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叢旁，破廟裡。

廟門前是一扇刷了紅漆的門，經久未修，加上風吹日曬，已經破舊的都不像是門了，因為它擋不住任何風雨。

裡麵則是一尊幾丈高的銅像，看不出是哪位大佛。

大佛靜穆的坐在蓮花台子裡，好像底下塵世的喧囂和他半分關係也沒有。

“你還想逃到哪去！”

小孩本來是站在廟門前，被高個子一踹，直接摔在門上。

高個子還不滿意，又踹一腳。

那門經不住這麼大的力氣，裂了開來，小孩滾到了地上。

“哥！”供台下竄出來一個更小的孩子。他慌慌張張地跑到小孩身邊，趴在他身上，試圖擋住高個子的力道。

“謔，還有一個。”高個子踹累了，就停下腳，興致缺缺地說道，“快點把錢交出來，我大發慈悲，不欺負這個小的。”

“不予你……”小孩艱難道，“先跑。”

蕭不予很聽話，但那聽話是基於哥哥沒事的情況下啊。

他連連搖頭，餘光瞥向供台，供台上根本沒有貢品，幾個泥巴捏的碗乾巴巴地擺放在上，著實配得上是“破廟”了。

蕭不予經常被趙闐藏在這，也沒做過太多苦力活，身子骨雖說瘦弱，但總比剛剛被打的趙闐要好些。

他迅速地抓起供台上的陶瓷碗，向那幾個高個頭砸去。

“快滾！”他大喊道。

陶瓷碗落到地上，頓時裂成幾塊碎片，其中一片倒還鋒利，直接把那為首的高個的褲腳給割爛了。

大家都是這片村裡的小乞丐，衣服破了也不會怎樣。畢竟他們一年到頭都撿不到一件好衣裳，有的穿就不錯了。

可這對於一個仗勢欺人的高個子來說，純屬是挑釁了。

“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高個子一抬手，命令後麵那幾個裝腔作勢的小孩，“都給我揍！”

蕭不予見一個拳頭就要過來，連忙推開趙闐，自己背後挺著，想著被幾個人打，大不了就是死。

這幾個人追著哥哥跑，定是看中了哥哥手上的銅板，自己沒本事就要搶彆人的，真是小人行徑！

隻要護好哥哥，錢在手上，至少不用挨餓。要是此時給他們，不僅落得一頓打，還吃不到一粒米，想想都知道不劃算。

何況哥哥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他死了哥哥都不能死！

正這麼想著，背後卻沒傳來痛感。

“我……”揮出拳頭的那個小乞丐驚慌道，“我打不了他？！”

明明他那一拳都全力揮出去了的，最後怎麼感覺像是在砸棉花？！

而且看那小孩，雖然縮著頭，卻是半點沒傷著。

怎麼會這樣？！

這小乞丐怔怔地抬頭看，那尊大佛依舊笑如春風，垂眸的姿態像是睥睨眾生。

“你個沒用的廢物。”高個子朝自己拳頭哈一口氣，對準蕭不予就是打。

可是還沒打著蕭不予，自己就被不知名的力量撞著了，後退釀蹌幾步，嘴裡不可置信道：“見鬼了？！”

同樣不可置信的還有蕭不予和趙闐。

“不是見鬼。”

門外突然映出兩個高大的黑影。

林侑先踏進破廟中，指著為首的高個，鄙夷道：“常規的鬼都來不了人界。”

剛剛正是林侑施了妖氣，隔空阻擋，方攔下這場鬨劇。

林侑在師尊看不到的地方白了一眼，他心中是真的不理解師尊的爛好心了，就這幾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碰他一下他都嫌臟，還救……

唉，要是兩邊呼呼兩下直接打暈，倒還省事些。

“啊！”這群小乞丐被騰空出現的兩人給嚇破了膽。

再看這二位的衣著行裝，都用不著猜，他們幾個小囉嗦根本惹不起！

“大……大人。”高個子直接跪下來磕頭，語意顫顫道，“壞了大人們的興致，小人莫大罪過，但請……請大人高抬貴手，饒了我們。”

“沈浟”走了進來，歎了一聲，先去把倒在地上的兩小孩扶起了，一左一右。

高個子頭低的老下，眼睛卻一直往上瞟。

這位大人金絲白靴，腰襲紅玉。他站在佛像麵前，神態卻比佛像還超然，青絲蕩過，紅綢柔緩，美的就像一副畫，讓人覺得多看了他一眼，都是對神明的褻瀆。

隻見神明對他說：“你，犯了錯。”

