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

不知為何，明明可以編些謊言瞞下去，為自己的性命添一道保障。可沈浟卻選擇直接說出真相。

不及狼王再問是誰，他又接道：“何況我出鋒這麼久，各地都遊曆過，在是否有過戰爭方麵，二位用不著再抱有僥幸心思。”

狼妖夫婦對視一眼。

他們確實抱有僥幸，可這僥幸，是不被天道發現的“僥幸”，並不是不被旁人拆穿的“僥幸”。

狼後微微一笑，再問沈浟。

“那沈尊主，這次是替，天道，來製裁我們嗎？”

他們都知道，天道出手，一般是用不著旁人代勞的。

“不。”沈浟如他們所料地回答道。

“噗嗤。”狼王自嘲地笑。真是，害得他莫名其妙的被嚇了一下呢。

妖王，被一個普普通通的修行者嚇到？哈哈。

下一刻，他施著妖氣，勒住了沈浟的脖子。有點出乎意料，沈浟竟沒有反抗。

不過在這種敵弱我強的狀態下，狼王暴虐的神態展露：“嗬，我還以為是天道告訴你的呢。小小修行者，你不想想，隻要你死了，天道又怎麼會知道？”

沈浟置若罔聞，隻是抽出了“征道”，立於二人中間。

妖王看到那柄劍，登時一驚，連忙抽回妖氣：“你——”

脖子處的威脅沒有了，沈浟想說的話也就能輕鬆說出來了。

“除了人界，其餘三界都可相互打交道，二位看到這仙器，總知道你們麵對的，究竟是誰了吧？”

廢話，當然知道。

狼王惡狠狠地想。

仙器，隻在天界有。

沈浟點點頭，收回了劍：“當然，這也不過是我的猜測，畢竟天道與天界最親近。在下隻是個想飛升成仙的普通人，‘碰巧’獲得了天界遺留在人界的仙器，又‘碰巧’遊曆過很多地方，知道了一點點，當年的曆史。”

至於這個“碰巧”是不是天界刻意營造的，那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天界可能已經抓住了妖界的把柄。

這“多虧”了麵前這位一心征道的沈尊主。

“所以沈尊主這次來的目的是什麼呢？”狼後細聲細語，語氣之中充滿委屈，“您是打算為了您的升仙夢，把我們交給天界嗎？”

這對於沈浟來說，確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天界之所以還沒下手，很可能是因為，他們還不知情。

或者說，沈浟在還未將消息傳達給天界。

隻要沈浟一把消息告訴天界，於他的修仙之路，必定是事半功倍。

“道，我是必須要證的。”沈浟答道，“你們的死，也隻會是定局。”

“那你還來這乾嘛呢？”狼王在這時候笑了，“總不會是特意來告訴我們死訊的吧。”

他目光盯著沈浟，眼底燃起熱火，他肯定，幾乎是篤定道。

“你有辦法。”

怎料沈浟也笑了笑，說道：“沒有。”

狼妖夫婦頓時沒有了好臉色。

“不過。”沈浟眼中閃過一絲不明不白的情緒，可能是愧疚，可能是欣慰，“我能為你們做的，是換一種死法。”

天道的懲罰，隻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誰都不知道觸犯秩序後，身心將會受到怎樣非人的摧殘。

但死在沈浟手下必然比死在天道底下要好些。

他又重新把劍拿出，這一次，是連劍鞘也一並擺在二妖麵前。

狼妖夫婦定睛一看，然後，不敢置信地看著沈浟。

“對不起。”沈浟緩緩抽出劍身，“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正如臨安梅所說的，一個退而求其次的，兩全其美的結局。

……

不知過了多久，狼後突然說道。

“我有一個請求。”

沈浟微微點頭，示意她繼續講。

狼後深吸一口氣，虛焦的眸色中儘是柔和，隻聽她說。

“我和夫君有個孩子，叫林侑。關於戰爭的事，他全然不知！”狼後看著沈浟，“我不想看到他和我們有一樣的結局，所，所以，我請求沈尊主。”

“收林侑為徒。”狼後求道，“教他習武，教他良善，教他，不要恨錯了人。”

沈浟：……

“……我也不過才舞象之年。”他隱晦地回絕道，“恐會誤人子弟。”

