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認出我了嗎?我穿著男裝都能認出來??穆瑛滿腦子不可置信,他以前還在天衍宗時,可沒發現小師弟對他這位大師姐如此細致。
他條件反射般想逃跑。開玩笑,他在天衍宗坐牢三年,還得忍受被人奚落,大師姐當得半點尊嚴也沒有。好不容易假死脫身,他才不要回去。更彆提從大師姐變成大師兄,他該如何解釋。
輪椅微不可查地往後移動著,穆瑛鬆開了北乾的手。
“你等一下。”謝丘禾微微蹙眉,坐騎被他一使勁,加快了腳步。
似乎是察覺到莫名緊繃的氛圍,周遭突然變得安靜,有風吹起,卷落樹上枯葉,掀動穆瑛和燕白的帷帽。
燕白上前一步,遮住謝丘禾對穆瑛打量的視線,他主動摘下帷帽,端起一副和善清雋的笑容道:“這位公子,找家兄何事?”
謝丘禾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僅僅隻是他騎在馬上經過時的遙遙一瞥,也許是身形,也許是氣質,也許是他露出的那雙手,又或許都不是,那個人隻要坐在那兒,都無故讓他想起......他曾經最依賴最親密的大師姐。
他曾經無數次看著大師姐舞劍的身影,以為那就是永遠的未來。
細細想來,他已經不再記得大師姐具體的容顏。說不上是何時起,那個曾經會手把手教導他練劍、在他突破後會輕輕撫摸他的頭、用最甜蜜的糖緩解他受傷喝藥的苦味、身上永遠都有著清冷香氣的大師姐在他腦海裡逐漸模糊。
隻有那日。
被推上誅仙台後,依舊是那副孤高冷傲、目空一切的神情的她,伴隨著晨起初升的金旭輕光,宛如被他們親手折斷翅膀的泣血知鳥,墜落消失在終年繚繞在峰頂的皚皚白霧中的身影,刻在他的眼底。
他想,他應該是恨她的。
不然他也不會輕易就讚同誅仙台放逐的懲罰。
隻是現在,他仍然會因為她而停下步伐。縱然那個人隻與她有幾分相似,甚至性彆都不一致。
謝丘禾當然明白那人不會是他的大師姐。大師姐跳下誅仙台,被剝離靈脈,自然是沒有活路的。
他的大師姐死了。
隻是那份熟悉震動他的心,使他魂不守舍、不由自主地叫住路旁的行人。
眼前這名陌生男子問他何事,看似友好地擋住他的視線。謝丘禾直覺內心不滿,區區凡人,卻在他麵前端得是一副派頭。
謝丘禾開口道:“瞧你們麵生,哪裡人?”
穆瑛躲在燕白身後找回了一絲安全感,聽到謝丘禾的問話,若不是不合時宜,他幾乎都要笑出聲。
他的小師弟最好懂,沒話找話的時候最喜歡查戶口。穆瑛放下了心,隻要沒有發現他的身份,他就無所畏懼。
隻是謝丘禾的態度也太令人生疑了,難不成謝丘禾沒發現燕白也是修士嗎?穆瑛望向燕白的背影,愈發覺得自己的大哥神秘莫測。
“奉城文縣人。”燕白溫聲道。
這不卑不亢的態度,讓自得於天衍宗內門弟子的謝丘禾分外不習慣。
天衍宗是修仙大宗,地位可以說是超然一絕。更彆提謝丘禾還是“內門”、“關門”弟子,以他的身份,不論是門派裡亦或是和彆的門派相處,都算是眾星捧月般被捧著哄著。雖說現在他們是隱匿身份,但是他們都在城裡騎馬了。
城裡!
騎馬!
這能是一般人嗎?
普通人能騎馬嗎?普通人連馬都沒有。
他冷下臉道:“奉城離這可不近。”
燕白不慌不忙回應:“長姐遠嫁,吾兄弟二人前來探望。”
他又道:“這位公子是新任太守?真是年輕有為。不過吾與家兄的文書上應是寫明了戶籍的。”
謝丘禾當然不是太守。他也明白,對麵這人實際是在譏諷他。他捏緊拳頭,一股戾氣自心頭起。
他隻想和那人說話,這家夥算什麼東西一直攔著?
身後幾人的聲音迫使他冷靜下來,一人道:“師弟,彆忘了芩真長老的囑托。”
“師弟,走罷。小心誤了時辰。”另一人道。
謝丘禾鬆開拳頭,恢複了麵無表情的狀態,隻冷聲道:“你叫什麼?”
