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陵墓大得很。
往頭上看,並不是平坦而光禿的,而是一副壁畫。林侑讓火符往上飄點,看清了全貌。
上麵的石壁人形色迥異,但都身著同種衣裳,以其搭配,與雲峰的弟子服倒有幾分相似。他們有些是倒在地上,有些是掛在樹上,甚至還有些,是人首分離的。
最左處是一個大型的圓,那圓有些波蕩,如同滴水入池所蕩漾出來的波紋。圓中探出一隻獸頭,麵目猙獰,了無意識。而那圓的周圍,也遊蕩著幾隻野獸,踏在人的屍體上的,叼著人的屍體的,還有正在擊殺人的。
而最右處,則有一人立於樹梢,兩指一並,豎在眼前,緊蹙雙眉。他的身後也是一片片人群,所著服裝,與左邊倒地屍體的一模一樣!
蕭不予喃喃道:“這些是什麼啊,地底下怎麼會有這些東西……”
林侑邈了一眼趙闐和蕭不予,心道你們誤闖來的,當然不知道。他一臉平靜的回道:“這壁畫上描繪的是雲峰的禁地。”
“‘虛境’?!”兩人大驚。
禁地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雖然林侑知道這兩個二愣子肯定不會去,但也不願和他們多說,就哼道:“叫你們亂闖,被拉到這個奇怪的地方。注意自己的小命吧!”
沈浟一旁看著林侑嚇唬倆小的,挑了下眉,選擇閉口不言。
這裡封印已經被他破了,再危險的東西估計也不會比那晚他闖的幻境麻煩,根本無需驚怕。而林侑嚇唬他們,主要目的也不過是挫挫趙闐的銳氣——那孩子太耿直了……
林侑又將火符下移,照亮周邊的東西。
在他們的正前方,是一道窄路,而這麼窄的原因,是……
兩邊全是墓碑!
一排一排,整整齊齊,莊嚴但也詭異。
墓碑上刻著工工整整的紅字,上寫“雲峰第xxx代弟子xxx”。這裡經久未修,墓碑常年無人打掃,紅字已有些灰黯,其上也遍布暗綠暗綠的苔蘚。
沈浟往前走兩步,低頭說道:“苔蘚通常長在陰暗潮濕的地方,這上方尚且是一口枯井,這裡——”
他止住了。
墓碑底下,滿著死水。
如果是活水,這裡的石碑想必會有破損,可這裡安靜,幾人並未聽到有水流流淌的聲音,而且墓碑除了字跡泛花,上頂苔蘚,並沒有其他裂爛之跡。
沈浟再往前看,窄路的儘頭,是一片稍寬敞的平地。平地中間,立著一張石桌。
“你們先在這頭待著。”他說,“我去探探。”
平靜之下必定暗藏風波,趙闐急道:“師尊等等!”
林侑掏掏耳朵,打斷道:“甜甜,你又不是師尊,你沒用,不代表師尊跟你一樣。”
趙闐雖然很不滿林侑的對比語氣,但他認可林侑的對比,哼了一聲也沒阻止,而是改嘴道:“我要說的是‘師尊加油’,師尊那麼厲害,哪裡需要我提醒。”
沈浟垂眸,輕輕捏了下鼻梁,他覺得這幾個徒弟對他有種天然的欽慕——迷之自信。可能徒弟對師父都是這般態度的?嗯,上上輩子也沒做過,不是很清楚……
他一步一步走到窄路中間,仔細觀察了四周,並沒有哪裡不一樣的地方。沈浟抬起一隻腳,準備走下一步。
滴答——
像是自上方滴落,滴在了下方的死水之中。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平靜,忽地淌下洪流,陵墓四處封閉,那水即刻漫過墓碑,且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架勢。
猶如水牢。
林侑立馬回頭看轟出來的洞,可這洞不知怎地,竟自己消無聲息地恢複原樣了。
不可能!
林侑之前雖然在說話,可餘光也能瞟見轟出的大洞。如果他沒有觀察錯,這個洞,可能就是在水牢觸發瞬間給自行補上的。
他再回頭看,那頭窄路不知道什麼時候沒的,換來的是手臂粗細的鐵刺,根根泛著寒光,直直向半空的沈浟刺去。
明眼人一看就知曉其中的惡意——前不能進後不能退,放了層封印還不夠,一定要把闖進來的人都趕儘殺絕了才好!
