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闐一旁憤憤道:“早知道我倆也該死皮賴臉的待在上麵!這下師尊全被他一個人占了去!”
林侑吐完舌頭就不理那倆人了,把筷子翻過來,用另一頭夾了幾道清淡的菜往沈浟碟裡放。
沈浟不可思議,懵然地指著菜:“這,也是以前的習慣?”
林侑一愣,心道僭越了,麵上裝的雲淡風輕:“當然,師尊如果現在不習慣了,我改就是。”
下頭趙闐和蕭不予還在勸架打鬨,周圍弟子也像是見慣了,看了幾眼就把目光移走了。
今時如同往日啊。
“改了吧。”沈浟答了,卻還是把碟中夾來的菜吃了。
“……好。”林侑心中五味雜陳。
說早了,今日還是不同往日的。
沈浟垂眸,認為自己話說重了,畢竟如果以前他與林侑關係真的這般要好,說出這一句話,那必是傷人的。
但同時他也很奇怪,他教徒弟,會教的如此黏人嗎?周圍人就算了,連峰主他們都不加勸阻,莫不是他上輩子一貫以來就這樣?
百思不得其解。
酒還是沒有茶好喝,沈浟心想。
本著不浪費糧食的精神,林侑還是從他自己的桌上端來剩下的菜,清淡點的推到師尊邊上,辛辣點的推到自己邊上,辣椒看也不看就悶口吞下。
沈浟看他神色不變,也試探著夾了一筷子吃。
然後……
林侑見狀立馬推了杯果酒到師尊麵前:“這可是雲峰本地辣椒,師尊不喜辣,就……咳。”
就彆挑戰自我了吧……
沈浟接過果酒,堪堪喝下,沒覺失了麵子,隻問道:“你還知道我不喜辣?”
“這不是很正常嗎?”林侑道,“我是你徒弟啊。”
是很正常,可這也太正常了吧!
他霎時覺得,哪怕是趙闐和蕭不予,也不會知道這麼多。
林侑在他麵前揮了揮手:“師尊,好點了嗎?”
“嗯。”沈浟麵不改色地答道,“繼續吃吧。”
怪不得全峰上下弟子乃至峰主都覺得林侑與他最親近,最貼心。
連他的吃食習慣都了解,林侑這也太細致入微了點吧。
一頓晚宴吃到了半夜。實際是大家喝酒喝瘋了,飯菜都沒了還要喝。剩餘的餐盤扔在桌上也沒人管,地上更是一片狼藉。
還是雲存白看看天都暗的不像樣了,打了個飽嗝,閉目緩緩,擺出一派威嚴樣:“今日不早了,各位弟子早點洗漱歸寢,明早還得繼續練武呢。”
下頭有一弟子高聲哈哈反駁:“師尊,現在豈非是‘明日’了啊?”
雲存白狠狠地指他一下,警告道:“喝酒把膽子都喝大了,平日你敢如此頂撞?”
“哈哈,木師尊護著我啊哈哈哈!”
