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闐立馬著急地囔道:“這怎麼能行?!我要去阻止師尊。”
林侑一隻手擋在他身前,微一偏頭,像是早已料想到了:“你攔得住麼?”
他怕兩人聲音太大,打草驚蛇,乾脆直接施著妖氣將二人捆進竹舍內了。
“要不是如今我在你們麵前說了這事,恐怕你們連師尊去的時間都不知道。”
蕭不予當即反應過來了,先前師尊和大師兄不打招呼就出鋒,估計和這事也有著牽連吧。
“大師兄既和我們說了這些,是有什麼要拜托我們的吧。”蕭不予問道。
林侑掃了一眼蕭不予,心道這家夥腦子轉得比甜甜快。
既然已經把師尊要前往“虛境”的計劃告訴了他倆,那麼現在他們就相當於一條船上的螞蚱了,林侑挑了下眉,隱去了些沒必要讓他們知道的,挑了點大概講。
進入“虛境”,血人鐘三不缺一,林侑想讓趙闐二人中一人為引,助他入境,另一人則可望風,不讓師叔師伯們察覺。
至於“一鐘兩地”的方法,林侑說自己會在恰當的地點布好咒陣,隻要師尊那邊一有動作,這邊就可以同時進行。
“不行。”趙闐蹙著眉頭,“就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林侑抱胸懟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沒有。
他們隻有三個人,那麼就隻能有一個人去。而三人之中,林侑妖力最強,這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要派誰去保護師尊,林侑無疑是最優選。
而林侑也深知這一點。他找到這倆兄弟說這話,就隻有一個目的——“引”。
更何況,他要去“虛境”,不隻是為了師尊。
這塊禁地,總給他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感覺,不是出於擔心師尊,但更多的,他自己也答不上來。
竹舍外的那棵大樹經風一吹,沙沙搖晃,梢上鳥兒受驚,叫了兩聲便飛了出來。
一股淡淡的仙氣也隨風而來。
“再磨磨唧唧,師尊他們可就聊完了。”林侑提醒道。
蕭不予看看趙闐,又看看林侑,咬牙下來:“怎麼幫?”
林侑看蕭不予思想頓悟這麼高,上下打量了下他,點頭道:“那你就做‘引’吧,到時候——”
“我來。”
兩人將目光移向趙闐。
後者變變扭扭,但語氣異常堅定:“我的武功比不予要穩固些,我來作引,不予腦袋聰明,在外麵望風會更好些。”
這個林侑倒是無所謂。他隻要有人能幫他開結界就行,至於這個人是誰,並沒有那麼重要。
“擅闖禁地可是大罪,你倆想好了麼。”
其實這句話問了也是白問,林侑想,這兩個人從頭到尾的心思都在師尊那,哪裡顧得上這些——這點他不用猜都知道。
至於他自己……定罪不就定罪,他一介妖王還用得著顧忌這個?
得了趙蕭二人的肯定,隨後他便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師尊明顯是不想讓我們去的,所以他進禁地的時間必然不會告知我們。”林侑道,“不過也不難猜。接風宴他是肯定會來的——這是他早就許好的諾言。”
林侑眼神一眯:“所以最可能的時間,就是接風宴結束的那個夜晚。”
接風宴與晚宴不同,隻會比晚宴更加熱鬨。弟子們一個個都喝的酩酊大醉,就是避開所有人注意的好時機。
尤其是趙闐和蕭不予。
這倆人如此在意這接風宴,如若不用酒意把他們拖住,怕是晚上得拉著師尊一塊談天說地傾訴心意了。
恐怕那一天,師尊為了拖住他,也會製造點什麼出來。
“你們倆記著,接風宴上喝酒彆太過,騙過師尊即可。”林侑給二人手腕處各施妖氣,妖氣凝化成一條隱隱約約深藍色的線,“一發現師尊離席,即刻來竹舍,我會現在這裡隱藏好咒法,你們憑我妖氣破咒。”
趙闐左右搖晃著手腕,半響來了一句:“你應該不會死在裡麵吧。”
林侑聞言,一個腦袋蹦給他彈過去。
剛想嘲諷他一句“你覺得呢”,最後還是遲疑了。這種事情誰又有把握呢?
但林侑忘了,這種事情,真的有人有把握。
隻不過他們也很顧忌“虛境”,於是,這種把握,也就變得沒有把握了。
林侑深呼吸一口,正準備交代後續事宜,卻從空氣中感受到了愈來愈重的仙氣。
“那大師兄,我們接下來……”蕭不予問道。
林侑立馬掃了個眼色過去,嘴裡笑道:“我剛說的都清楚了吧,關於接風宴的事情,從裝飾到菜品,一樣都不能出錯。”
趙闐,蕭不予:……啊?
剛不是在談進入禁地的事情嗎?
