縹緲山,望梅軒。
梅清寒他們到了幾個時辰後,梅長秋便回來了。如今他正臉色沉重地看著梅清寒,“事情我都聽說了,這次多虧了你”
梅清寒盤膝而坐,閉目養神,沒有說話。
梅長秋看著眼前這個兒子,這有他閉著眼睛時自己才敢如這般目光直視他,隻是即使如此,他心裡也頗為發虛,他輕咳了下,像是終於醞釀好了似的,“我把萬寶閣裡的千年參拿來了,你稍後差人燉了服下吧”
梅清寒沒有作聲,甚至眼睛都未睜開。
梅長秋麵上有些尷尬,但是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這樣對待,於是繼續道,“我知道這次你損耗頗重,一根千年參必然不夠”
梅清寒睜開眼,“哦?你萬寶閣中還有幾樣寶貝?”
梅長秋麵上尷尬更甚,揮袖讓身後弟子將其他幾樣東西擺在梅清寒不遠處的桌子上,“其他幾個仙門的宗主都給你送來了幾樣靈寶,以表示謝意”
梅清寒神色未動,語氣卻嘲道,“如今的幾大仙門還有些什麼寶貝,真正的寶貝他們舍得拿出來?”
他這話說的梅長秋啞口無言,見梅清寒臉色還有蒼白,梅長秋知道他不想看見自己,於是站起身,道“你先歇著,這些東西雖然不頂大用,你也留著吧,這一次你辛苦了”,說罷站起身,逃也似的離開了。
直到梅長秋的氣息消失在望梅軒十裡內,梅清寒才睜開眼睛。桌子上各大仙門派人送來的謝禮一字擺開,梅清寒掃了眼他眼前的幾樣東西,輕嗤了一聲,“都是一些沒用的廢物”
“把它們都收起來”
飛霜早就知道梅宗主一來,就會用到自己,早早就在門口候著了,他走進來看到桌子上的東西後不確定道,“少主,千年參也收?”
梅清寒沒有半分猶豫,“收”
“循聲鈴、碧玉珠確實是些沒用的東西”,一道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梅清寒轉頭看去,門外一道頎長的身影正緩緩走來,他戴著半塊金色鏤空麵具,嘴角似乎永遠勾著一抹笑意,顯得他整個人閒適極了,隻不過他這種閒適在梅清寒眼中特彆礙眼。
他看向箱子中的東西,歎道,“不過勝在好看”
梅清寒微不可查的皺了下眉,飛舟剛一進入縹緲山地界,他就徑直一人回了望梅軒,根本沒理會其他人。
“你怎麼還在這?”
夜無冥拿起循聲鈴放在手裡端詳,“梅少主不是喜歡這些精巧的玩意嘛?”
見梅清寒一直盯著他沒說話,顯然是想讓他說清楚,夜無冥笑道,“梅少主記性不太好,忘記了誰送你們回來的”
他自然沒有忘,隻是沒想到此人行事竟然如此隨心所欲,說留便留,“如此你就堂而皇之的留在了我縹緲山?”
夜無冥一本正經的搖頭,“自然不是,梅宗主見我為你受了傷幾番挽留我才住了下來”
梅清寒並沒有因為他的回答而滿意,目光也更冷了些,他向來與周圍人相處極有邊界感,梅長秋、梅若穀都不例外,此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纏著他,讓他覺得極為不適。
“他讓你留,我卻沒讓你進望梅軒”
夜無冥倚在門邊,“你我都是有秘密之人,而我的目的也不在縹緲山”
梅清寒冷淡道,“你盼著我死前心甘情願地給你仙骨,你的修為確實能夠對縹緲山造成威脅,如今的我也未必是你的對手,隻是你如何以為,我將這縹緲山看的比自己還重?”
夜無冥頓了下,知道他是誤以為自己以縹緲峰為要挾換他的仙骨,幽幽道,“我以為梅少主救了浣花島眾人,是個……重情重義之人”
回應他的是梅清寒一貫的冷漠。
他忽然道,“你是仙魔後代”
“你為何這個神情,有什麼問題嗎?”
梅清寒蹙眉沉默片刻,微微搖頭,沒再多問什麼。
梅清寒倒是聽說過有些人的血對魔物有著瘋狂的吸引力,隻是……
“那我此番救了少主,少主要怎麼謝我?”