木葉生也喝了個半醉,聞言捂袖說道:“你木師尊都自身難保嘍。”
台下弟子聽到這裡,又是一頓歡聲笑語。
“師尊可要先行離場?”林侑道,“這邊酒味過重,我記著師尊臥房有專門的浴堂。等會可以不用與這些弟子擠大澡堂一塊洗。”
蕭不予說果酒不醉人,還真是不醉人,沈浟喝了幾杯,頭都沒暈一下。
“嗯。”沈浟消去仙力凝成的筷子,“帶路。”
下頭還有半醉半醒的趙闐和蕭不予,那倆肩抱肩,頭挨頭,細眼一看,竟早已呼呼大睡了。
林侑看了一眼,數落道:“這倆睡覺也不找個舒服點的地方睡,明早醒來可彆染了風寒,叫人避也避不得。”
說罷就揮出一縷妖氣,罩住了那倆人。
“你在作甚?”沈浟問道。
林侑回道:“給他倆擋點風啊,他倆染上風寒我是不在意的,傳給了師尊可就是罪過了。”
沈浟一聽,倒也沒多說什麼,離了位置,說道:“走吧。”
林侑點點頭,又在前頭帶路。
沈浟的臥房離得比較偏,平常除了親傳弟子和其餘二位尊主,好像也沒什麼人來了。
從外麵看與竹舍彆無二致,畢竟外圍又是竹葉又是籬笆。
林侑每一次來,都覺得來的不是一峰之主的房屋,而是山野彆林遊人散客的房屋。
比遊人散客的好些,至少看上去,這竹舍沒那麼粗糙。
可走了進去,才發現內裡都是泥石磚瓦搭建,雕花玉石密布。其繁雜程度,並不亞於大門主殿。
沈浟進門前瞥了一眼院子的樹,根粗葉茂,倒是與周圍竹林不甚符合。
樹下還有一盤渾然天成的平石,想必是用以平常打坐歇息。
林侑也看了過去,解釋道:“師尊以前好像格外喜歡那處,每回我見師尊,十有八九你就坐在那。”
可能是那邊的樹梢上停了許多鳥吧,師尊本就百鳥之主,即便封了仙氣,和鳥類親近也犯不著多奇怪。
沈浟點點頭,進門熟悉了一番,大致了解竹舍架構,便返頭對林侑道:“好了。”
林侑:“……嗯?”
好了,然後呢?
盯他是什麼意思?
沈浟看林侑好像還沒反應過來,再次強調:“我,已經到了。”
林侑眨眨眼睛,明白了:這意思是說,自己帶路已經帶到了,任務完成了,現下可以走了。
“我是你傭人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林侑心中犯嘀咕。
沈浟卻誤解了他的意思,林侑先前說的弟子都是在大澡堂一塊洗澡的,可林侑是隻妖,還是隻身份尊貴的妖,想是拉不下臉麵,不願和他們一塊。
他猶豫道:“難道你要,到我這來……沐浴?”
“啊?”林侑愣了。
“啊……”沈浟也愣了。
林侑之前可能沒說明白,澡堂那是內門弟子一大澡堂,外門弟子一大澡堂,親傳弟子都是一人一室的,隻不過搭建程度不如尊主們那麼精細罷了。
“啊不不不,我還是回去吧我那裡有——臥槽!”林侑登時臉紅,急忙後退,卻不小心自己絆到自己腿了,當即摔倒在地。
沈浟:……
這是醉了還是沒醉?
他拉起林侑,說道:“你先在這稍等片刻,我方才見屋內有庖廚,先給你煮碗醒酒湯。”
林侑也不知聽沒聽,怔怔點頭。
沈浟歎了口氣,心道難道那果酒威力不小,自己酒量挺大?不然怎地林侑醉了但他沒醉。
“哎等等!”林侑喊道。
沈浟不解地回頭。
“師尊你會做醒酒湯麼?”
“……”沈浟一瞅庖廚內的食材,道“一般需要青梅山楂雪梨等物,但這邊尚且還沒這麼多,隻能給你做簡單些的——薑和紅棗吃得慣麼?”
“吃得慣吃得慣。”林侑嘻嘻笑道。等師尊忙活去了,才吐出口濁氣。
本來也就沒有醉,吃什麼不都一樣的。
沈浟到了庖廚,也是有些心虛。他一天界神官,位高權重,平日滴酒不沾,哪裡懂什麼醒酒湯的做法啊?!這些方法隻不過是從雜書裡看到的,還一遍都沒實踐過呢……
他滿庖廚找薑,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又疑慮了。
是要切成大片還是切成小片,要放多少才能達到醒神的效果?
這些從雜書中無法得知,沈浟便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將一整條薑都切了倒進去。
再去取些紅棗,去了內核,切成薄片放進鍋中。倒一盆水,再一打響指,下麵的柴火便燒了起來。
依著記憶中雜書的內容,胡亂加了些料。等到冒出騰騰熱煙,再一齊撈出鍋。
林侑見端著碗薑湯出來,莫名的有些感動,笑著接了過來:“謝謝師尊。”
“嗯。”沈浟點頭。
看來林侑醉後也是懂些禮貌的,也不枉他一番勞作。
林侑笑著接過,笑著道謝,笑著把目光移向碗內,然後……笑容僵住。
這是……薑湯,嗎?