“你們怎麼都在這?”身後忽地出現一道清冷的聲音。
趙蕭二人回頭,與師尊對了個照麵。
趙闐還沒反應過來呢,表情都來不及收,還以為他們剛剛說的師尊都聽到了:“師……師尊!”
沈浟也察覺出一絲不對勁,正欲詢問,林侑向前走一步,攔在二人中間,輕輕問道:“師尊這麼早就和師叔師伯談完了麼?”
沈浟將視線移到林侑身上,他莫名喉間滾過了一輪。
人界的情感太複雜,幫他的人可能是害他的人,害他的人也可能是幫他的人。
他已經越發捉摸不透,身邊的人究竟對他存著怎樣的心思了。
空中淡淡的妖氣與仙氣混雜在一起,渾濁中夾雜一絲清明。
沈浟不由自主地後退半步,也輕輕回道:“這個和你沒關係吧。”
林侑本想借之前那句話來轉移話題的,聽到師尊的回答,不免愣了一下。
這句話聽來是沒有問題的,但他怎麼感覺有點劃清界限的滋味。
不過他很快收拾好情緒,笑著回道:“是,弟子不該問的——我和二位師弟剛是在這裡談接風宴的事情呢,師尊還有什麼疑惑嗎?”
這個剛剛沈浟過來的時候也聽到了,他搖了搖頭:“沒有,按你們心意來即可。”
他是不是還沒從二位尊主那頭反應過來?沈浟想,這幾個徒弟對他一直是真心相待的,林侑雖然對他還抱有敵意,但沒有殺意。近日來所做舉動,儘是維護——儘管嘴有些毒。
“那師尊。”林侑問道,“來這裡是有何事嗎?”
沈浟腦袋有一瞬間的空白:……?
他來這裡是乾嘛的?
這難道不是他休息的地方嗎,他談完事了不回來這回哪去啊?
“我回來這自然是打坐休息的。”沈浟指著他們三人,疑道,“你們談事跑來我這來,以前也是這樣嗎?”
林侑,趙闐,蕭不予:……
蕭不予不好意思地揉著腦袋:“師尊,我們以前不——”
“當,當然是這樣的!”林侑嘴角抽搐一番,連忙堵住蕭不予的話頭。但在師尊麵前,他打謊的氣勢也不是很足,“師尊這裡環境優美,更有益於思考事情,以往我們……都在這商量的。”
沈浟雖覺著奇怪,但畢竟沒有這方麵的記憶,又沒有什麼證據,隻好將此事拋去,問出他最想問的:“宴會定在什麼時候?”
蕭不予數著日子,心中默默盤算。
“五日後。”他給出這麼個答案。
五日?沈浟想到,那可不行,左右不過是場飯宴而已,弄得這麼繁瑣也就罷了,怎麼時間還拖的這麼後?
殊不知這五日是林侑算好的,咒法布置十分複雜,更何況還是難度這麼大的咒法,還得除去掩飾的時間,給他五日,已經是最快的速度了。
不過沈浟不清楚雲峰的操辦流程,說不定真是要準備這麼久,他一個“外人”,也不好插手。
“那你們去忙吧。”沈浟點點頭,一個人進了屋子,關了臥房的門。
三人不明所以,但不好打擾師尊休息,隻好提步離去。
而沈浟剛合上門,就有些虛脫的癱在地上。
之前還是把天道想得太簡單了。
他以為自己如今這種身份,可以將仙氣渡給人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被天道發覺了。雲峰主身上存著他治療後的仙氣,他的身上也就存著雲峰主受傷後的生氣。
換而言之,他是把雲存白身上的傷換到自己身上了。
沈浟的頭發有些散亂,他大概能猜出,以這種方式救人,反噬就會加重。也許是三倍不止,也許是十倍不止。
傷是受在皮肉上的,反噬可是受在魂魄上的。
他重重地喘氣,撐著身子幾步走到了床邊,最終又體力不支,跪倒在那。冷汗自額尖流下,落在眼睫上,一睜眼,整個屋子都是朦朧的。
沈浟努力平穩氣息,乾脆直接坐地上打坐了。
皮肉之傷並不打緊,隻是他本就魂魄不全,這又受了動蕩,丹田裡如江浪翻湧,心臟絞痛。
忍忍就過去了吧。沈浟眉頭緊鎖,直起的身子還是蜷了下去。
他乾咳起了聲。
閉塞的屋子透不進幾絲光亮,周圍空氣如冰冷的池水,把沈浟埋在裡麵。
而此時他的耳邊是嘈雜的。叫他去死的,叫他去贖罪的,說他根本沒有臉麵活在世上。
桌案上的毛筆高高立起,其上浸染的墨水早就凝乾,筆尖處的那點半圓的墨汁,最終也沒能掉下來。
誰做錯了,我嗎?沈浟心中抗爭著。
冰冷的空氣壓的他說不出話,他隻能無聲抗議。
記憶裡,那些死去的妖,那些嚇得魂飛魄散的人。全都站在高處,鄙夷地對他指指罵罵。
身後有個聲音喚著他,他回頭,發現是雲存白和木葉生。他們的到來,帶著刺眼的光,把那些指指點點的人的黑影給抹去。
他們向他招手,示意他跟上他們的腳步,沈浟半信半疑地跟上前去,卻看到那兩人密謀著什麼,最終回頭瞥了他一眼,笑裡藏刀。
沈浟吃了一驚,猛地睜開眼睛。
發絲已經遭了汗水黏成一塊了,蓋在沈浟麵龐上,他割了自己手背一下保持清醒。
無意識地,他朝床邊摸去,卻什麼也沒摸到。
沈浟心中警醒了——他這是在乾什麼?
