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複(1)(1 / 1)

鬼厄之瞳 烈駒 3968 字 9個月前

我坐在靠窗的座位上,迷茫地追隨劃向身後的風景,我舔了下乾涸的嘴唇,想象著和外公見麵的情形,蒼白的記憶怎麼也勾勒不出想象的藍圖,我終於放棄。

所有的醫院都是一樣的,散發著熟悉的消毒水味兒。

陽光投射室內,映出白色的光球,白色的病床映照在光華中更為冰寒。

"原諒我!原諒我!"躺在病床上的老人伸出枯瘦的右手顫抖地撫摸我冰冷的臉龐。

那一刻我覺得眼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真是可悲,為了能在後代心中留下美好的形象,在臨死前祈求寬恕。他祈求原諒的原因我沒有問,我的好奇心從來就是這般奇特,我是有我自己的理由:你想說的時候自然會開口,不想說的話我怎麼逼問你也會緊閉你的口。我把手擱在他淚眼朦朧的雙眼上,摩挲外公乾皺的肌膚在心的末端留有嚼不儘的苦尾,黯然心想:你好好安息吧,不要帶著遺憾離開人世。

外公過世後,作為他唯一"在世"的親人,我料理了家中的一切。意外的在一個舊櫸木大床的床尾發現了一個可以活動的暗箱。那是誰休憩的床?恐怕不得而知了。我好奇地探頭進去,一本印有紅太陽紅殼皮封麵的本子悄無聲息地平躺其中。翻開本子,是媽媽在世時記的日記,紙張泛黃,有些皺褶,大約是年數悠久的緣故。日記本記載了她的所見所聞,還有一些她內心中的彷徨和喜悅,以及她隱秘的愛情:“4月6日星期四多雲今天從農場回來天已經漆黑,父親跟母親依然陷入冷戰,生活一片陰霾。不相愛的兩個人湊在一起,是多麼的痛苦!我不希望我的愛情也是這般充滿病瘡的痛。我的他今天在麼?沒有看見他的身影。不知道他怎麼樣?我扒了兩口飯,看著父母盯住雙方冰冷的眼,我的心愈加害怕,我害怕他們的爭吵。”

"7月15日星期六晴小歐又調皮了,他摘了幾朵黃色的山花戴在我的頭上,山花每一根的花英針狀的綴在黃色花蕊上,遙望去像是滾了一邊的流蘇。他說我的模樣跟母親一樣美麗,他要和我一輩子在一起,我的心情灌了蜜般的甜蜜,真想永遠這般,隻有你,隻有我。沒有外界的侵擾。啊!我在想什麼?怎麼會有這麼邪惡的想法。我應該逃離你,不是嗎?小歐,為什麼?我愛的人是你,而不是彆人?為什麼你要愛我?為什麼你要讓我感受到你的溫柔卻無力反抗?”

"12月28日星期四多雲轉晴小歐拉住我的衣袖親吻我的額頭,我推開他說,我們不能這樣繼續,老天爺會懲罰我們。他哭了,像個孩子。我強硬著心說要他走開。他站在原地望了我很久,什麼話也沒說,匆匆走開了。小歐,我的小歐!我在夢裡幾百次地夢見你。我怎麼敢跟你說實話,我的愛和你的一樣?

媽媽說的是誰?他會是誰?罪?為什麼是罪?如果愛上彆的男人是罪的話,那麼從時間上看,媽媽認識那個男人應該比爸爸早。為什麼她不嫁給愛著的人,反而嫁給爸爸?我疑惑不解地繼續翻看,直到我翻到那個讓我無法接受的事實。我猛然領悟媽媽說“我們的行為老天爺都不會寬恕”的原因,我明白了父親為什麼不停地咒罵我和死去的母親。原來我一直以為是我父親的人不是我生身父親,我的母親她愛的人是她的親弟弟,我的親舅舅!母親在嫁給父親後不能忘情於舅舅,兩個人依舊來往,生下了滿是罪孽的我。為什麼會有這麼糟糕的事發生?我陷入萬劫不複的痛苦中,靜靜回憶往事,努力地搜索更遠的往事。舅舅看我時哀豔的雙眸裡射出的悲傷充斥我的腦海中。我想起稚年時舅舅看著我不停地呼喚“姐姐”,他不停地說我是個可憐的孩子。舅舅是知道的,他知道我是他的孩子。礙於法律,我隻算做他的外甥女,他沒有權利做我的監護人,因此隻能生生地看著我被爸爸虐待而無能為力。假使一切是真的,那麼媽媽太自私了,我的出生又算什麼?我竟然是□□出生的孩子,尋念到這裡,胸口像重錘了鐵錘久久不能呼吸。

眼望著日記本,我的腦子木瓜瓜地湧出一大片白,在這片白色中我填不出一點點內容——我的腦子空了!我也想擠出一點眼淚以示自己的悲傷,痛到極致的麻木無法做到讓眼淚噴湧而出。床前菱花大方鏡銀寒地放出光。鏡子,你如今也和我一樣寂寞吧?鏡中映印出的自己,不再是我本體的影子,它從我的身體剝離了一般,成為另一個有意識的我。鏡中的我轉動腦袋,眼神空洞地對鏡外的我說:“看吧,這就是你的命運!你是不該出生的孩子!所以誰也不要你。一切都是虛假的。”明敞的房屋結滿了蜘蛛的網,晶亮的白線密織的網紋猶如我的命運——看不清。從日記本裡掉出一朵紅白粉三種顏色夾雜的桃花瓣,桃花跌落在地上,長出觸須般的手柔和地撫摸我的雙腿。陷入迷癡幻境的我驀然醒來,望向古怪的周圍環境,我既害怕鏡子裡的自己,又難過自己的出身。我匆忙地逃離那片擁有悲傷記憶的土地,回到自己的公寓,從那以後有個白衣女人像影子一樣跟著我,這大概是體內另一個自己蘇醒了吧。