燕白微微一笑,嘴角的弧度無不體現他的禮貌與氣度,完美的容貌使這抹淺笑在他臉上更加溫和俊秀。他道:“吾名燕白。”
“我記住你了。”謝丘禾撂了句狠話,不再糾纏,轉身離去。
穆瑛聽得心中萬分無語,怎麼幾日不見,他的小師弟就變得如此幼稚。他頓了一下,想起自己在準備順應劇情假死前,已經快有半年沒有出門接觸門派裡的人了。
半年的時間,使得他的小師弟變得更加麵目全非。還是說,是因為劇情強製降低了他的智商和情商?穆瑛苦惱地想著。
“還未可知公子高姓大名。”燕白並未輕易放他離去,又補了一句。
隻是簡單一句提醒,卻讓裝木頭裝半天的北乾笑出聲。
確實,瞧著這公子能騎馬,想來也是頗有權勢之人,怎得禮節如此稀疏,又不是做生意,主動問了他人姓名卻不說自己的,轉身就走,真是......很沒家教。北乾看戲看半天,實在不解。但他很有眼色,在自己不小心笑出聲的一瞬間,就閉緊嘴巴,假作無事,心虛地抬頭看天。
老天保佑,他可還想繼續在這混口飯吃,千萬彆記住他。北乾斜著臉看天,爭取隻露個後腦勺。
謝丘禾斜睨一眼,冷哼一聲,沒好氣道:“謝丘禾。”隨後,他便打馬上前,和其他人一同朝太守府離去。
街市的熱鬨再起,此刻眾人嘴裡談論的就不再是之前的話題了,而是這不知打哪來的小少爺。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不見,穆瑛這才放下心來,長籲一口氣。他扯了扯燕白的袖子,直言道:“多謝。”
他感激燕白會替他應付謝丘禾,但也無法和燕白解釋更多,隻用一句道謝作為終結的示意。他相信燕白能理解他的意思。
果不其然,燕白沒有多問,隻是淡淡道:“小事。無需言謝。”
北乾揉揉手腕,語氣稍顯委屈對穆瑛道:“這位公子,你瞧,你抓得好緊。”穆瑛看去,手腕上一片淤青。
“抱歉。”穆瑛道,“你方才做了什麼?”
他沒忘記自己之前有身體裡有東西被抽走的感覺。
北乾是個腦筋靈活的人,否則也無法一個人出來做生意,尤其是算命的活計。他自然是看出方才的異樣。但他卻是第一次遇到有人能感覺到他的動作,尋常人隻知道他畫了個圈,還以為是化解的儀式。
北乾認真道:“化解黑氣。”
此話一出,反倒使穆瑛愣了一下。其實有點道理,畢竟謝丘禾走得太容易了,不是嗎?他茫然地想著。
他的小師弟,他怎會不了解。以前黎清清還沒來時,謝丘禾就是最受全門派照顧的孩子。他長相英俊,天資聰穎,更是大師姐親自撿回來的孩子,內門的各位師兄師姐們親自把他從牙牙學語的小娃娃養大。十幾歲的少年性子倔強好強,若是被他纏上定然無法輕易擺脫。
謝丘禾確實離開得太輕易了。
燕白聞言笑了,輕輕拍拍穆瑛的頭,安撫道:“都過去了。”
他接著說:“你倚仗的本領是天賦。但你若繼續下去,隻是竭澤而漁。”
“找到我們,你就能活。”
說完,他扶上穆瑛的輪椅,帶他離開。
直到走出城東街市,穆瑛才震撼開口道:“我們很好找,是吧。”
為了保持高人的形象,不給燕白那段輕飄飄卻又重量級的話語拉低逼格,他硬是憋了好久,等到確定已經不在北乾的視線範圍內,他才發言。
“他有心就不難。”燕白輕鬆道。
北乾被燕白的話驚住,半響反應不過來。不僅因為他最為依靠的能力被陌生人隻瞧了一眼便認出,更令他惶恐的是,難道他活不長久了嗎?
仿若驚雷一般的話語使他呆滯在原地,隔了許久緩過氣後,再想喊住他們,卻已經瞧不見他們的身影。他錘了兩下胸口,欲使自己振作後,收起自己攬活的物件,一頭鑽進小巷裡不見蹤影。
回到客棧時正好趕上午膳,值過夜班的店員回去補眠,換了個新人服務他們。
“兩位客官,您住的是本店最高級的房間,本店會為您免費提供三餐,請問您有什麼忌口?想在房間裡用膳還是大堂包間?”應是先前的店員提點過,新人見到穆瑛和燕白的身影進入客棧的一瞬間就一路小跑到他們身邊熱情服務。
穆瑛未做思考,快速道:“招牌來幾道即可。”
燕白倒是沉思幾秒,道:“上湯雞絲麵,清淡些。”
“好嘞!客官稍等片刻!馬上就來!”店小二活力四射地跑向了後廚。
真好,真好啊,年輕真好。穆瑛被精力充沛的年輕人照耀一臉,不由自主地羨慕著。永遠用不完的精力,永遠對生活充滿期盼。
隨後他便打算站起來。正起身著,又被燕白一把按回輪椅裡。
“你這是做什麼?”燕白的語氣略顯嚴肅。
“上樓?”穆瑛摸不著頭腦,回答道,“不然這樓梯怎麼上?”
客棧裡隻有樓梯,若想回房隻能走樓梯。
“醫師說了你現在不能亂動。坐著,乖。”
“哈?”穆瑛還來不及表達完自己的疑惑,就發現燕白已經推著他十分平穩地上樓了。
從遠處看像是很正常的一階一階向上移,隻有身為當事人的穆瑛才知道這有多如履平地,就像逛超市推手推車乘坐扶手電梯般絲滑,不用多久就抵達三層。
穆瑛忍不住摸摸太陽穴,心虛道:“這點路都用靈力,辛苦你了。”心裡卻是在想,有這好事,怎麼之前不試試。他好歹也是拖著條破腿爬上爬下好幾回了。接著他立刻懺悔,人家願意幫忙是情分,不幫忙是本分,不能蹬鼻子上臉,得了便宜還賣乖,謹記謹記。
但他心中存了半點疑惑,似乎出門一趟,燕白變得更加......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