他看床邊,忍耐魂魄撕裂之痛,艱難地想起了什麼。
——這塊空了的地方,原本是放著塊半人高的銅鏡的。
是那塊銅鏡的問題麼……
正在此刻,一陣刺痛,他的腦中又浮現出一人身影。看不清,但聲音卻縈繞在他耳邊:“師尊,你要我來殺你嗎?”
沈浟微微搖著頭,蜷成一團,緊緊抱住自己,卻抑製不住心中荒謬的回答——殺了我。
房門打開,沈浟沒看清那是誰,但能感受到頭痛的越來越厲害了。
“師尊!”
一聽到那聲音喊“師尊”二字,他拚命壓住的意識像是突然衝出牢籠。野馬奔騰,根本攔不住。
沈浟雙手顫抖地扯著林侑的衣領,胡言亂語道:“賠給你,殺了我……”
林侑扶住師尊,完全搞不清楚現在這種情況。
方才他隻不是想過來和師尊說下自己這幾天的安排,誰知道一到竹舍就發現周圍仙氣動蕩,等趕來的時候就發現蜷在此處的師尊。
師尊才不過在師叔師伯那邊待了一會,怎麼回來就變成這樣了?是師叔師伯做的?可剛剛還好好的啊,怎麼突然變成這樣了!
“林侑……”沈浟感覺自己身體像是被什麼東西奪了,完全不聽自己使喚,和在之前的幻境差不多,隻不過那時他是有意識的,現在他的意識也混沌不清了。
他鬆開了扯衣領的手,隨後抱住了林侑,神誌不清地念叨著:“是為師連累了你……”
林侑心中警鈴大作,自師尊渡劫回來後,從沒在他們麵前喊過“為師”!他眼神慌亂地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師尊,竟也沒來得及顧他的傷,不敢置信地結巴道:“師,師尊,你恢複記憶了嗎?”
隻見沈浟還閉著眼睛,深深蹙眉。他將一隻手放在林侑頭上,緩緩拍著,臉上流下幾粒晶瑩,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
林侑粗喘著氣,朝後掐住師尊的脖頸:“師尊在對不起什麼?”
見沈浟不答,他有些發狠地掰過師尊的臉,手指卻輕柔地抹去眼淚,呢喃問道:“回答我。”
林侑心中也沒底,如果師尊這時給了他肯定的答案,他會怎麼做。
他自始至終都認為,師尊是有苦衷的,罪魁禍首肯定另有其人。他隻要找出那幕後黑手,師尊就還是他心中潔白無垢的師尊。
但現在,好像不行了……
隻要師尊承認是他滅了族,林侑想,隻要師尊說了這句話,他就立刻拍暈師尊,把他扛回妖界,什麼“虛境”,什麼天界,去他的狗屁吧!
隻要師尊一承認,他就毒啞師尊,讓他這輩子都彆再說話了。反正說出的話都不討喜,那還要這幅嗓子乾什麼。
“彆哭。”沈浟回道,“我會救你,彆哭……”
林侑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也不知不覺地流淚了。
神誌混亂的沈浟指尖劃過淚水,氣息有意無意地吹在林侑臉頰。
林侑鬆了口氣,心道那就算師尊回避了。
回避了,也好……
他轉過頭,回道:“師尊,你要嚇死我了。”
救他嗎?林侑想,怎麼救,他感覺他現在差點就要斷氣了。
竹舍外的小鳥又在嘰嘰喳喳的叫,林侑聽著心煩,朝窗外點了一下,舍外頓時被罩了一層淡淡的藍紫結界。
他的眼神掃過師尊的臉,最終停留在了師尊的唇上。
不知是什麼驅使,下一瞬,林侑吻住了沈浟。
沈浟沒有意識,也很快被這個吻奪取了力氣,癱癱地倒在林侑懷裡,兩隻手也有力無力地架在他的肩上。
林侑摁住沈浟的頭,加深了這個吻。
源源的妖氣伊伴在唇齒間,蓋住了那點不穩的仙氣。自喉間滑進,慢慢治愈著沈浟的身體。
師尊。他內心耍賴道。
——並非我先斬後奏,你不拒我,我就當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