搭建這個陵墓,是想要所有人都下葬!
隻見沈浟麵色不變,看了眼林侑。
林侑上前一步,站在趙闐和蕭不予前麵,用妖氣凝了個障,將傾盆大水隔絕在外。
——可惜,修行者束手無策,妖和神可不一定。
隻見沈浟向上甩了一把大火,再往旁邊一跳,點過石牆,又繞到鐵刺中間,攀在上麵。
那水觸著了神火,頃刻化成一片水汽。
他朝林侑這邊一看,三人完好無恙,又回過頭來,以手為刃,一刀切了這碩大無朋的鐵刺,淩空一點,站在斷了的鐵柱中間。
被橫空斬斷的鐵刺彼此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音,方向錯亂,尖刺直向底下亂飛。
沈浟麵不改色地挨個一點,身形在各跟鐵刺中來回穿梭。被點到的尖刺瞬間化作細碎的鐵粉,劃著沈浟的發絲落了下去,沉到漫過墓碑的水中。
等他走到另一頭,頂上的火也滅了,空中的鐵粉也沒了。原本中間突立起來的鐵柱,經他一削後,剛好與兩處平地接壤,成為全新的一條窄路。
林侑撤了妖氣,一左一右拍著趙闐與蕭不予的肩:“現在安全了,走吧。”
趙闐和蕭不予站在那裡,呆若木雞。
他們入峰的晚,底子最開始也不如其他人,是以經常在峰中自己練武,等著師尊來教他們練武,或者和同門弟子比武。很少或者說沒有幾次是和師尊一塊出來辦事的。
師尊在峰內教他們時,是儘量挑著他們能練得好的教,動作也會儘量放慢,所以趙闐和蕭不予就沒看到過師尊實戰的模樣。
這會看見了,都被震撼到了。
林侑左右看看,失笑道:“都說了平日要多練吧,你們和師尊,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呢。”
蕭不予心想:那可不止,不止和師尊天壤地彆,哪怕是對上大師兄,他們也就隻有挨揍的份。
這頭幾人跟上來,那頭沈浟已經在研究石桌了。
這石桌上有著幾塊玉石,沈浟將它們一一拚好,赫然是雲峰圖騰的模樣。其下方彈出一暗格,格中又安放著一塊墨玉。
“這不會也有詐吧?”趙闐問道。
沈浟準備拿起一看,可好好一塊玉,才剛捏起一角,就全碎了。大塊小塊的散在暗格中。
“不會,這是鑰匙。”沈浟鬆下手,解釋道。
在雲峰時,雲存白要帶他們進密室,用的也是玉石。搭建密室的和搭建陵墓的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任峰主,但據沈浟看到的,玉石往往是個關鍵。
就連剛剛開暗格,都用的是玉石。
蕭不予這時歎道:“啊,鑰匙?那這鑰匙現在不就碎了嘛!”
沈浟也很奇怪,這鑰匙擺在這,應當是存著“可通行”的意思,可鑰匙碎了,又是存著“不可通行”的意思——這太矛盾。
況且沈浟一想剛才的水牢,明擺著就是不給活路。
除非……
這個地方先後來了兩批人。
“是碎了。”沈浟道。
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轉過身,朝著石牆狠踹一腳。
“那就乾脆用蠻力吧。”
啪嗒——
石牆,塌了。
趙闐,蕭不予:……
哇哦,酷。
“進去。”沈浟對著那三小說。
“啊呀!”趙闐驚道,“塌了會不會破壞什麼禁製啊?”
“不會。”沈浟心道這兩孩子估計成天窩在雲峰,見的世麵不多,反應也就沒那麼快。就細細給他解釋道,“我先前找你們而轟出的洞,現在也自行恢複了,所以現在再砸個大洞,過不了一時半會,肯定也會恢複原樣,再不進去,我等會又要來一遍了。”
林侑迎合道:“小蠢子。”
趙闐嘴快地和林侑鬥了一句“大傻逼”就跑進了暗道內。
他太弱了。趙闐想,林侑雖然嘴毒得很厲害,但說的確實也是大實話。縱使他武力達到中上水平又如何,沒有多次實戰,在這裡也隻有拖後腿的份。
以後還要多出鋒處理一些凶祟,好好提升自己。趙闐暗下決心。
入了暗道,他們幾人還需提防。
因為周邊沒有火光,沈浟懶得再讓他們耗費火符,就一打響指,掌心凝了團火。他本以為進來後還會有什麼暗器使出,結果除了剛進時幾刀淬了毒的飛鏢,一路暢通無阻。
“哎,我以為還會有埋伏的嘞。”林侑拍拍手,疑道,“就幾把飛鏢?”