梅清寒難得挑了下眉,“謝你?不是要承你的情?”
“都行”
梅清寒目光掃了一眼那些錦盒,“那些你隨意”
夜無冥笑道,“梅少主為人倒是大方”。他拿起千年參,仔細看了看“好一顆補參,梅少主應該不會吝惜吧”
梅清寒顧著自己慢慢調養的法力,沒有甩上門。
臨出門前夜無冥笑道,“我被梅宗主安排住在旁邊攬梅軒,少主若是想找我,隔著牆遞個話便好”
梅清寒自然是不會尋他的。
晚間,望梅軒燈火通明,夜無冥邁步進了院子,手裡還端著一個瓷碗。
他站在門前,“梅少主,還未睡吧,本島主進來了”
話音剛落,門就被他推開了,梅清寒看著他視自己的禁製如無物,麵色不善的看著他,“你來做什麼?”
“你此次的修為損耗太重,這樣的禁製自然是攔不下我”
他拿起湯匙攪了攪參湯,在一旁的椅子上自顧自的坐下了,幽幽道,“此次對本君也是個不小的損耗,須得認真休養幾天”
從小到大梅清寒都沒有遇到過像他這般的人,其他人不是修為低於他就是畏懼他的地位從不敢造次,整個梅家上下連梅長秋都未在他麵前這般閒適過,梅清寒忍下心中的不適,語氣不善道,“現在是在我縹緲峰,你這番做派就不怕我殺你了?”
夜無冥金色的麵具在燭火的照耀下閃著粼粼的光澤,“你不會殺我”。他放下瓷碗,“因為現在的你殺不了我,當然你也不會聯合梅長秋來殺我,因為你討厭他,更不會主動與他謀劃些什麼”
梅清寒不說話了。雖然他這幅自以為很了解他的樣子很令他憋悶,但是他說的又是實話,他寧願自己與眼前的人打一場,都不願意去找梅長秋。
夜無冥見他不說話,便自顧自的品起參湯來。
湯藥的味道慢慢傳來,梅清寒眼睛微移,落到慢條斯理地用著湯藥的夜無冥身上。這個人究竟是怎麼做到如此……厚顏無恥。偏生他拿他還沒有辦法,若是殺他,一來自己修為受損,二來他此前在浣花島以謝雲川的身份出現,若是他動了他,免不了會招惹一些莫須有的麻煩事,而且當時他也算救了自己……
夜無冥陡然抬眼,與此同時梅清寒瞬間移開目光。梅清寒這幅樣子落在夜無冥的眼裡頗有趣,從前的他哪裡會見到梅清寒這樣一麵。
他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揚了揚瓷碗,“分你一半?”
梅清寒覺得自己不說話,這個人肯定就會覺得他默認了,生硬道,“不必”,末了又添了一句,“出去”。
梅清寒本想叫人把夜無冥趕出去,方才想起這院子平日隻有他自己……
夜無冥自動忽略了梅清寒後麵的兩個字。“我知道了,梅少主你法力受損,自己沒力氣拿碗”他便說邊站起身,走到梅清寒身邊。
夜無冥得分寸拿捏的很好,走到他身前三步遠就停住,瓷碗被遞到眼前,梅清寒彆開眼。
“我不喝,拿開”
他語氣是一如既往的生硬,夜無冥神色如常,仿佛對他的態度並不放在心上,幽幽道,“這參湯十分有助於恢複法力,隻有傻子會拒絕,你不喝…莫不成梅少主怕苦?”
