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陋的鬼東西注視床上休酣的魏惠,嘴角間慢慢扯出假麵式的笑容,它伸出一隻手搭在魏惠的被子上,怕是驚醒床上的人刺溜地鑽進她的被窩裡。魏惠感到有些冷,不自覺地像貓一樣蜷曲了身體,但怎麼也醒不來。
13歲的我活在爸爸施加的恐怖裡,一天爸爸醉醺醺地帶來一個高個子女人回來過夜,女人指著我問:"這小孩是你女兒麼?”
爸爸用冰冷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
"她長得真醜!"梳了馬尾的女人感歎。
爸爸他討厭我!極度地厭惡我的存在。在這個世界沒人要我,沒人關心我!
在爸爸眼裡我是個吃閒飯的。自從我的孩子出世後,白米飯成了奢侈,爸爸說我是怪物,隻能吃豬食,可我多想碗櫥裡的的肉香!一天趁爸爸不在家的機會,我攥緊拳頭勾起小拇指蘸了小碗盛的剩凍肉的湯汁,塞進嘴裡不願意拿出來:我的手指上有肉的香味!
肉的香味!我感到自己站在了天堂的一角,幸福充溢全身。
是的,食物!這就是我的小小的幸福。
"你在乾嗎!"一聲怒吼霹靂晴空。
"我、我沒、沒做什麼……"我慌慌張張掩飾。
爸爸扯住我的領子不打算放過我:"你這饞嘴貨,偷吃了吧!”
"爸爸!我沒有!爸爸!饒了我吧!"我驚恐地哭饒。
"我不是你爸爸!你這個小偷,不教訓你,你不老實!”
爸爸惡狠狠地把我拖進裡屋,一腳把我踹到地上。我疲軟的身軀癱倒不敢動彈地注意爸爸,他在棗紅色大木箱裡翻找,找到堆著亂七八糟破線的竹簚製成的籮筐,不一會兒他捏起穿了線的毛衣針,朝著我嘴皮戳進去……
痛!痛!痛!
我腦子一片空白,瞬即暈厥。
我模糊地感到爸爸一道又一道地將針紮進去,血模糊了整張嘴……
回想這個場景我依然記得當時蔓延全身的疼痛,鑽心一樣的撕裂。那一刻我恐懼地感到爸爸想殺死我。
那時有沒有人出來為我說話?有!居委會的王阿姨,她看著我的摸樣哭了,她帶我去醫院將我嘴上縫的棉線拆掉,醫生凝視我化膿的嘴巴沉默很久,他的眼神印有深深的憐惜之意。之後有人說要帶走我,爸爸大哭大鬨死活不肯,甚至拿死來威脅,於是我留下了。
不久後的某天晚上爸爸用發紅的眼神盯了我半響,我害怕地縮進屋角,儘可能地不讓自己的身軀暴露在爸爸的眼前:"爸爸……"我囁喏。
"為什麼你的眼睛跟你媽媽一樣?"爸爸突然一個拳頭塞到我腦門上。
一個踉蹌我倒在了地上,爸爸仍然在踢那個像玩具一樣毫無抵抗的我。
是的,我發現自己站在爸爸背後,他居然沒看見我,依然拳打腳踢伏在地上的另一個自己。為什麼會這樣?我死了麼?死了……為什麼會這樣?我隻有13歲,我還想活下去,打累的爸爸沒有管躺在地上的我,他一頭紮進被子間睡著了。
很想哭,可是我不再擁有眼淚。手撫地上的自己,眼睛圓鼓鼓地張著,濕漉漉的嘴巴也是。"她長得真醜!"我想起那個女人說的話,我很久沒有照過鏡子,爸爸把鏡子全砸了,他說鏡子是叫女人學壞的。原來我長得這付摸樣。
爸爸不一會醒來,他衝著地上的我喊:"死豬!還睡!”
