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店小二依約將醫師請來診治。
醫師對昏迷女子檢查後,得出了並無大礙的結論,昏迷則是因為精神緊繃許久後突然放鬆才導致。這與穆瑛預料一致,她沒有傷及筋骨,其餘傷勢皆被丹藥治愈。
“倒是你,腿骨折了還勉強走路,現在這狀況,難喲!”醫師捏捏胡子,一臉不讚同地看著穆瑛。
穆瑛乾笑兩聲,氣弱道:“大概需要多久才能恢複?”他說完,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左腿被醫師重新打好的包紮,專業人士的專業手法就是不一樣,連結都工整許多。
醫師聞言,冷哼一句,“傷筋動骨一百天。”
“......”
“你要兩百天。”
晴天霹靂!
聽聞噩耗,穆瑛臉都白了。燕白在一旁瞧見他鮮活的神情,反倒低笑一聲。
穆瑛下意識準備掏丹藥。能夠治療骨傷的丹藥他確實有,但僅僅傷了左腿就動用實在奢侈。他假死脫身還不到一日,已然消耗了許多儲備,不論是符籙丹藥或是防身武器。按照這個速度,他的儲備支撐不了多久。
他不再是修士,也不再有以前的地位和身份,如同以前那般方便效率的補貨渠道不複存在。為長遠計,他舍不得立刻消耗這種不可再生資源。
他決定響應可持續發展。
“醫師,有沒有彆的......”他斟酌片刻開口。
不待他說完,醫師截斷他的話頭,熟練道:“知道你們年輕人性急,你躺不住,可以去買輪椅助你行路。”
穆瑛真誠發問:“那麼在哪裡可以買得到呢?”
“城東王木匠,城裡就他一家打的輪椅質量不錯。”
“謝謝。”總感覺像是推銷一條龍,穆瑛想。
醫師走後,店小二送來了一副客棧常備的拐杖,順便勤勤懇懇地收拾房間。
穆瑛邊喝茶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最終確認他並未有任何異樣,看起來昨晚確實是沒有注意到。穆瑛放下心,對燕白說:“白哥,今日你有安排嗎?我準備去城東看看輪椅。”
自從穆瑛被燕白救了一命,穆瑛就決定用尊稱表達自己的感謝。
燕白道:“你腿腳不方便,我陪你。”
太夠意思了,兄弟。穆瑛默默感慨,遇上好人了。
白日的酈波城格外熱鬨,走在路上聽著沿街商鋪的叫賣聲,穆瑛終於有種返回人世的感覺。穆瑛雙手拄拐,燕白陪著他慢悠悠散步。
在天衍宗的三年裡,偏好熱鬨的他愣是閉口不言、清心寡欲,每天都過著蟲鳴鳥叫、風蕭雨瑟的自閉生活。
於是,還不等他們去到城東,燕白的手上就拿滿了吃食。
“這個糕點好吃!鹹口且不乾。白哥你也試試!”穆瑛一臉驚喜地分享道,“白哥我想試試這份甜酥。”
燕白依言投喂一塊切成小份的甜酥,並品嘗了那塊被穆瑛極力推薦的鹹口糕點。
“感覺如何?”
“我隻吃過甜口糕點,鹹口的......略微新穎。”燕白誠實地說道。
穆瑛奇怪地說道:“最出名的鹹口的金玉糕流行十年了,你都沒試過?”
燕白深深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常吃。”
穆瑛點點頭,“理解,修仙者確實不食五穀雜糧。”
說遠不遠,木匠的鋪子就在城東頭,穆瑛在體力耗儘前總算是走到了。
王木匠的鋪子十分簡樸,外頭插了一麵旗,上麵寫著一個大大的“木”字。一個手臂精壯的男子坐在門口專注地打磨著手上的木頭擺件。
他們走到男子麵前,影子擋住了男子的光。不待穆瑛開口,男子斜著眼瞟了他一眼,沉默地將手上的家夥揣進懷裡,沉默地起身進屋。
看起來這老板很有個性,穆瑛默默打量著。他朝裡偏頭,用眼神詢問燕白要不要跟進去。
燕白輕輕搖頭,比了個手勢。
看不懂,他對著燕白做著嘴型。
對麵人瞧見他的樣子,嘴角忍不住一彎。
屋裡傳來“劈裡啪啦”的響聲,很像東西被推倒發出的聲音,緊接著,一輛木製的輪椅被男子推了出來,他的肩頭還搭著一塊落滿塵的灰布。
輪椅鋪了軟墊,整體上好了漆,推行時十分順暢,且沒有多餘的聲音,甚至椅背和輪轂處還做了雕花。
“師傅,怎麼賣?”穆瑛看了一眼,覺得很合眼緣。
男子指著屋裡牆壁上掛著的木牌,穆瑛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瞧見最角落處有個不顯眼的牌子寫著價格,這價錢夠得上他們一天的房費。
他想了想,最終還是買了。原因無它,他的胳膊痛得快拄不動了。
有了輪椅,穆瑛總算恢複了自如行動的能力。為了儘快習慣輪椅的操控方法,他們往城東的街市滑去。
來都來了,他準備順便參觀各個城市的不同風光和人文地理。
臨近午時,陽光逐漸變得刺眼。穆瑛注意到燕白時不時會抬手遮擋眼睛,他拉住燕白的手,仔細觀察燕白的雙眼,一雙如同清茶般溫柔的雙眼隱約可見水光。
“太曬了?”穆瑛看著他微微發紅的雙眼,從袋子裡掏出兩頂帷帽。帷帽自帶柔紗,可以減少光線的刺激。
