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華的宅院中,披滿了白幔。
身著喪服的女人端著慘白的麵容,麵對突來到訪的二人,勉強露出個微笑:“二位公子,不知到訪我宅,所為何事?”
那夫君扶住快要摔倒的夫人,看著衣冠楚楚的二人,已經把他們歸為“不速之客”了,隻是要維持住家族禮節,才沒叫下人一棍子把他們打出去。
當然,打肯定是打不出去的,說不定還會被反打呢。
林侑掃下鼻尖,把腰上掛著的乾坤袋取了下來,扔在地上。
袋口鬆動,緩緩露出一雙僵屍的眼。
“嘔。”女人趕緊背過身去,開始劇烈的咳嗽,咳得雙腿都站不直了。
男人細心地安撫女人,回頭一看他們,眼裡充滿了怨恨:“二位公子這是何意?我家小女才過頭七,喪期都還沒過,二位拿具屍體過來,是想讓我宅日日不得舒心嗎?!”
“非也。”“沈浟”作輯,看了眼林侑,眼神示意了一下。
林侑知道,這是他的曆練,自然是要他來與這男的交談。
“啊並不是的呢!”林侑彎唇一笑,和這整座宅院的氛圍完全不同,“閣下不妨看清楚,這具屍體是誰?”
乾坤袋徹底將那具小屍體暴露出來,富貴男人定睛一看,手指顫抖的指著林侑和“沈浟”,嘴中大罵道:“畜生!你們兩個畜生!我家小女才下葬,你們便將她擄了來,喪儘天良的衣冠禽獸!”
林侑白了一眼,悄悄把這戶人家的十八代祖宗都罵回去了,才又端副同情的姿態,回道:“閣下這麼冤枉我和我師尊,在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這具小凶屍是有人委托我們擒拿的,怎麼二位做爹娘的,還不知情麼?”
那女人一聽是自己的姑娘,顧不得惡心,釀蹌地跑到屍體旁邊,雙手顫顫巍巍地捧起女兒的臉,最終“哇”的一聲趴在她身上哭。
林侑正嫌棄著呢,看此情景,不露聲色地避開了些。
“什麼?!”那少爺震驚道,“什麼凶屍,什麼委托?!”
“看來閣下和這位夫人,還真的不知道啊。”林侑露出沉重的神色,語氣卻異常輕鬆,“你家小女呢,死後不小心成了具小凶屍——啊,其實也不是很凶啦。而委托我與師尊來除屍的人呢,就是夫人的娘家了。”
“什麼……”女人緩緩抬起臉,淚水已將鬢邊青絲沾濕,密麻地黏在臉頰兩旁。她看著林侑,視線渙散,喃喃道,“我爹,我娘?”
林侑意猶未儘地邈了眼那女人,嘴上答道:“千真萬確。”
“林侑。”“沈浟”提醒了一下。
林侑“嘖”了一聲,舍去了那些剜人心尖的話,正經道:“委托戶於前日呈狀雲峰,揚言居住之地被一凶屍侵擾,而凶屍正是委托戶家中外孫女。我峰昨日趕來並及時擒拿凶屍,但死者身上還存謎團,這才特意拜訪少爺宅邸。”
那男子一愣,走到女子身旁,柔聲問道:“喬兒,難道嶽父嶽母,有什麼事瞞著我們?”
女人哭啞著嗓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我的鏡水……”
“廢話。”
林侑咂了下舌,他都找到這來了,這男的還傻不愣登地說這些,看起來是被蒙在鼓裡也不知,這腦子是灌滿了水吧倒出來後就是個空心的,都說傻人有傻福,這男的傻是傻,福氣是除了錢半點沒有……
那這福氣,又是誰在領呢?
“這是夫人家的事,夫人總該知道些吧。”林侑接著道,“既然這麼可憐自己的孩子,又為何任由爹娘強行把她屍身帶走呢?”
名喚“喬兒”的女人身子一僵。
“既是孩子的親爹。”林侑又看向旁邊那團窩囊廢,“你就不好奇在這座宅院生活了那麼久的姑娘會突然失足落水嗎?”
“啊?”那窩囊廢疑道,“下人不是都說,姑娘是摘樹上果子未遂,才不慎落水的嗎?”