且不說怎麼滿碗全是薑和紅棗,這薑怎麼還沒削皮?!煮前有沒有洗都很難說啊!還有這紅棗,不是薄片更入味嗎?這……
林侑心中比照一下自己的手。指甲蓋寬的厚度,在師尊眼裡是算“薄”嗎?
“師尊。”林侑想把那碗湯放茶案上,笑嗬嗬地說道,“其實,有沒有種可能,我沒有醉?”
沈浟卻更加堅信林侑這是胡話了,他將那碗醒酒湯推到林侑嘴邊:“喝醉的人通常都會說自己沒醉,快喝。”
林侑內心犯難,不是他不想喝,隻是這薑湯做成這樣,他是真的有點……不敢喝。
“嗯?”沈浟見他遲遲未動口,皺眉疑道,“你可是不喜歡?之前不是還同我說能吃的嗎?”
“能吃,能吃……”林侑盯著那碗湯,直接一口悶了下去。
沈浟再凝出雙筷子。
林侑一抬眼驚了,還沒來得及吞下去的薑湯卡在喉間,嗆得他咳了好幾聲:“師尊,這又是要乾嘛?”
“裡麵食材不吃嗎?”沈浟問道。
林侑:……!!!
沈浟手中筷子又在他眼前晃了晃,似是在催促他。
林侑內心複雜:我這是遭的什麼孽,還不如一起洗澡呢!
“吃。”他接過那雙筷子,艱難道,“師尊煮的,我……自然吃。”
吃了紅棗,林侑打算停筷,沈浟又疑:“怎麼,薑片不吃?”
林侑:……?!!!
林侑不敢反駁,隻道:“師尊怎麼煮湯用了這麼多薑?”
“有嗎?”沈浟回道,“我隻用了一個啊。”
一個?!一整個!
林侑看向碗底:“師尊,這些一粒一粒的是什麼?”
“我不知。”沈浟猶豫道,“沒融化的白糖?”
開水都煮沸了白糖怎麼會沒融化?!這分明是沙子!沙子!!!
可歎他真信了師尊會做飯,自作孽不可活啊!
沈浟不耐煩了:“你問那麼多作甚?快些吃,吃完了我好清洗。”
林侑:“……好。”
吃就吃吧,大不了以後都不喝酒了!
等到他好容易都塞進口裡了,累的滿頭大汗。沈浟收了筷子,心滿意足地點點頭:“酒醒了嗎?”
林侑慌忙的點頭:“醒了醒了醒了。”
然後他聽到沈浟喃喃說:“原來煮後的食材才是精品,湯藥喝後起碼半個時辰才能酒醒,但吃了食材竟可瞬時酒醒……”
林侑瞪大眼睛,嘴比腦子動的快:“不是的!”
沈浟:“嗯?”
“效用都是一樣的,師尊日後隻管給我盛湯就行,不用把食材也撈入碗中。”林侑扯著師尊的衣角,眼角先前被嗆的微紅,乍一看還有些楚楚可憐。
“……哦。”沈浟道,“你先放手。”
林侑怕師尊記不住,又搶道:“還有,師尊,薑切片前要先洗淨去皮,這樣才能吃……吃透裡麵的精華!”
隻是一碗醒酒湯,林侑便提出那麼多見解。沈浟不免正色:“好。”
林侑懈下口氣,鬆了衣角讓師尊把碗給他洗——他都要對自己肅然起敬了。
待他到庖廚一看。
林侑:……
庖廚內那叫一個“一片狼藉”。幾乎每個櫃子都被師尊翻遍了嗎?
這還隻是做一碗“簡簡單單”的醒酒湯……
他內心歎道:有句古話叫做什麼來著?“君子遠庖廚”?