“謝謝。”燕白真心實意地道謝。
“沒事。”穆瑛不以為意,內心卻是嘀咕,這小公子還真是細皮嫩肉,嬌貴得很。
城東的街市與他們街道的街市相比,較為工整。沿街的鋪子大多是工匠或是手工藝人所設,零星有幾間茶館,做的都是本街人的生意,不甚熱鬨。
在此間最為打眼的,就是一個坐在小巷口,插旗吆喝算命的小道士。
“兩位,還請留步。方才遠遠一觀,隻見二位天庭飽滿、額盈無暇,實在天生福相。隻可惜有淡淡黑氣縈繞,需早日化解。”那小道拚命揮著手,試圖吸引穆瑛和燕白的注意。
“有意思,騙到我們頭上了。”穆瑛假作冷酷一笑,說道。實際上,是騙到燕白頭上了,他這樣想著,竟起了看戲的心思。
帷帽遮住了他與燕白的臉,他瞧不見燕白的神情,隻問道:“去看看?”看看人家是如何關公門前舞大刀。
“無妨,我推你去。”燕白的聲音透過雙重帷帽傳來,略微有些許悶悶的質感。
車輪骨碌碌地轉著,在地麵留下塵土被碾壓的痕跡。那小道瞧見他們走來,手忙腳亂地擺出小案幾。
走近一瞧才發現,小道士的旗子上寫著“天下太平、一見生財”,道袍大褂的衣襟上歪歪扭扭地繡著菩薩的字符。
穆瑛大驚,怎會如此褻瀆兩教之人?他趕緊心下默念“阿彌陀佛”和“福生無量天尊”以示尊重。
“你師從何處?”燕白問道。
小道士摸著頭,靦腆地笑著說:“自學。”
“不瞞二位,我這金口直斷的本事是天生的。”他指指自己,故作神秘地說道。
燕白輕笑,繼續問道:“不知如何稱呼道長?”
小道士整了整頭冠,清清嗓,嚴肅道:“北乾。喚我北乾道長即可。”
有風吹起,穆瑛借著帷帽的柔紗被風吹起的間隙細細打量了這小孩,看著尚未及弱冠。小孩眉清目秀,尤其嘴巴秀氣十足,一雙狗狗眼平添幾分可愛,就是個頭不太高,臉也尖尖的,似乎是營養不良的樣子。
穆瑛心裡歎了口氣,這小娃娃要是在天衍宗,好吃好喝養一養,也許還能再躥高幾公分。出來討生活真不容易,他不由得推己及人,惻隱之心被隱隱勾起。
“照北乾道長所言,該如何化解?”穆瑛問道。
北乾從身後放著的布袋子裡掏出幾張空白的符紙,從案幾裡拿出一支吸滿墨水的毛筆,認認真真地在符紙上一筆畫成一枚符文,分彆遞給兩人一張。隨後,他接著道:“請二位有緣人收好這張符紙,切忌沾水,務必貼身。”
穆瑛掃了眼符文,倒是很正確的道家求平安的符文。他依言收入袖裡。
北乾看著他們二人將符紙收好,又道:“請二位將左手伸出於我。”然後,他分彆在穆瑛和燕白的手心裡隔空畫了個圈。
隨著那個圓圈合攏,小道士的手抽離,穆瑛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裡有東西被順著一起抽走了。他臉色一變,反應極快地抓住北乾的手腕,將小道士嚇了一大跳,問道:“你做了什麼?”
他正打算繼續質問,卻被燕白按下。
隻見燕白朝他輕輕一搖頭,示意他不要出聲。
穆瑛雖不解其意,但燕白對他的救命之恩讓他下意識選擇了服從,不再言語,隻是手卻並沒有鬆開的打算。
就在這時,一陣震耳欲聾的馬蹄聲響起,有四匹駿馬帶著滾滾煙塵飛馳而來。
隻需一眼,穆瑛就認出馬上的人皆身著天衍宗內門弟子服飾。
他僵立在原地,大氣不敢喘,仿佛被石化了一般。
天衍宗怎會來此?他假死的事敗露了?不對,如果是與他有關,應該是師尊親自出手抓他回去。
冷靜,穆瑛,動動腦。他飛快地思考著,酈波城歸屬燕杜王朝領地,受中央統一垂直管理。如今天下已實現燕杜王朝的大一統,修仙者則分彆偏居一隅、隱匿於山水間。王都與各大修仙門派均有聯絡渠道,實現各自管理,一般若無重大滅世級彆災難,修仙者與凡人不會接觸,行走於凡間皆會主動收斂氣息,不暴露於人前。
天衍宗的這些弟子選擇在凡人麵前禦馬出行,既然不暴露身份,那麼便不是修仙者內部事務。而他們前行的方向終點隻有太守府,如此想來應當是酈波城域內轄區出了需要修仙者才能解決的麻煩,並且需要百姓近日注意周邊異常,因此才會前往太守府通報情況。畢竟太守管理地方政務,由太守頒布各類政令實在自然。
發生在酈波城域內,且能夠在這個時點驚動天衍宗的事情,除了昨晚那株異變的荷蛛草,穆瑛想不到其他答案。
想通個中關竅後,穆瑛的心微微安定,不再慌張。他悄悄往輪椅深處挪挪位置,試圖用燕白的身形遮掩幾分。
察覺到他的動靜的燕白,也不動聲色地朝他靠近,將他護在身後。
周圍沿街的鋪子並未被這幾人的陣仗驚住,他們仍舊是做著自己手裡的活計,有些人甚至眼皮子都沒抬一下。
眼見著天衍宗的四名內門弟子即將經過,穆瑛背上滑落幾滴冷汗。就在他看見他們離去的身影,覺得事情即將結束時,打頭的那名內門弟子突然勒住韁繩,調轉馬頭朝他走來。
隻需一眼,穆瑛就能認出,那是他曾經最為關照的小師弟。
謝丘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