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沈憶無法理解有人這麼能說話一樣，李念覺得沈憶簡直就沉默得不可理喻。

開學一周，李念和沈憶還像是不認識，李念每天下課都對沈憶嘰裡呱啦地講一大堆，對方隻會麵無表情地回一模一樣的話。

“沈憶，我和你講，聽彆的班的人說，我們這次軍訓在天府基地，那裡我初中去過，超級嚴格！”

“這樣嗎，真不錯！”

“沈憶，發根說我們軍訓回來就要摸底考，你知道嗎？”

“這樣嗎，真不錯！”

“沈憶，你鼻子上沾了鼻屎。”

“這樣嗎，真不錯！”

沈憶感覺桌子在顫動，筆跡都被帶歪了一道。他轉過頭，看到李念抑製不住地捂著嘴偷笑，才意識到他剛剛說了什麼。

李念趴在桌子上，一半臉被手擋著，露出滿含笑意的、晶亮的眼，頭發有點亂，像個毛茸茸的動物，此時正明目張膽地咧著那彎彎的嘴角。

沈憶歎口氣，一直緊緊抿著的薄唇鬆動，他也趴下對著李念。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但我現在不想聽你講話。”

兩張臉對著，李念發現沈憶其實長得很清秀，沒錯，就是清秀，睫毛很長，像五月的樹枝投下陰影。明明這人渾身上下都是那種虛無縹緲、拒人千裡的氣質，五官卻很精致鮮明。

下一秒，這張臉消失，李念被窗外刺眼的陽光一晃，沈憶拉著他的手臂往外走。

十二班的門外通常會聚集一些女生，有意無意的，眼神就往教室後排瞄，那裡就坐著李念和沈憶。今天也不例外。

李念沒反應過來沈憶要乾嘛，後者把他一推，推到那群害羞低頭的女生前頭。

沈憶隨便指了其中一個，又拍拍李念，說：“說吧，你不是有話要對她說？我挺你。”

那個被指到的女生瞬間漲紅了臉，其他人則開始鬼叫起哄。

“念寶，沒想到啊！開學一周，你就鐵樹開花，哥們太感動啦！”謝飛龍在旁邊激動地上躥下跳。

李念懵了。始作俑者已經回到座位上，脫離戰場時還留下一個淡淡的嘲笑。

他對著眼前臉蛋已經快紅爆了的女生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最後一拍手：

“同學，我想對你說的是，你今天穿得真好看，特襯你！”

“我有點急尿，你能讓讓嗎？”

女生回頭看急速逃走的李念，又低頭確認了一下：她穿的是校服啊？

沈憶聽著那騷動，覺得有些好笑，但臉上的弧度轉瞬即逝，他覺得自己有點幼稚，但沒辦法，李念勁勁兒的樣子讓他想到一個很熟悉的人。

那是從前的自己。

很快軍訓就開始了，確實如李念所說，天府基地的訓練很嚴格，教官都一副抓著人就想教訓的樣子。每個人都被曬得黑黑紅紅，背上是一片白白的汗漬，這個夏天的太陽似乎尤其毒辣。

沈憶不需要忍受這一切，他向學校申請了免訓，天天自己一個人坐在最涼快的地方看著全校軍訓。他現在的病情已經穩定了下來，但劇烈運動是絕對不允許的。

16歲的男生，雖生了場大病，但太陽一曬，和野草一樣，哪哪都開始發芽。沈憶覺得自己又長高了，肩似乎是寬了點，以前鍛煉的痕跡還沒有消退，現在的他，看上去似乎是個挺健康的人。

李念有時候訓著訓著，會往樹下瞄。沈憶很白，一眼就能看見。

自從上次那件事之後，他發現沈憶其實是有情緒的，像那種平時懶得搭理你的街貓，惹煩了就輕輕給你一爪子。

如果說李念是一麵整齊攤開的池水，剔透的、一眼望到底，那沈憶就是斷層分明的深潭，在允許的範圍內，他會給你不痛不癢的回應，再往前走，便沒有下文。

“唉，真麻煩，少年人何須如此神秘！”李念架著謝飛龍，沒頭沒腦的拋出一句話。

這天實在是太曬了，氣溫直逼37度，軍鞋的底感覺都要被熱化了黏在跑道上，陸陸續續有人中暑倒下。

教官們帶著各班散開，遮陰去了。沈憶這時候才像真正融進了班級裡，坐在方陣中，但隻有他還是白白的，沒曬黑一點。

十二班的教官看沈憶不爽很久了，那麼高的個兒，看起來啥事沒有，天天坐著，學女生一樣裝文靜。

許是熱氣上腦，他靠在樹根那，指著沈憶：“你，站起來，過來。”

李念他們疑惑地轉頭看沈憶，當事人不明所以地起身走了過去。

“你是男生女生？”教官上下掃視沈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全班都覺得氛圍不對，這個教官最是喜怒無常，常常沒理由地就罰他們深蹲，罵一些難聽的臟話。

“報告教官，我是男生。”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女生呢，臉慘白慘白，不知道的以為你來大姨媽！”

底下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女生們都厭惡地彆過臉。沈憶卻沒什麼表情。

“報告教官，我已經向學校申請過免訓。”

沈憶沒有看麵前這個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男人，他的眼神冷冷的，不知道在看哪。

“誰知道你是不是裝的，我帶過多少學生，見多了你這種，老子最看不慣了，一點小事就叫喚。”

沈憶的目光從很遠的地方移回來，好像很不可置信地盯著眼前這個滿嘴噴糞的人，李念注意到他的身子，好像抖了一下。

教官見他的眼神有點不對勁，吼道：“乾嘛？你想造反？軍訓沒勁，吵架有勁？”

“不是每個生病的人都像你這樣多嘴，傻逼。”

李念聽見沈憶輕輕說出這句話，驚訝地抬起頭，站著的少年很高，但看上去有些說不出的單薄，此時正因為極度的厭惡，麵部線條變得無比銳利。明明熱浪要燙掉人一層皮，明明下巴上懸著汗，但李念覺得他們快結冰了。

空氣中四溢著躁動的因子，李念隻看到教官那汗津津的拳頭揮了出去，接著沈憶輕飄飄地倒在他麵前，周圍有人尖叫，他覺得世界一片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