可能有點歧義,但他還是希望師尊,能遠則遠吧……
“對了師尊。”林侑一邊整理,一邊提醒,“你臥房內有日常換洗的衣物;床頭擺著的銅鏡太礙事了,我先給你移到邊上去了;浴堂那邊一直有熱水,師尊想何時沐浴都行。”
“嗯。”沈浟道,“多謝。”
隻一道謝林侑就忘了剛吃的土,豪氣道:“沒事,我要謝師尊親手做的醒酒湯才是。”
沈浟看了看剛被切傷的手,仙氣化了,傷口也消了。
他起身進房,道:“夜間路黑,自己回去注意點。”
黑嗎?林侑透過窗子看向外邊。
狼族嗅覺視覺都極其敏銳,夜間探路就如白天走路一般。
哪裡黑了。
雖說庖廚被翻得雜亂,但稍微理一下,還是很快就能擺好的。
林侑出來後,本來想先去臥房門口報備一下,可他走到門口,卻發現師尊不在裡麵。
啊!是去浴堂了吧。
他抬腳走到大門口,準備離開,卻怎麼也不是滋味,心道還是要去看一眼。
萬一水不熱呢?萬一地板太濕滑了一跤呢?萬一師尊泡著泡著睡著了呢?
嗯,還是得去瞧一眼才安心。
——這可不是顧著從前的情分,隻是師尊才被找到,嫌疑未解,可彆突然有了什麼閃失。
思罷林侑就走到了浴堂門前,他邊敲門邊問道:“師尊沐浴可還舒適?我這就要走了。”
呲咯——
林侑瞪大眼睛——怎麼這門沒上鎖麼?!
熱氣從門縫中冒出來,霧中一個人影回了他:“還行,走前關門。”
“啊好好好!”林侑內心慌不擇路地想非禮勿視非禮勿視,剛一關緊門,結果門喀嚓一下裂了一半……
林侑:……這年頭,門都敢碰瓷了?
那頭沈浟已經立馬披了件浴袍走出來,神色複雜地盯著林侑。
林侑都能自行想象了:你在搞什麼呢?一個好好的門被你關成這樣,多大仇多大怨啊?
他尷尬地回道:“許是經久未修,弟子們也不知道換換……”
他輕輕地拍拍門,心中還沒來得及感歎什麼,門的另一半也裂了。
林侑:……
臥槽,碰瓷也不帶這麼碰的吧,都沒用力這門就自己掉下來了?!
沈浟眼角抽搐,沒忍住道:“你跟這門有仇麼?”
林侑連連搖頭:“師尊我是真冤啊,是這門同我有仇啊!”
沈浟捏捏鼻梁,歎道:“罷了,你先走吧,明早叫人來修。”
“哦……”林侑一瞧半濕半乾的浴袍,脫口而出,“那師尊你沐浴時冷不冷?”
說完就一拍自己的嘴巴。
冷不冷是什麼鬼?師尊要是冷了拜誰所賜!還不是他把門弄爛的。
沈浟也是覺得他問這話實在多餘:“我冷不冷你又待如何?”
林侑自知闖了禍,理虧道:“我定是要負責的。”
沈浟瞪大了眼睛。
負責?誰負責,林侑負?怎麼負?!林侑想怎麼樣,當場給他表演場修門絕技不成?
“師尊……”林侑湊過來探探師尊的脖子,想試試溫度,站在風口容易著涼。
沈浟看他探手過來,先不管他要作甚,嚇得當即往後退幾步,不小心跌倒入浴池,再出水麵,滿眼震驚:“你,你要乾什麼?!”
林侑的手僵在半空,已然目瞪口呆。
浴池冒出騰騰熱氣,師尊此刻渾身上下濕漉漉的,脖頸還黏著幾絲碎發;眼睫處滴落幾滴水,落在臉頰上,像是哭過了一般;浴袍也薄的不行,一沾了水,內裡的肉色半隱半現……
“我,我我我!我沒想乾什麼,師尊不要誤會啊!”林侑喉間滾過一輪,狼耳都被驚出來了。他連忙跑出浴堂,還不忘給門框合成個屏障,防止熱氣溺出,“那,那什麼,我凝了層結界,外邊人看不到的。師,師尊先洗,我我走了!”
竹舍剩下個驚魂未定的沈浟。
沈浟把半個頭都隱在水下,隻露出雙眼睛,鼻前水泡輪了幾輪,見門外確實沒動靜了,他才走到浴池角落,背靠牆壁,伸出隻手蓋住自己的臉。
誰家徒弟能做成這鬼樣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