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瑛一行人走在前往薛宅的路上。
因為心裡掛著事,薛箬芸的速度不算快。北乾落後幾步,對著穆瑛悄聲說道:“她是近鄉情怯嗎?”
穆瑛正十分享受被燕白推著的感覺,對他說道:“小孩,女人的心事你彆猜。”
說完,穆瑛轉頭看了他一眼,說道:“我還沒問,你怎麼跟來了?”
北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伸手撓撓頭道:“先生,我還在等您說我以後該如何處世呢?”
“喔喔。”穆瑛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說,“你以後可以替人看相,但是不要再替人去除黑氣,因為那是在消耗你自己的壽命與福運。”
“如此簡單?”北乾瞪大眼睛,似乎不敢置信。
“其實你最好也不要再替人看相解卦。在這個行業裡,沒有老師庇護的你,很容易遇到危險,並且你毫無還手之力。”穆瑛道。
“為什麼?”北乾不解。世界上算命的攤子數不勝數,獨獨他不再能涉足,實在不公。
穆瑛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道:“因為你算的是真的。”
“這算什麼道理......好吧。”北乾鬱悶道,隨後喃喃自語著,“那我以後該怎麼辦?”
穆瑛聽了,心裡一動,覺得是個好時機,遂說道:“你還會些什麼?讀過書嗎?會算數嗎?”
“師父教過我識字,會打算盤,但沒去過學堂。”
“那你可以去客棧試試賬房先生,或者彆的鋪子。”穆瑛說道。北乾的技能點幾乎在會計出納這裡點滿了。
北乾抿抿唇,說道:“很奇怪,每間招過我的鋪子最後都倒閉了。”
穆瑛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就連一向冷淡的燕白也不禁側目,眼神中閃過淺淺的同情。
遠處傳來幾聲鳥鳴,這讓他們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熱鬨的城區,走入了僻靜的“富人街道”。道路不再顛簸,木製輪椅在青磚石上平穩地行路,被碾壓過的磚石裡的野草蔫蔫地趴伏在地,細碎的小石子輕輕躍起。
一扇氣派的大門撞進他們的眼眸,翹角幾要飛到天上去。門口兩座鎮宅獅子似乎是金子打造,金光閃閃,威嚴不可侵犯。
穆瑛在衣袖的遮掩下羨慕地攥緊了拳頭,不管在哪個世界有錢的人那麼多,為什麼不能多他一個?出乎他意料,北乾倒是十分冷靜。
薛箬芸停住腳步,腳尖來回碾著鞋底的碎石。她微微低下頭,麵紗下的嘴角深深抿起。
“等我片刻。”她說完,挺了挺腰背,邁步走去。
她叩響門環,很快便有人來應門。開門的小廝臉上滿是驚訝,他將薛箬芸請了進去就合攏了大門。
五分鐘。
十分鐘。
......
半個時辰過去了。
“她是不是把我們忘了?”北乾幽幽出聲道。
燕白早已推著穆瑛走到樹下乘蔭,北乾百無聊賴地坐在門口台階上,伸展著自己的兩條腿仰頭看天。
穆瑛眼皮也不抬,全神貫注地看著眼前的白紙上畫著的棋盤,思索著下一步五子棋該下在何處才能絕殺燕白。
他發現燕白的學習能力很強。方才過去的時間裡,在給燕白講解了規則後,他們玩了三把五子棋。第一次燕白很快落敗,第二次穆瑛兵行險招,第三次開局沒多久穆瑛就輸了。這是他們的第四把,穆瑛十分不甘心。
天色晚了幾分,斜影像一塊黑色的麵團,被夕陽拉長。燕白倒是氣定神閒地看著穆瑛苦惱,似乎是覺得穆瑛煩惱的神情很有趣。
都說下棋走一步看三步,穆瑛在心裡模擬了數十種發展,最終,他試探性地下了一子,在空格處畫了個圈圈。
燕白沒急著動筆,他隻是含笑道:“你確定?”
這句反問讓穆瑛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他擋住燕白的手,在心裡仔細揣摩後續可能的落子方向,一邊堅定地覺得沒問題,一邊又因為燕白的反問不住地質疑著,陷入天人交戰的狀態,最終收回筆,說道:“您請。”
燕白禮貌地朝他點頭致意,隨後簡單的不假思索的將自己的棋下在一個較為孤立的點。穆瑛掃了一眼,放下警惕,並且慶幸自己這一步棋的巧妙以至於燕白都未看出,他隻差兩子便可獲勝。
他在方格裡畫圈,心跳如擂鼓,就差一子了。
隨後他便看見燕白在紙上的一處空格裡畫叉,一瞬間,整局棋被盤活了。就像是十字路口的交彙處,四通八達,都可連出五子。
穆瑛隻差他一步。
他泄氣地往後靠回椅背說:“算你厲害。”
燕白理所當然地點點頭,說道:“主要是師父教得好。”
穆瑛彆扭地將頭撇向一邊,手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扶手,倒也不再言語。
隻是北乾不淡定了,他跳起來道:“師父?燕仙君是先生的徒弟嗎?”