“不。”狼後盯著沈浟額尖的金印，喃喃道，“最有資格教導他的人，非你莫屬。”

看著狼後痛楚的模樣，和一旁於心不忍但又無可奈何的狼王。

沈浟心如澄鏡。

收徒嗎？不是。

父母之教子，則為之計深遠。

他們隻不過是，看不得自己的孩子遭罪。即便是他們咎由自取，可孩子全然不知情，他不需要受這無妄之災。

“那好。”沈浟思慮再三，嚴肅應道，“一個要求，彆讓他察覺。”

狼妖夫婦對視一眼，一起向沈浟鞠了個躬。

“自然。”

·

“侑侑。”狼後指著沈浟，對林侑溫聲說道，“這是人界雲峰沈尊主，以後，他便是你師父。”

沈浟站在殿中，聞言抬頭，簡單看了眼妖王的兒子。

少年身著華貴，玄衣上多少掛了些精致的銀飾，群青衣領上，是張俊俏揚彩的俏皮臉。

本來人就足夠挺拔了，還束了個高馬尾，更顯氣色。

他在看林侑，而後者也在看他。

隻見林侑原本興致高昂的眼神逐漸失落，撇撇嘴。

“……人界？”

認人為師？什麼驚天大笑話呢，人還能比妖厲害不成？

而且對方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多少，恐怕自己功夫都不到家吧，能教他個雞毛啊。

父皇母後怎麼找了這麼個人……

狼王了解自己兒子的脾性，趕在他說這些話之前拍了他重重一腦袋。

林侑哎呦一聲，吃痛的揉揉狼耳。

“林……侑？”沈浟開口道，“是叫這個名字吧。”

“昂。”林侑理直氣壯道，“本少主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沈浟：……

狼王頷首，跟沈浟笑了一下。

“啊窩草！”林侑又叫道。他的小腿被踹了一腳。

狼王背對著沈浟，盯著林侑，話語從唇縫中擠出來。

“嘴巴給我放尊重點。”

可有時候林侑的性子隨著爹，越不爽他越要說——這裡是他家，他想怎麼放肆就怎麼放肆。

沈浟看他抱著胸，昂首道：“不認。”

狼妖夫婦都要尷尬死了，怎麼說這事還是他們求來的呢，結果兒子一句輕飄飄——不認？！

正當他們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時，沈浟又開口了。

自林侑到場後，他就隻和林侑說話。好像隻是完成任務一樣。

“你不肯認我為師，我知道。”他清晰指出，“我是個修行者——人，你覺得我力量定不及你；再者，你我年齡相當，你覺得我徒有其表，見識短淺；其三，你不知我底細，一個來曆不明的人，不值得得到狼族少主的青睞。”

林侑應道：“不錯。”

他要找的師父，起碼是要能夠打得過他，讓他心悅口服的。

沈浟顯然不是。

狼妖夫婦心中一緊，估摸著這事怕是要黃了。

誰料沈浟輕輕笑了聲，赤色的眼眸中揚起一絲蕩漾。

“甚好。”他說，“這就對了。”

他答應的，是保護林侑的命。至於情感，這種不該屬於他的東西，舍棄了更好。

免得日後死了，還有人記掛。

他不打算解釋什麼，一手舉起，握著那把金羽扇。

“身份，你認我為師後，自會清楚。至於另外兩個……”他道，“你我對幾招，再下定論也不遲。”

林侑一下跳到主殿中央，和沈浟離得不過六尺。

“正有此意。”林侑接道。

就在他話音剛落之時，沈浟已然出手。

淬了毒的箭尖一並齊發，毫不留情，旋即扇麵展開，直衝林侑這邊掃來。

林侑瞳孔驟縮，連忙避過，心中惶惶然——速度太快了。

他這些年以來，見過有如此速度的，除了狼王，並無他人。

可這個人的速度，甚至給他一種，比父王還快的感覺。

扇尖擦過林侑的脖頸，差一點就要留下傷痕了。

“武功不成氣候，我讓你三招。”沈浟道，“這是第一招。”