蠢得沒救了。
“是嗎?”林侑蹲下來,對著跪著的喬兒說道,“你爹娘可是和我說,你家姑娘是去後院散心的,那時還是特意屏退了下人的呢,那又是誰看到了姑娘落水,還特意等到第二天才說出來的呢?”
這答案不都挺顯而易見的嗎?
當然是因為,這小姑娘,就是這女人的家人害的啊。
還委托他來除屍,賊喊捉賊,心虛了吧。
“你說什麼?”女人抓住林侑的衣角,頭上的金簪承不住重量,摔在了地上,青玉的珠子被摔出,滴答滴答在地上蹦躂,最終停在了屍體的手邊。
女人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說道:“你,你的意思是說,我爹娘,害死了我女兒?”
說早了。林侑心想,看來這夫人也是個傻的,傻人配傻人,天造地設。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林侑甩下自己的衣服,將那沒有什麼血色但又緊緊拽著他的手甩開,鄙夷道,“究竟是什麼,讓你爹娘連自家的孩子都能狠下心來殺害。”
女人嘴唇翕動,眼神躲閃,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來。
那傻少爺還在旁邊催促:“喬兒,你知道什麼?說啊。”
“沈浟”無意插手,可見那躺在地上了無生氣的“小凶屍”,心道可憐孩子,何其無辜。便施了術法,將那屍體又放回了乾坤袋。
林侑見了,才想到師尊來這,連坐都沒來得及坐,站著挺累吧。可如果自顧自地搬來椅子給師尊坐的話,師尊怕也是不願。
想到此處,便暗罵這對夫婦的一無是處。
“男大隨娘,女大隨爹。”林侑不耐煩地提醒那窩囊廢,“你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哈?”窩囊廢還是疑道,“你在說什麼?”
林侑氣得青筋都起來了。
“還要我猜的更透徹一點嗎?”林侑回道,“你就不是——”
“夠了!”
女人大叫,打斷了林侑。
“此事就這麼翻篇吧!”女人瘋道,“兩位公子來不就是想訛委托費的嗎!我會給的我會給的,求你們高抬貴手,放過我吧!”
“誰要你們的委托費了?”林侑嗤道,“我們雲峰向來除祟分文不取。你不想家醜外揚,我雲峰也要保全名聲呢。”
既然這家人都說翻篇了,屍體也除的差不多了,林侑回了嘴,也就不想再管了——整個宅邸都是群傻子,他怕他待久了也會變傻。
“師尊。”林侑道,“事情解決成這樣,也算告一段落了吧。”
“嗯。”“沈浟”答道,“回峰。”
背後有跪在屍體邊掩麵哭訴的夫人,還有茫然無措一頭霧水的少爺。
事情還得從農家女變千金之前講。
農家女姿色是不差,奈何她的美在被富家少爺發現前,就已經被彆人發現了。
女人與另一男子情投意合,門當戶對,家人也見過麵,說是同意這門親事。
男子和那女子有情,心想著早晚都得是一家人,就先行與女子行洞房之事了。隻不過兩人都頗有些害羞,沒有和爹娘講。
平民百姓家結親不像那些高官權貴,講究什麼三書六聘氣派紅房,今日給個聘禮,明日就可以把姑娘領回家了。
男子與女子告彆,說是不出三日,定讓女人成為自家女管房,女人也高興得很,與男子卿卿我我一番後,就跑回家等著。
結果先等來的不是男子的聘禮,而是富貴少爺的聘禮。
富貴少爺遊山玩水,恰好瞧見河邊勤勞浣衣的女子,嬌豔不失清純,內心就被迷住了,先行打探那女子的家,和她爹娘試了一番好意,並表示娶了女子後,定不會讓女子收到欺負。
女子家人本是猶豫的,奈何富貴少爺有著他們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數不儘的金銀財寶啊!再反觀原本要求親的男子,除了一腔愛小女的心,啥都沒有。
再說明日那夥家人就要來提親了,再不下手,就一輩子沒有翻身的機會了。女子爹娘心一橫,就應下了富貴少爺的親事。
女子再不願意,又有什麼辦法呢?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除了答應,彆無他法。
可她早就和男子同房過了啊!