暗紅的眸子下，不帶幾分情緒。

那高個子依舊磕頭，連連道歉。心道這假破廟來了尊真大佛，他此刻怕是要一命嗚呼與此了。

“沈浟”蹙了蹙眉頭，看著底下一團團不敢抬頭的小乞丐，說道：“你們先起來，到旁邊站好。”

幾人連連應是，烏泱地縮到角落去了。

“站就給我站好了，剛拽人的時候不還神氣著嘛！”林侑訓道。

“是！”

“沈浟”拿出袖中常備的靈藥——木葉生總會在他出鋒時準備一堆藥丸，以防不時之需。

“他”看了眼九曲回魂丹，心中猶豫著。

這藥是個大補藥，雖說小孩身子骨不太好，但也沒弱到要依靠這藥丸，要是直接給他們吃了，可能非但沒好處，反而生出弊端。

這麼想著，“他”想左右兩個孩子發問：“這裡有水嗎？”

聲音好好聽……

趙闐愣住了，看著沈浟，喃喃問道：“你，你是來救我們的仙人嗎？”

“我不——”

“哎呀，師尊問你有沒有水，你扯些彆的作甚？”林侑守在縮在角落的那群小囉嗦身邊，聞言不耐煩道。

“哦哦，我去。”蕭不予反應快些，連忙踮起腳來去那供台上剩下的陶瓷碗，在門外接雨的大缸裡舀了一碗，雙手托著遞給沈浟，“仙人哥哥，我們這裡隻有這個，沒有露水。”

傳說中仙人都是喝著瓊漿玉露長大的，向這種屋簷滴下的邋遢水，仙人定是喝不慣的，可是對於他們來說，有這種水喝，總比喝泥水要好上太多了。

“沈浟”將那碗水接了過來，把藥丸丟在裡麵。

藥丸遇水即化，偌大的丸子此刻與水融著，隻怕藥力也減了不少。

水變成了泥巴色，還散發著淡淡的青草香，很好聞。

“沈浟”又把碗遞給他們，輕聲說：“你們倆一人喝一口，彆貪多。”

“他”再提步走到這群小囉嗦這裡來，訓導道：“你們犯了兩錯，一錯，心存不當念想，不該眼饞他人財物，想著據為己有；二錯，持強淩弱以大欺小，不想保護他人，反而以欺壓他人為樂。實屬劣性。”

小乞丐們本以為會挨到一頓毒打，沒想到挨得卻是苦口婆心的惜惜勸導，心下不由得眉笑眼開，連連抱歉，有些甚至還哭得真情實意，忙說下次不敢再犯。

才怪。

林侑看他們模樣，就知道這群人這種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做，他們剛才畏手畏腳，隻不過是看到比他們厲害的人，心中害怕罷了，這會聽到師尊並沒有要傷他們的意思，才露出這副嘴臉。

林侑不僅猜到這個，他還猜到，若是不讓這群家夥們長點教訓，等他們走後，這群家夥肯定又會顯出原本麵目，繼續欺壓那兩小的。

“師尊。”林侑朝“沈浟”笑道，“我看那兩小孩好像還蠻虛弱的，你就先去照顧他們吧，這邊的小孩，我來幫你訓。”

“沈浟”點點頭，剛才都指出來了錯，這群孩子也該知錯了，林侑再多訓兩句，他們也該會明白這個道理了。

高個子看那仙人要好心地放過他們，嘴角不免歪了一下，想到麵前這位仙人還叫他“師尊”，瞧那模樣，畢恭畢敬的，肯定也不會逆著仙人的意思。他心下膽大了些，裝模作樣地叫囔道：“仙人啊，我們知錯了，會好好改的。”

但他下一刻，卻看到麵前這位仙人不懷好意的笑容。

那笑本也就是個唇角一勾，偏偏月光照了下來，半隱半現。再觀仙人那忽明忽暗的眼眸。

他怔住了，心底有種不好的預感。

“都出來。”林侑繼續說，“裡麵擠，不好改。”

將它們趕出去後，林侑還貼心地合上了快裂的門。

他回頭看了眼這群小囉嗦，不急不緩地走過去，慢條斯理道：“我師尊嘛，隻擅長點口頭教育，你們聽聽，也不算壞。可是聽嘛——”

他直接踢了一腳為首的高個，那高個不堪重負，擦在地上滾出去好幾丈遠。

林侑找準了點踢的，擦地上不會把臉劃花，到時候給師尊看，也看不出什麼花樣。

他接過沒說完的話。

“也要給我完全聽進去啊。”