梅清寒不想跟他鬥嘴,但是也不想被他叫傻子。
他嫌棄地看向瓷碗,“本少主不喝彆人喝過的東西”。
但是梅清寒一個一年說的話都不如尋常茶肆中閒談一壺茶的話多的人,哪裡說得過曾在民間混跡多年的夜無冥。
他視線落到自己端著的茶碗邊沿,頓了下,了然般的將瓷碗收了回去,梅清寒眼見他將瓷碗放在桌子上走了出去,以為他終於離開了,沒想到他依然沒出院子。
梅清寒閉著眼睛,依然能感受到這人的存在。過了片刻,門口又響起了腳步聲。他這次沒有睜眼,他打算他說什麼都不搭理他。
參湯的香氣比剛才更濃了些,這人就站在他身前,就聽那人幽幽道,“有人怕湯藥苦,連眼睛都不敢睜開”
梅清寒不曾被這般擠兌過,縱然是遇上了蔣吳之輩大不了就揍一頓了事,偏生他現在修為受損,不能妄動法力。他心裡鬱結,猛地睜眼瞪向對麵的人。
哪知他剛一睜眼,瓷碗便遞到了他的眼前,於是他視野中被一隻瓷碗和一雙光潔如玉的手占據了大半。
夜無冥站著,他坐著,他不想輸了氣勢,乾一眼也不看他。他張了張嘴,終於憋出一句,“誰知道你在裡麵加了什麼”,隨即又如老僧入定般不動了。
見他三翻兩次地找借口,夜無冥不急不惱,他笑了笑,將瓷碗中的參湯倒了些在自己的瓷碗裡,一飲而儘。他彎腰對上梅清寒的眼,帶著幾分輕蔑般幾分嘲意道,“說話不算話,梅少主連三歲的孩子都不如”
明知他這話裡麵有激將的成分,但是他長大至今都沒被這樣嘲笑過,不是說自己修為、不是說自己脾性,而是將他與小孩子比。
竟然拿他跟三歲的孩子比……不就是一碗參湯,若是他想要害自己早在浣花島上就動手了,梅清寒心中有底,端起他手裡的碗,將參湯一飲而儘。然後便緊緊捏著玉碗的邊,沉默不語。雖然不想承認,但是與想象中不同,這參湯一點也不苦,非但不苦,還有一絲絲的甜,梅清寒說不清他加了什麼,但是的確很好喝。
他臉上分毫不顯心中所想,夜無冥見他的樣子,明明心中都想撕了他了,還是入了自己的道,他忍住笑意,感歎道,“嘖,倒比三歲的孩子強些”,他邊說邊往外走,腳下雖然隻是邁著普通的步子,卻是一步數遠,如瞬移般一兩步就走到了門邊,身後一樣東西破空而來,他反手用二指夾住玉碗邊,“一隻百兩,梅少主可不要暴殄天物”。
說罷,便化作一股青煙消失在門外。梅清寒看著門口消失的人影,兩步走到門口砰的一聲將門砸上。
明月高懸,寂靜的月光透過窗子灑進梅清寒的房中,他靜坐於床上,運轉經脈,氣息暢通,修為漸漸充盈,竟然比之前好了很多。他心中驚異,睜開眼睛看向桌子上夜無冥留下的那隻他的瓷碗,心道,果然是因為那參湯嗎。
他還是第一次喝這些補的東西……雖然從小到大他都不缺這東西,但是他對這個似乎天生有著抗拒,而且這補品大多來自梅長秋那裡,他就更不想用了。
思索間他忽然想到,夜無冥後來端來的那碗藥究竟是本來剩下的還是故意留的,就算為了感動自己,倒也不至於做到這份上,自己越早死對他不是越有利嗎?人們都有目的,而他似乎也表明了自己的目的,但是他總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卻又想不通。他側身躺下,睜眼看著窗外的月色,良久未能入眠。
同樣的月色也灑進了夜無冥的屋子,他看著桌子上自己拿回的瓷碗,想著梅清寒的反應,心中有些忍不住發笑,這個人的性子就像個彆扭的孩子啊……
千年參都要扔到庫房裡,對自己的身體可真是一點也不在意……還是說他嫌棄是梅長秋送來的,所以才不肯用。不管如何,最終還是讓他喝下去了,不然這虧損的修為,遇上圓月的魔氣,他該怎麼挺……
夜無冥眼中的笑意淡去,他想起了梅清寒閉關三年的日子,前世他不曾去想,現在的他卻不敢去想。三十六次,想來次次都是……
究竟,他為什麼會走上這樣一條路,讓他一個僅僅窺見其中一點真相的人都覺得不寒而栗。
幾日後,梅清寒的便恢複的差不多了。這幾日夜無冥再未來尋他,梅清寒覺得有些奇怪,他放大神識也並未感受到一旁的院落中有人,難不成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