更多的話憋在他嘴邊,含糊半天也沒好意思說出來。他有天眼,是否他也有資格成為先生的弟子?雖然直到現在他也不知道先生的姓名。
北乾直直地看著穆瑛,眼裡的渴望幾乎滿溢出來,順著視線湧入穆瑛的心裡。燕白也看著穆瑛,眼神裡沒有催促,但不知是否是穆瑛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自己在燕白的眼裡看出了期待。
他無奈地摸摸額角,不理解這貴公子的腦回路。大家族出來的孩子果然和他這等路人不是一個階級。他對北乾略有心虛道:“算......吧。”他看見燕白露出一個孩子氣般得逞的神情,方才下棋時的忐忑之感又重回內心,越看燕白越覺得像隻狡黠的狐狸—白狐,於是他急急補充道,“隻是臨時的,不是正式的。”
北乾的眼睛亮了。
穆瑛很難形容這是什麼感覺,但是的確那瞬間,就像星星在北乾的眼睛裡閃爍,又或是晚歸的夜裡亮起的路燈,很明亮,充滿希冀。
北乾拍拍衣擺,在台階上蹭了蹭鞋底,用手指將發尾梳了梳,深吸一口氣後,雙手交疊對他行禮開口道:“先生。雖然我知道很冒昧,但是請問先生是否可以收我為徒?我願意為師父肝腦塗地。”
他餘光瞥見一直以來對外寡言少語、麵無表情的燕白不滿地抿起嘴唇,嘴角向下顯露出梨渦。
這讓穆瑛十分驚奇,其實燕白的笑容他沒少見,但這兩顆梨渦在燕白的笑容裡毫無存在感,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燕白有梨渦。
趕在燕白出聲前,穆瑛道:“拜師一事不急,收徒也不是我隨口一說就可以的。除了天生慧眼,你仍需拿出更多本領,或是能力證明自己。”潛台詞就是想當他徒弟,目前北乾還不夠格。
但其實對穆瑛來講算不上是一件不好的事。北乾的天生慧眼可以幫他避開許多麻煩,他也可以實現助他謀份生計這一目標。唯一的麻煩就是穆瑛如今僅是個普通凡人,無法幫助北乾靈氣入體,梳理經脈。可若是連這點也做不到,理論知識再豐富又有何用?穆瑛清楚自己沒資格做他師父。
他能直接對北乾坦白自己沒有修為嗎?不行。他甚至還沒告訴自己的好夥伴燕白實話,根據朋友守則,秘密的曝光具有優先級排序的原則。更何況,他還沒想好該如何對燕白坦白。
北乾聽了他的話後,像找到目標般鬥誌昂揚,一點被拒絕的沮喪都沒有。
穆瑛扯了扯燕白的袖子,對燕白悄聲道:“是你讓他來找我們的,卻又對他如此冷待,我不太明白你是怎麼想的,可以和我說說嗎?”穆瑛納悶很久了,明明之前在集市是燕白告知北乾主動上門尋人,等到北乾真的找來後,燕白卻對他不甚在意。
燕白回答道:“我隻會救人,不願助人。”
穆瑛聽了這話,隻覺得這話真有個性,他選擇理解尊重。他倒也不會勉強燕白,他想,他隻是想要一個行為動機,而燕白給予了一個解釋,這就足夠了。但他仍不自覺地歪歪頭,蹙眉思索著,似乎有些不對,隨後他恍然大悟地重新看向燕白,指了指自己。
燕白笑彎了眼,說道:“你不一樣,我們之間不一樣。”
朋友的特殊待遇,他懂了。穆瑛認同地點點頭。他拍拍燕白的手臂,表示自己十分明白兩人過命的交情有多珍貴。
也是這個笑容讓穆瑛明白,原來在燕白笑著時,他真的注意不到他的梨渦啊。
大門終於發出眾人期盼已久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一名身著褐紫色深衣,看起來就不苟言笑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他臉上的皺紋就像被風侵蝕的岩石上的溝壑一般,讓穆瑛忍不住擔心也許汗珠會在滑落前就被層層剝離吸收。
他的眼中並沒有穆瑛三人的身影,目無下塵地冷淡道:“老爺在正堂等待三位。”
什麼人啊,怎麼還裝上了,不就自家老爺有點臭錢嗎?他不想挾恩圖報,但這人也太傲慢。把他們當做打秋風的破落戶嗎?穆瑛翻了個白眼,不做聲。燕白更是沒有反應。
在場麵陷入一片尷尬時,混跡街頭擺攤時長長達兩年的北乾站了出來,他清了清嗓,又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方士神情,說道:“不必。吾等隻為確保千金平安返家,無需謝禮。如此,便不多打擾。”說完,他恭敬地朝穆瑛說道,“師父,請。”
穆瑛從鼻尖哼出一個“嗯”,神態超然脫俗,燕白也適時握住推把,帶著穆瑛離開。
瞧見三人的動作,中年男子臉上的溝壑裂開了,流露出慌亂,他急忙挽留,連連鞠躬,嘴裡的好話不要錢的往外蹦。
穆瑛冷眼瞧著,燕白小聲地打了個哈欠,北乾垂下眼簾,直到他擦去臉頰附近的汗珠,穆瑛終於鬆口。
於是,他們三人在溝壑男殷勤地帶路下,終於邁進薛宅的大門。
在他們經過薛宅門口的鎮宅獅子時,穆瑛投去幾分視線,隨後就是一聲輕蔑的輕笑。這一動作自然被溝壑男第一時間留意到,神情間露出心虛地惴惴不安,又強作鎮定地恭請著。
早在他們三人在門外等候時,穆瑛就上手摸了一把這兩座金燦燦的鎮宅獅子,隻一下,穆瑛就分辨出它們隻是貼了一層不值錢金色箔紙的石獅子。特意挑在這個時候拎出來奚落,便是穆瑛故意對這傲慢家仆的嘲笑。
打狗沒意思,還是打狗的依仗比較有趣。
穆瑛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