外公的死我沒跟任何人提起,包括要好的林雪。事先也沒有請假,對於自己的大膽,似乎早有預料。不按常理出牌不正是我的隱性嗎?也或者是我走向毀滅前的一個征兆。是啊,我是覺得凡事不必要張揚,痛苦是自己的,隻需一個人承擔就夠了!更何況是這樣一個悲劇等著自己。

一個人的肩膀是瘦弱的,它渴望著被擁抱。我的內心纏繞住的痛苦折磨得自己喘不過氣,我給了張業電話,期望能我一點點安慰。此刻,我一定要撥通他的電話,無論他的反映如何,我要聽聽他的聲音。阿業,我真的很累!阿業,你能好好地聽我說話嗎?

不出所料,張業接到我的電話,腔調還是一付咄咄逼人的架勢。

“這都是你自身的原因,如果你不改變你的性格,最終會與社會隔絕。”他冷冷地說。

我不希望聽到這些話,我希望他說:"原來你這麼辛苦!抱歉,我一直不知道!”

他沒有給我期望的安慰,我情緒失控地衝他發火,等待我的是沉默,這該死的沉默,幾乎壓垮了我。最後是關機,我再怎麼撥打,他都不願理會。

幾天前,我漫步在湖邊,抽芽的綠條猶如觸角般插入湖內,這種情形跟某一個令人不舒服的場景很相似。想到自己的身世,悵惘、絕望混合在我的體內,壓抑的我給張業打了最後一個電話,他依舊冷淡。

事態如此糟糕,身邊連一個安慰的人都沒有。我不知道怎麼樣才可以改變這一切,我放聲大哭,他沒有說話,久久的。

掛完電話,我隨意靠在湖邊的石板上,對麵亭子裡幾個老人拉著京胡悠然地唱戲。看著他們不知愁苦的樣子,對比一下現在的自己,我覺得淒涼便是自己的宿命,現在連張業也不要自己了,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悲的。

“跳下去就結束了,我也不會這麼痛苦。”綾波嬌媚地變幻各種姿勢,平緩的湖水被雕刻出一片片魚鱗。低到可以挨近湖水的楊柳葉兒綠得極其柔美。我想起了大學的一段往事,也是在相似的湖邊徘徊,那時的張業對自己百依百順,寵愛有加。可是現在除了爭吵留下的傷害,就再也沒有彆的什麼意義了。從大二再到現在幾年了?也許跳下去就不用想那麼多。

"你本來就沒有生命了呀!"水裡的影子看著自己吃吃地笑著,可怕的是影子沒有眼眸,她的身上綁滿桃花枝子,三種顏色的桃花停靠枝上,一經風吹花儘數開起。

我的思維一霎那冰潔,腦子鑽進了蜜蜂似的"嗡嗡"得在腦子裡亂竄。

幽篁的水底張開引力牽引我單薄的身軀,沒有瞳孔的影子忽隱忽現在湖泊時而凸起的尖角上,順著水流之聲蕩漾出湖麵。我木然抬頭,對麵是一個八角方磚的廊橋,珠黃色的廊橋深長到裡端,看得不大清楚。金黃色的簷頂雕刻一朵朵翹尾的祥雲。一位釣魚的老人坐在廊橋外的紅色木板上,摞起一邊的褲腿子至小腿肚,手握魚竿,卻不停地拿猜疑的眼神偷瞄我,做足了戒備的神態。

“回去吧!在這裡能總結出什麼?”

我起身,坐得時間太長,腿腳略有發麻。我滿步蹣跚地回家。

家,姑且稱之為家吧,這個暫時歇腳的地方我忽然眷念起來。

打開房門,四周的靜壓抑地我透不過氣。我發泄地大聲喊叫,沒有誰露麵。既沒人罵我,也沒人前來安慰,是我意料之中的。在彌漫孤寂的房屋裡,我肆意流淌眼淚,無聲地發泄自己鬱結的心情。

"咚咚"電視機劇烈地炸響,電視機響了幾聲停住了,巨大聲響過後的平靜總讓人不安。持續靜歇了一兩分鐘後,電視機再次發炸。我驚慌失措地站起身,下意識地奪開房門拔腿要逃,從地底伸出一雙張開五爪的手,如紙稿白的手枯瘦細長,狂舞的手指上長有紫黑色的指甲,指甲往裡生長,像是倒生的紅薔薇花刺。手力大無窮地抓住我的腳,我被絆倒坐在了地上,求生的欲望強烈地放大了我的勇氣,我一手支撐地麵踢打腿腳以掙脫怪力一手尋找可幫助逃生的工具。牆麵、地麵不知何時變成了魔方,擺放的家具亦不見了蹤影。26塊方塊組成的魔方不停軸動,我的身軀隨著魔方的震動被翻滾得幾近支離,胃裡的東西衝上喉管差點倒騰出來。魔方上漸顯26道“人”型黑影,魔方瘋狂地翻滾,26道黑影形象跟著立體化,邁著整齊的步子從魔方裡走出來,她們正是我的夢裡那名沒有瞳孔的白衣女人。她們把我圍在中間,皮笑肉不笑地問:"你想我嗎?嘉宜?”

那些影子就是我自己啊。

憎恨,那一刻我想去憎恨,我是被拋棄的孩子,誰也不愛我不關心我,這份痛苦誰知道?我漸漸想起幼年爸爸毒打我的情形,想起曾經遭遇的磨難。我終於流下了憋屈已久的眼淚,這是一滴血淚,鮮血迅速淹沒我的雙眼……過了許久,我發現自己沒有了雙瞳,亦如夢中的白衣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