蕭不予在後頭對他說道:“師兄可彆說這不吉利的話。”
他還驚魂未定著呢。先前那飛鏢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打來,速度極快,霎時就衝到他眼前,當時他還埋頭走著呢,一抬頭就看到停在麵前的鏢,那鏢離他眼睛不過半寸。
還好師兄比他先反應過來,用妖氣給他擋著。
“嘁,這有什麼吉不吉利的。”林侑回道。
幾人行至終口,發現這裡彆有一番天地。
上麵的石牆不再是壁畫了,而是點點夜光珠,夜光珠排列整齊,仔細看來,倒像是一副星盤。
蕭不予一看,本就驚魂未定的心又給驚一回:“這,這星象——熒惑守心!”
在所有星象之中,“五星連珠”算是大吉,而“熒惑守心”正好相反,是大凶之兆。
蕭不予真是又驚又迷,為何老祖宗要把這不祥之星鑲在這裡呢,總不會是吃飽了撐的吧——呸呸呸,大逆不道。
林侑邈他一眼,回道:“這裡的一切都與雲峰‘禁地’有關,大凶哪有什麼奇怪的。”
沈浟一看有人幫他解釋,就沒管他們幾個,繼續看這密室。
如果說上麵很奇怪,那下麵就更奇怪了。
有了夜光珠的光亮,沈浟不用再打火就能看到。
正對終口的就是一具棺材。
棺材旁邊,則是一些日常用品,桌子,椅子,床榻,花花草草……假使沒有那具棺材,這裡真的很想一間再正常不過的房。
可以說陵墓本來就可以搭建成這樣,但這間房,有著明顯的居住痕跡!
林侑知道趙闐和蕭不予是一頭霧水的類型,想必見到這場景也不會懂,就問道:“要給你們解釋嗎?”
沒想到趙闐卻說:“不用,我大概能猜到。”
這陵墓與禁地有關,而在雲峰子弟中,難免有人會好奇,偷偷地聊起這個作消遣。據趙闐了解到的,是那地方的恐怖,與雲峰峰主的守護。
聽說幾百年前的雲峰峰主,為了使禁地不再禍害他人,還在年輕正盛之時就自願卸任,決心帶著禁地的秘密死去。
不過峰主帶著什麼秘密,又是怎麼死的,這就不是雲峰弟子們能知曉和談論的了。
但單單知道這麼一點,趙闐也該知道。
——這秘密就在這裡,峰主也是在這裡死的。
一個人,放棄大好前程,在這地底下待上不知道多少年,沒人找得到他,漸漸的,也沒人會記住他,他就這麼安之若泰地生活下去。然後,在一個不知道是白晝還是夜晚的時辰,帶著秘密踏進了陰曹地府。
沈浟走進棺材,將蓋板一掀,灰塵底下,一具白骨躺在裡麵,看不懂是何表情。
這就是一代峰主最後的歸宿。
白骨平躺在上,兩手交疊,死死握著一個銅色的小東西。
這,應當就是淨音鐘原本的模樣。沈浟想。
法寶可隨意變換大小,淨音鐘變大之後,可以蓋住千萬裡土地,而變小之後,一隻手就能抓牢。
他將那鐘小心地從白骨手中取下,心想待他從“虛境”出來後,定然把他完好無損地送回來。
等等。
送回來?
沈浟倏地想到什麼,可這時墓中突然陰風狂舞。
咚——咚——咚——
鐘聲?!
趙闐驚慌地四處尋找:“哪來的聲音,什麼東西?!”
沈浟緊緊握住淨音鐘,隻覺那鐘好像是在他耳邊打的,震得內腑都有些難受。
“師尊當心!”林侑喊道。
沈浟警覺地回頭一看。
那具白骨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竟坐了起來,骷髏頭中兩隻深暗的“眼睛”看著他,細長的白骨手向他脖子探來。
——這枯骨要來索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