沒錯。

口頭說說有什麼用。

隻有用打，用能讓他們一輩子記住的狠，才能讓這群家夥們長點記性啊。

畢竟在他們眼中，強者才有話語權這個觀念，早就根深蒂固了。

破廟裡。

趙闐與蕭不予喝下了藥，感覺身上有些不對勁。

“感覺怎麼樣？”“沈浟”問道。

這藥的威力太猛，即便他兌了水，也不能保證沒有負效用。

蕭不予握了下拳頭，又鬆了開來，遲疑道：“感覺身體裡，有一種熱熱的感覺。”

趙闐也試了下，喜道：“我好像有力量了，我從來沒感覺自己這麼精神過！現在我可以趕跑十個壞蛋！”

“沈浟”哭笑不得道：“沒感覺哪裡不適吧。”

兩人搖搖頭，蕭不予則又端起拿碗藥，問道：“是不是再喝一點，我和哥哥就可以變得更強一點？”

“這是藥，不能多喝。”“沈浟”搖搖頭，提醒道。

“仙人仙人。”趙闐一臉羨慕道，“你是菩薩派下來保護我們的嗎？我偷偷聽到學堂裡的夫子講過，天界的神仙普度眾生，他們慈悲為懷，憐愛世人，化解危難，超度凡塵。”

“沈浟”一聽，這都什麼跟什麼？

於是“他”解釋道：“天界之神非渡劫不得下凡的，你可是聽課聽茬了？而且我也不是仙人，我現在隻是個人——修行者，知道嗎？”

“修行者？”蕭不予歪著頭說道，“是那些踩著鐵在天上呼呼飛的人嗎？”

“嗯，差不多。不過他們踩著的不叫‘鐵’，叫‘劍’。那東西可以駕馭飛行，也可以鋤奸殺敵。”

趙闐和蕭不予明顯聽得愣神了，“沈浟”所講的知識是他們小乞丐從未涉及過的。

他們從出生就沒有親人，是被這一帶善良的婦女們抱回去喂的，可一來不是自己的親骨肉，二來家中貧乏供不起吃食，於是一家隻養那麼一小會，等小孩長到會走路了，就不再管了。

他們通常比較早熟，但不算是智力早熟。他們比其他同齡的孩子早知道，餓了要找飯吃，不然會餓死；凍了要找能保暖的東西，不然會冷死；沒錢要學會去討錢，不然要什麼也得不到。

但他們也不知道，錢究竟是個什麼東西，能保暖的又是什麼，好吃的難吃的又怎麼判斷。

他們隻能邊看邊學。

和他們穿的一樣人在街邊乞討，他們也學著這麼做；和他們穿的一樣的人買這些吃，他們也買這些吃；周圍的人都講的什麼話，他們也學著講這些話。

隻是趙闐以前偷摸進過學堂，聽到了些不一樣的故事，大概知道了哪些算“好”，哪些算“壞”。

他聽到了“邪不壓正”一類詞，所以決心改變自己和蕭不予，讓他們和周圍那群一樣的人分開，他們要變的不一樣！

可是久而久之，他發現，好像並沒有什麼不同，即便他將一顆“正義的心”揣在懷裡，周邊的人也照樣不管他們，甚至還反過來欺壓在他們頭上。

他也迷茫了，對於他來講，到底什麼才是好的？

直到現在，他看到了眼前這位仙——修行者，他好像有一點點懂了。

“那些東西，對於我們來講，太遠了吧。”蕭不予苦笑道，“像我們這種一輩子隻能在爛泥裡的人，就像——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怎麼會。”“沈浟”不讚同道，“你要是自輕自賤，就彆怪彆人也看低你；你要是自命不凡，就彆管彆人會笑話你。重點隻在——你怎麼想的。”

沈浟看著一左一右兩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內心哭笑不得。

——這就是之後這兩孩子堅持要來雲峰拜他為師的原因嗎？

“那仙——哥哥！”趙闐改口道，“如果我想懲惡揚善，保護大家，該怎麼做？”

“沈浟”拍拍他的肩，安慰道：“有這種想法是好的，那我也就教你一句——量力而行，做你心中認為正確的事。”

“他”見兩小孩並無大礙了，就直起身，準備走了。

林侑應該也訓的差不多了吧，都這麼久了。

“等等，哥哥！”

“沈浟”停下來，回頭疑道：“何事？”

“哥哥，你叫什麼名字？”趙闐追問道。

“沈浟”一愣，有些錯愕地看著兩個小孩。“他”彆過頭去，給兩孩子留下了一個背影。

就在趙闐和蕭不予都以為仙人哥哥不屑於回答的時候。

“去雲峰吧。”

兩人一愣。

“沈浟”抬頭看了下天，接著道。

——“也許你們可以在那裡，找到心中的‘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