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殿庭院,花樹交疊。
走過的無論男女老少,都是妖。
他們礙於少主的身份,在林侑麵前,眼神幾乎都是躲閃的。
可這次,他們目不轉睛,一直盯著少主身邊的男子。
倒不是因為他沒露出獸耳——獸耳是可以隱藏的。隻是這男子身上,沒有一絲妖氣。
反倒生氣濃鬱。
看著男子腰間佩劍,他們心下大驚——少主竟和修行者挨這麼近?!
林侑並不理睬他們的視線,還在興奮地和師尊介紹。
“師尊,人界的花草好看,妖界也不低的,有些種類,人界都沒有呢。”林侑指著一棵樹,示意道,“看,這種人界就沒有。”
沈浟順著他的手望去。
樹乾粗壯,樹梢細長。葉子的顏色和人界倒沒什麼不同,隻是這形狀……
林侑施展一縷妖氣,摘了幾片下來,給師尊細看。
由葉根擴展,葉片越來越薄,越來越寬。到達中部時,卻突然收窄,和楓葉有點像,隻不過到了葉尖處,那葉子就像被剪開拉扯了一番,長長幾條甩出來,又有點像柳樹枝條了。
“師尊看看,像什麼?”
沈浟想了一下,回道:“像鳥。”
葉根,是鳥的頭;葉中,是鳥的翅;葉尖,是鳥的尾。
“對。”林侑舉起那葉子,往半空一扔。
葉子隨風起舞,倒真有些鳥兒飛翔的模樣了。
“尋常的鳥,尾巴沒有這麼長。”林侑聳聳肩,“孔雀除外,不過她們太愛美了,看不上這種普通的樹——本來這種樹差點就要叫成‘子雀樹’的呢。”
“然後呢?”沈浟看著緩緩而落的葉子,問道,“那它叫什麼?”
“‘棲鳳’。”林侑笑道,“我取的。”
棲鳳,意喻鳳凰棲息的地方。
世上長長尾巴的鳥又不止孔雀一族,那傳說中的鳳凰不也是嗎?
沈浟眼中蕩起了笑意:“怎麼不再想想朱雀神官?世上長長尾巴的,也不止鳳凰啊。”
“因為它倆給我的感覺不一樣。”
林侑斟酌了下,甩著葉尖,繼續說道。
“雖然他們倆,我誰都沒見過。但朱雀給我的感覺,是火熱且有戾氣的;鳳凰就更加溫和點。我這周圍可都是淡色的花,就連這樹也是淡綠色的。以朱雀神官命名,感覺怪。”
“噗嗤。”
沈浟垂著眼眸,嘴角也隻是向上彎了一點點。
林侑愣了,師尊怎麼突然笑了,是覺得他很幼稚嗎?
誰料剛想說些什麼轉移話題時,沈浟也陪著他幼稚。
“你猜如果二位神官同時站在你麵前,叫你重新給這棵樹命名。你待如何?”
想也沒想,林侑就來了句“不換”。
下一刻他挺直身板解釋道:“這是我家,我的地盤我做主。”
定都定下來了,再換豈不是駁了他的麵子。
可能正如林侑對棲鳳樹隨和特性的感覺,這類樹上,築巢的鳥兒也額外多。
它們還沒有神誌,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隻是日日窩在裡麵,曬曬太陽,喂喂食物,順便再吸取一點靈氣。
良久,沈浟問了句:“有樹苗嗎?”
啊?
林侑眨眨眼,有點沒懂師尊的意思。
“總感覺我的竹舍外,缺了點什麼。”沈浟自顧自地說道。
要是有顆樹的話,會更好看一些吧。
尤其是以……咳,親傳弟子命名的。
隔日一早。
沈浟被安頓在舞龍宮的偏房,打坐了一夜後,他精神也恢複了不少。
銅鏡麵前,紅色絲帶從眼前繞到腦後,不一會,就被綁成了一個結。
透著鏡子看自己,他不禁回想起昨日臨安梅為自己算的命格。
——五年之內,必遭橫禍。
換成另一種話說就是,五年之內,他要成功征道。
神官無法下界,而“征道”又隻能被他壓製,若是不想徒生殺孽,他必須得道飛升,將劍還給那位神官。
這個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
要獲得升仙的資格,一是要有巔峰的武力,這個他並不擔心,對於人界而言,他確實可達巔峰;二是獲得天界及天道的認可。
天界……
沈浟盯著銅鏡,像是在透過鏡麵,看另一些東西。
有滅狼族一事助力,他不怕得不到。
至於天道。
滅族之事由他促成,天界不過是借刀殺人,想在四界維持權威罷了。所以隻要天界一向天道揭露,天道必定會降下天災。
而這個天災,就是他得道飛升的好時機。
扛不住天災,就會灰飛煙滅;但抗住了天災,便能飛升。
這步最關鍵的棋,就在“滅族”。
沈浟並不嗜殺,相反,他更希望大家都是相安無事的。
可如果他不對狼族動手,人界便不會安寧。一個族,和一個世間,權衡利弊之下,他不會不知道,哪種選擇更劃算。
沈浟默默攥緊拳頭。
至於與那臨霜閣閣主的交易。
——“兩年。”沈浟對著臨安梅說道,“給狼族兩年時間,讓他們料理好後事。”
——“在下隻管結果,其他的,沈尊主隨意。”
這樣按計劃行事,滅族的日程就要提上來了。
就是不知道此舉,對於那個被寵著的少主,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師尊!”
