相貌姓名他無一不知,這就說明這人蒙混過了他的眼睛,擁有著這樣的本事在他眼皮子底下來去自如。他雖然與縹緲山不親近,但是卻不容許自己犯下這樣的失誤。
“見你之前還待了一夜,再說了…”夜無冥一頓,“我要是想看縹緲山的劍法還會被人發現嗎?我的本領梅少主又不是沒見識過”
他的本領…梅清寒自然見過,能夠悄無聲息地潛入絕孤峰密室,不過那是在他魔氣發作的時候,梅清寒沉默片刻,“可曾見過顧家的劍法?”
“你說的是顧方寧的還是顧宗主的”
“顧宗主”,梅清寒張開五指,再收攏,手中便握著了一柄冰劍,他將冰劍扔給夜無冥,“給我看”
夜無冥笑了下,握著手中冰劍狹促道,“梅少主好生霸道”
梅清寒化出無念,劍尖指向夜無冥,“縹緲山容不下這樣本領之人”
夜無冥走近他,劍尖近乎抵在了他胸口,他笑道,“縹緲山容得下什麼樣的人你我心知肚明”
梅清寒眼中一黯,夜無冥將他的神色儘收眼底,忽然就收了笑意,他退開幾步,提起冰劍挽了個劍花,周圍氣息突變,原本平靜的密林被劍氣卷起一陣狂風。狂風卷著冰淩如銀龍狂舞。夜無冥身姿變換,一身玄衣隨著動作蕩起,於月色下如綻放的黑色蓮花,手中劍氣呼嘯,縹緲山劍法淩厲,風雲州劍法俠氣,顧家的自在劍法被他融合了梅家的逍遙之意,灑脫中透著蒼涼。
顧方寧從未見過梅清寒舞劍,如今見了景象,不覺怔愣。這仙門中出類拔萃的人數眾多,可是若與此人相比,卻顯得庸碌了許多。因為連自己這個風雲州正經的少主,都不一定有他舞的瀟灑。他本以為年輕一輩中自己之上少主隻有梅清寒,可如今看來山外有人,他心中一邊震驚,一邊下沉。
夜無冥一套劍法舞畢,梅清寒的神色卻並未鬆動。
顧方寧目瞪口呆地看著夜無冥,“謝兄……你、你什麼時候學會我顧家的劍法”
夜無冥走向梅清寒,隻留給他兩個字,“見過”,顧方寧心中震驚,心中也想到了是否是他暗中潛入到自己家曾看過,但是轉而打消了這個猜測,方才他使出的那套縹緲山劍法可比自己的仙門的嫻熟,而且若不是他真的天縱奇才,又如何能在這般年紀掌握了這樣多仙門的劍法。
夜無冥將冰劍遞給梅清寒,挑眉笑道,“這下相信了?”
梅清寒並未接過劍,也並未與夜無冥對視,那冰劍在夜無冥手中化為一道寒氣消散。即使夜無冥的這一劍舞對上了他自己的說法,但是他心中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是他如今有沒有真憑實據,心中種種疑慮下,待夜無冥頗有些視而不見的意思。
此人身上的疑雲太多,他也不想被牽扯進去,成了被利用的筏子。
他轉頭看向顧方寧,問道,“你怎麼在這?”。
夜無冥手指輕輕一撚,手裡的枯枝就化為齏粉,他看著梅清寒的背影,垂眸笑了下。方才舞劍時梅清寒一眼不眨的看著他,那副神情令他不禁想起了一些前世舊事。
那時他已經進了望梅軒,也發生了生辰罰跪一事,夜無冥對梅清寒心生冷意,兩人縱然共處一處,竟互相再無幾句話。
梅家弟子自是要修習劍法與法術,但梅清寒沒有一點教他的意思,所以他隻能去演武場去看其他弟子舞劍,他幼年習劍,根基極好,又因為悟性極強,雖然隻是白天觀摩,晚上悄悄練劍,但是也學得飛快。過了些日子他故意等在梅清寒回院子的時候練起了劍,想要告訴他,就算他不教他,他也能做的極好,但是梅清寒走進院子的時候,隻是目光掃了他一眼,便徑直離開,神色並未有什麼不同。
被忽視的夜無冥心中更加怨氣橫生,幾乎是日日早早到了演武場練劍,夜色高懸才回來,再後來練到癡迷之時就不怎麼回望梅軒,乾脆歇在了樹上。他不與人說三道四,就是這般作為著。任彆人或是嬉笑或是憐憫地偷偷議論他和那位明麵上的師父。
那時的他是有小心思的,他怨懟梅清寒的冷漠無情,便在修煉之餘做出這番樣子來想讓人在背後戳梅清寒的脊梁骨,這樣一來他就失了人心,畢竟他待自己的親徒弟都這樣。那時的他還不知道無論梅清寒得不得人心,他都已經是既定的少主,彆人如何不滿都不會影響這個決定,他有實力,且無人可替。
那時的他在外漂泊了幾年,看遍人情冷暖,也學了那虛偽的長袖善舞,將市井之氣不自覺帶入了縹緲山,他看不懂梅清寒,不惜用齷齪的想法去揣度梅清寒,他覺得梅清寒虛偽,既然說了那番仙魔之話又為何不收自己,自己長相算不得醜,應該不至於礙他的眼,天資也不算愚鈍,他到底哪裡瞧不上自己,除了自己的仙魔體就沒彆的了。
梅清寒不理他,他也不理梅清寒。當望梅軒是個客棧一般,累了才回去睡一覺。對於此番作為,梅清寒也並未置喙。
但是過了不久他的修為就遇到了瓶頸,他身上的魔氣攪了他的劍意。
那日他去了外山用妖獸練劍,回來時正好不遠處的山峰蕩起陣陣劍氣,劍氣之強連整座封頂的樹木都被狂風傾折,他悄悄掠到那座山峰,隱在林葉間往下看,就看到一身玄衣的人在舞劍。
是梅清寒。
他本想走的,既然梅清寒不教,他也就不學,天下劍法何止千萬,又何必非要學他的,但是即使這樣想,他的步子也沒有挪開。
那是他見過最美的雪夜,夜色灑在霜雪之上比往日要更加明亮,從遠處望去如滿天星辰落在了曠野的白,那人便如一縷墨色描繪在皚皚畫卷。
那人站在一片空曠的崖邊,在深雪覆蓋岩石之上,踏於虛空,舞了一場完整的劍法。
劍氣覆峰巒,雪中人若神。
梅清寒走後很久,他才動了動,身上抖落了厚厚的一層雪花,他跳下樹枝,來到剛才梅清寒站的地方,那裡覆雪依舊,仿佛那個人不曾來過一般,於是那一場驚豔絕倫的舞劍便成了他似夢非夢的記憶。
而後也許是受了那場劍法的啟發,夜無冥也找到了壓製淨化魔氣的方法。
夜無冥慶幸自己沒用當初在崖看的那套劍法,若是用了今日必然逃不過刀劍相向的局麵。不過那套劍法他看過,舞過,卻沒用過,即使當年的皇城一事他被伏擊之時亦不曾用,即使當時用了的話他也許有機會活下來。
他目光看向梅清寒略顯生硬的背影,不禁想當年他舞劍真的沒有發現自己嗎?又或者他知道自己遇到了瓶頸,是特意在自己回去的路上等著自己?
他會嗎?會為自己嗎?
想到這裡他心緒不禁掀起一陣洶湧,前世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卻也親眼看到了,那是否……他對自己並不是那般無情?他對自己那般是否與這魔氣等隱情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