無奈的她隻好死死咬住這個秘密,因為她知道,要是這個秘密說出去了,換來的下場就是被兩頭嫌棄,她隻是個小小的農家婦女,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很快她就誕下一女了,那女孩,就取名鏡水。
——此時回眸,已是鏡中花,水中月。
這是那男人教她的詩,這孩子也是那男人的孩子。
她一直死死握著這個秘密,想是那男子對她也有情,過了這麼久,也沒將這事情說出來。
直到鏡水長大,辦了那場生辰宴。
女子娘家的人一過來,本想好好誇誇外孫女的,卻不料看這女孩,越發熟悉——這模樣怎麼這麼像那男子?!
女子爹娘將女子拽至一旁,從她口中逼出了孩子的真正家室。
這女孩這麼大就長得這麼像那男子了,這要是再長大些,是個人,總會發現端倪的。她娘家怕事情拆穿,狠下心來,就把女孩誘導至池邊。
女孩知道這是從未見麵的外祖母外祖父,聽到她們要和自己玩,心中很是欣喜,但又怕祖父祖母礙於平民身份,不敢與她太親近,就偷偷屏退了下人,給足祖父祖母麵子。
不過女子娘家人也先行騙走了一些下人,如此一來,整個後院就隻剩下祖孫三人了。
那祖父祖母自知身子骨和精氣神都不如鏡水,就拿了酒,一邊裝作和鏡水玩,一邊把她灌醉。
小女孩不勝酒力,一下就睡過去了。
她祖父祖母心一狠,就將女孩拖到池子裡去了。隔天再起來,滿屋子就掛上了白布。
女子隻知道哭,她隱約明白,這是爹娘造的孽,但她也不敢說,就是可憐了鏡水那娃。
女子爹娘害怕有人懷疑,就主動提出把孩子葬在娘家,好遠離這層吩囂。
農家女一朝變千金?
嗬嗬。
千萬彆叫人揭穿了才好……
“大人間的恩怨,為何用孩子來脫罪。”“沈浟”一時感歎道。
“師尊這就是不食人間煙火,不明世間之道了。”林侑回道,“是是非非,哪有這麼好定的。一輩子窮慣了的人,忽有一日不勞而獲,搖身一變成了富有的人,你說他還會想過回窮日子嗎?”
“可那孩子不諳世事,不該落得個這樣的結局。”
“這又是另一事了。”林侑道,“那女子又不舍那榮華富貴,又不舍那心中執念,非要將這孩子生下來遭罪,她會想不到孩子被發現後最壞的結局嗎?肯定不會,可她還是心存僥幸,這才落得這麼個下場。”
人呢,總是割舍不下這個,也割舍不下那個,兩頭都貪。
可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餡餅掉啊。
“呸!這是我掙的銀錢,憑什麼給你啊!”遠處一小孩吐舌頭,將一個扁扁的布袋子塞進懷裡。
在他麵前的孩童比他高出一個頭,雖然看起來也是弱不禁風,但總比這小孩要強。
“就憑這一片的我的地!這裡討來的錢都應該是我的!”高個子威脅道,“你給不給,不給我叫一群人來揍你,揍得你媽都不知道你是誰!”
“我都不知道我媽是誰,你還知道?”小孩“略略略”道,“我憑本事討來的,就不給你!”
說完就鑽著溜子跑了。
“給我追他啊!”高個子氣急敗壞地命令身邊的人,“搶了他的錢,我們就能吃一頓飽飯了!”
一群人就朝那個小孩追去。
“謔。”林侑很好奇地看著,這小熱鬨都湊到眼前了,“丐幫?小乞丐們玩的挺——”他瞟了眼師尊,及時管住口:“開心嘛。”
“你覺得是‘開心’?”“沈浟”不喜不悲地問道。
林侑:……
他隻是看個熱鬨而已,並不想去湊熱鬨。幾個不起眼的小孩罷了,死的活的乾他何事。
但他知道,師尊又要管閒事了。
“不是。”林侑彆扭道,“不過這種事情,常有的。師尊要管,是管不過來的。”
“若是人人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觀。”“沈浟”喚了劍,踩上跟了過去,“那人界,就不會是現在這個人界。”
世間吩囂本就牽扯不清,閒事哪是這麼好管的?林侑鐵石心腸,自然聽不進師尊的話,但他也還是無奈的喚出劍,跟在師尊後頭。
“師尊,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