地上的我沒有回應,我注視著爸爸走向我,看著一動不動的我露出慌張的神情,也僅僅是一瞬間。他找個蛇皮袋將瘦小的屍體搬進裡麵,蹬了輛自行車來到附近的月牙湖。夜正沉,人跡罕至,隻有幾聲窸窣的蟈蟈聲。"嘭嗵"爸爸像丟棄廢物一樣,把我扔進水塘。
"不要!"我喊。
爸爸沒有聽見,裝屍袋沒有下沉,爸爸反複做了幾回,袋子還是漂浮在湖麵,爸爸隻好在裡麵堆滿石頭。袋子終於沉了,爸爸放心得離去。
在爸爸轉身的一霎那,袋子又浮出水麵——隻是爸爸沒有注意,我看到自己的頭顱鑽出袋子,目光冰寒地打量爸爸,頭發漫無邊際地生長,像水藻一樣霸占湖麵。"殺死他!好恨!好恨!"我聽見另一個自己在詛咒。
"不要傷害爸爸!"雖然爸爸那樣對我,我不想傷害他,他是我唯一的親人。舅舅在我誕下孩子的那一年去世了,我不想再失去親人,無論如何我無法憎恨。我跳進湖裡,抱住自己的屍體默念。
不知道什麼時候我醒來了,陽光明媚,我站在花前,綠波層層逐浪。我回到了家裡,之前發生了什麼我不記得,為何站在這裡我也不知道?爸爸的惡毒我也不記得。我回到了家,敲開了記憶裡的那扇門,爸爸像見了鬼一樣渾身顫抖,但爸爸還是收留了我,沒有再打我,仿佛對我越來越好。我像常人一樣上學,一直到高中離開家鄉。
我沒有找過爸爸,不知道他現在好麼。按理說我應該恨他,可是我遺忘了過去,現在我又記起可怕的往事,對爸爸我隻懷有恐懼,我又不想他死,為什麼?不知道。童年的記憶斷斷續續,在說不清楚的情況下添枝加葉,我以為我的童年是快樂的。其實我是在逃避現實後的自我麻痹,我記得從月牙湖回家以後,我常躲在花叢中玩耍。尤其是夏天,會捕捉到金黃的細長身軀的小甲蟲,長長的觸角前後亂轉——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隻覺得看見它振翅的樣子很有意思,尤其將頭扭掉,它身軀還在動彈,真讓我感到驚奇。小小的蟲子渺小而又簡單,我還是察覺到它被我抓住時的恐懼。這恐懼就像爸爸後來看我的眼神,原來爸爸一直記得我失去生命的事,而我遺忘了。他擺脫不了我,隻好聽天由命地撫養我。跟爸爸生活那麼久一次交流都沒有,他的模樣我也模糊了。
從什麼時候起我喜歡上了回憶,我已不記得,隻是每次回憶堆滿了酸甜苦辣。我是個沒有特長的人,唯一所做的事就是回憶。大學的時光,像一部陳舊的留聲機。我跟班上的同學保持距離,偶爾也會遠遠的觀察他們,我覺得他們很傻,為著一些無意義的事或悲傷或喜悅。同事林雪是我的同學,我對她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她是我為數不多的好朋友。我曾為了她和幾個朋友親近過,那是唯一次數不多的回憶。那些朋友:王曉姣、劉佳、季衛敏……都還好嗎?也許早已結婚生子。
除了那幫嬉鬨的朋友,我的生命中沒有和哪個陌生的誰有過交集,我以為自己會這樣永遠和彆人毫無關聯得保持下去,但張業出現了:這是一個平常的早上,天空不陰不晴,隻是感到莫名的冷。我走進一個商場,漫無目的。看見貨架上擺設的毛絨玩具,我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腳步,睜著大眼睛的泰迪熊吸引了我,記憶中我從未收到過毛絨玩具,由於在高處我踮起了雙腳,此時,一雙手很合時宜得伸過來幫我解決了問題,他是張業,我們就這樣結識了。他說喜歡我,給我買許多吃的,陪我逛商場,我渴望的溫暖他給了,有沒有愛他,我不清楚,就這樣接受了他的感情,我們做了情侶該做的所有事,每次激情過後我喜歡貼在他的胸膛,聽他說愛我的心跳聲,這種感覺真好!不知不覺他已經成為我的全部,我瘋狂渴望他的撫摸、他的溫柔。工作之後,他變了,變得冷漠而粗暴,對我不再賦予他的溫情,我猜想其中的原因,可怎麼猜不透。
畢業後,我做著一份收入穩定的工作,人們提起我會說那個幸運的XX啊!她在班級裡不出眾,卻找了一份好差事。我的內心並不熱愛這項工作,整天重複著一些毫無意義的行為,想著就可笑。劉主任又是個反複無常的家夥,讓我無所適從。這些煩惱我要與一個人分擔,這個人隻能是張業,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不僅僅是戀人,也是朋友、長輩。當我張口說第一個字時,張業表示他不愛聽的動向,我的苦楚隻有緊緊按捺在心底,一天天任由它去膨脹。他說這全是我的錯,我感到不理解帶來的痛苦,為什麼他不願意傾聽我的心聲?難道我真那麼使人感到討厭?以前那個愛我的張業哪裡去了?
一天,在我茫然無措於自己的生活時,老家捎來口信,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是通過爸爸吧……那個我以前沒見過的人告訴我說外公病危。外公,這個陌生的從未照顧過我、癡呆了一輩子的人,在離世前突然清醒過來說想見我。我去了,探望這位即將和我一樣失去生命的老人。這列行駛南方的火車,注定了我不能像常人一樣生活。如果我知道回去給我帶來那樣的結果,我寧願冒著大逆不道的風險也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