“砰”的一聲,門被林侑拍開。
沈浟:……
“進門之前,要先敲門。”他捏捏皺著的眉頭,回道,“何事?”
“換名字了唉。”林侑歪著頭,語意之中不知想表達什麼,“舞龍宮幾十年來都未更改過名,就在今日,也就是師尊來的後一日,突然換了名——師尊是怎樣想的?”
換名?
沈浟順勢問道:“什麼名?”
“‘靜羽府’。”
“師尊你說——”林侑眯起眼睛,嘴角彎起一個弧度,好像就是在聊家常談八卦似的,“怎麼會這麼巧呢?”
雖然林侑已經認了沈浟為師,可他本質上隻是為了求學。尊師重道是真的,疑心疑慮也是真的。
畢竟誰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真心接受個陌生人呢。
師尊昨日才來,今日宮殿就改名了——換名這麼大的事,連他都不知道。
——難道師尊和父皇母後,私下裡談了些什麼?
沈浟聞言,心中暗暗地歎了口氣。
都說了林侑的反應很快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今日宮殿會突然換名,但他大致能猜到。
“舞龍宮”三字一聽,就顯得尤為氣派磅礴。天界的青龍神官都還沒神隕呢,妖界的狼王就敢戲取“舞龍”。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狼王奢侈自大,已經擺明了看不慣天界的態度。
如今在他的“提點”下,約莫是理清了些,這才將名字換了,低調一些。
靜羽府……
嗬。
沈浟無意識地揉著腰間鳳翎。
羽係鳳翎,這妖主二人是想借此暗喻什麼?
——換名的原因,有他一份嘍。
他微蹙眉頭,紅色眸子也跟著黯淡一分。
既然不想讓他們的兒子趟這趟渾水,就什麼都彆透露。這夫妻二人是在想什麼呢?!
“你問我?”沈浟麵無波瀾,但有點含著怒意,“問我有什麼用呢?易名之事是你爹娘著手的,我一個‘外人’,無權過問。”
林侑抿起嘴,眼神飄移。
好像說錯話了哈……
“倒是你。”沈浟繼續道,“不先去問你爹娘,為何要——”
“師尊啊。”林侑連忙止住師尊的話頭,尷尬地拿起把木梳做掩飾,避重孰輕地說道,“我就是在來的路上碰巧聽到,好奇,想問問師尊看法而已。其實我今日這麼大早前來,主要還是想和師尊學學招式,增增見識的。”
世間上有種現象,就是尷尬的人看起來永遠都很忙。
就連林侑也不例外。
他很敏銳,幾乎是疑問出口的一瞬間就知道話說錯了。
可話既提出,再想轉移,就沒那麼好轉了。
他局促地站在那,摸摸桌台,摸摸木梳,再摸摸銅鏡。好像那些地方都有灰似的,要他擦一遍才乾淨。
“唉師尊發髻梳歪了!我。”林侑尷尬地點點頭,“我幫師尊重新紮一下。”
說完也不等沈浟應答,就一把扯下了發帶。
青絲隨著紅帶鬆散而垂下,有幾簇直接散落到沈浟的肩前。
碎發迷亂,紮得沈浟的眼睛不由得閉了一下。
沈浟:……
如果不是為了給林侑台階下,他真的很想反駁一句。
——如果我的發髻是歪的,那你的發冠也沒好到哪去。
見師尊沒拍開他的手,林侑也就當他是默認了。手上動作也越發膽大起來。
他先是隻簡單梳了下發尾,等梳的差不多時,就將一手移到頭頂,一手端起發絲,繼續慢條斯理地梳起來。
沈浟的頭發先前梳過一遍,本來就柔順,林侑這麼做完全是多此一舉。
就在他如此反複地梳了十幾遍還沒有挽起的時候,沈浟終於要忍不住了。
“你怎麼——”
“師尊的頭發好好摸啊,感覺比我的還好唉。”林侑又一次堵住了他的話。
“快點。”沈浟這次不想給他台階下了,“你不是還想學招式嗎?”
紮個頭發這麼慢,磨磨唧唧的。
林侑聽了,手上動作立馬快了起來,三下五除二地給沈浟束了個高馬尾:“好了。”
沈浟稍微甩了下頭,問道:“怎麼換了個樣式?”
他原本隻是從耳後撈了半把頭發,隨意綁了起來。現在林侑卻直接給他全紮了起來。
“哦。”林侑揚起笑,“因為我束的就是高馬尾啊,也想看看師尊束成這樣的樣子,就換了。師尊照照鏡子,好看的!”
師尊這麼美的人,果然紮什麼頭發都好看。他心中讚許道。
而坐在鏡前的沈浟:……
他算是看出來了,這位林少主,自我意識還蠻強的。
隨心所欲,想乾什麼就乾什麼。先斬後奏倒是拿捏的準,說都還沒說就先做了。
隻是沈浟並不知道,當年內心的隨意評價,會在幾年後得到充分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