林侑連忙拉開二人距離，不敢置信地撫上剛剛差點就要被割的脖子。

這時候，心中一股名為“畏懼”的火燃燒起來。

他竟然會感覺到……畏懼？！

不及思考，沈浟又是一扇襲來，於半空中換手，接著抽出了“征道”。

一扇一劍。

林侑也不是個腦子遲鈍的，立即施出妖氣。

他一手化作防護罩，一手凝成妖火，蓄勢待發。

可下一瞬，扇子是稍微打偏了點，可那劍卻直破護罩，又是擦著林侑的皮肉，還削去了他手中那團妖火。

林侑：！

沈浟順勢翻了個身，輕盈地落在地上，指點道：“沒有底牌，沒有實戰技巧——這是第二招。”

林侑一聽，怔怔地看著沈浟。

作為少主，他的老師不少。

儘管那些老師很厲害，他學的也很認真。周圍的同齡妖沒有一個是能打敗他的，甚至有時，連老師都敵不過他。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夠強了的。

直到現在。

麵前這個，人。

不過也就比自己大個那麼幾歲，武功造詣如此之高。才不過兩招，他已經有了深刻的認知。

這個人，他打不過。

在實力方麵，他已經被完全碾壓了。

沈浟平靜地站在那，好像剛才的對招不過是小打小鬨，甚至都不必用心。

“你同彆人打架。”沈浟提醒道，“彆人可不會留你這麼久的思考時間。”

“不用了。”

沈浟輕微地挑下眉，眼睫撩起，看著眼前這位年少氣盛的少年。

反應很快。他想道。

明明還不到一炷香之前，林侑對他還是不屑一顧的，才過兩招，就能坦然接受自己的不足，並且態度轉變了。

“師父。”林侑雙膝跪地，給沈浟作輯，笑道，“請收弟子為徒。”

狼妖夫婦觀察一下方才的打鬥，也被驚到了。

他們先前與沈浟隻是談話，動手也隻不過是狼王單方麵動手，沈浟自始至終都沒有出過手。他們自然不清楚他的武力。

現在看到了，不禁又提起一口氣。

林侑實力雖不及妖王，但在狼族，甚至於妖族，已是佼佼子了。

而他們的兒子，在沈浟麵前，幾乎沒有還手能力。

難以想象，如果先前沈浟真的和狼王動手，勝負會是怎樣。

而沈浟現在，才十八……

沈浟收了劍，走過去扶起林侑。讓他先回父母身邊。

“收徒一事，我應。”他道，“不過這禮，到了我雲峰再行也不遲。”

林侑站在狼後身後，歪著頭，重新打量著沈浟。

長發及腰，紅帶飄起。

細長的眼睫下，那雙眼睛看著那麼透澈，卻看不到透徹。

他……不，他心裡改口道，師父。

師父，好奇怪。

收了妖做徒弟，不應該是開心的嗎？千古年以來可從來沒有這種事發生呢。

怎麼師父看著，沒有他想象地那麼高興。

難道是自己太差勁了？

不行不行不行。

林侑心中委屈，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師父這麼厲害，自己不能給師父拖後腿！

“師父！”

沈浟疑惑地看著他：？

眨了下眼，沈浟才應道：“……喚我何事？”

很顯然，他還沒有從多了個新稱號這事上緩過來。

“您什麼時候教我本領？”林侑眼睛乍亮乍亮，“弟子定好好學習！”

麵對如此熾熱的目光，沈浟不由得抿了抿嘴。

當過師尊，沒當過師父。

可即便是做師尊，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教人。

畢竟他十五就出鋒遊曆了，峰內的弟子，他都沒怎麼管過啊……

“咳。”沈浟清嗓，“你先和雲峰弟子一樣，叫我師尊吧。”

“行。”林侑露出潔白牙齒，燦爛笑道，“師尊！”

咳……

讓他想想，以往空閒時，會教那些弟子什麼來著？

紮紮馬步，糾錯示範？可那些似乎並不適合林侑。

似乎是看出了沈浟的窘迫，狼後拍拍林侑的肩。

“求學之路漫漫，你也不用這麼著急。沈尊主來我宮內，都來不及休息呢，不如侑侑帶著沈尊主四處逛逛，享受一番我妖界的良辰美景？”

林侑接收到了母後的眼神——順便撮近下關係。

於是，他應了。

沈浟：……

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