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老峰主與你們說,當初我是依照‘天意’來的?”沈浟問道。
“嗯。”雲存白嗑瓜子磕的起勁,回話也回的起勁,“我猜師父肯定一眼就知道你是來渡劫的了,偏偏還被回峰的我們遇上,給帶了回去,還恰好被他看見。隻是當時他沒打算和我們說那麼多而已。”
沈浟點點頭,又問:“玉牌呢?我可以看看嗎?”
“可以的。”木葉生在袖中很快便拿出來了,見沈浟疑惑,哈哈解釋,“小沈師弟彆見怪,我這是七年不見師弟,睹物思人,便常攜在身上罷了。”
沈浟神色複雜地接過玉牌,登時一驚。
這是他尚在天界時所用的通行玉牌!
如此說來,入雲峰一事,必是天帝授意。
沈浟與天帝燕圭是打小就認識的神,說句從娘胎裡就認識的也不為過。在沈浟還是顆鳳凰蛋的時候,小小的燕圭就一直在旁邊守著了。
沈浟撫摸玉牌上細致的紋理,心道:阿圭從小與我形影不離,渡個劫都如此提心吊膽,可惜帝王之心,不該生出這樣的感情的……
他一抬眼,盯著麵前兩人。
木葉生溫溫柔柔地笑道:“小沈師弟這下可全信了吧,我們是家人,不是壞人。”
沈浟點頭:“差不多。”
木葉生接道:“沒事,小沈師弟現在失了記憶,隔閡在所難免,不過在雲峰多待會,與我和師兄多相處一會,三師弟總會自然習慣,畢竟我們那麼多年下來,也是有感情的。”
“是啊!”雲存白終於磕完了他的瓜子,起身拍拍手,道,“這不,你徒弟們已經著手接風宴了——唉,其實我是真想和你比下武的,可惜你才回來,太累了休息不好。”
林侑先前真是多想了,雲峰主說到底還是個武癡。自家人,哪有什麼懷疑不懷疑,純純是想切磋切磋罷了。
“那便來吧。”沈浟還是祭出那把金羽扇,“唰”一下展開,“我不用仙力。”
木葉生是個喜歡用腦子,不喜歡動武的人,於是修行也練得馬馬虎虎,唯有暗器使得一把好手,是個保命手段。
木葉生躲在雲存白後麵,袖中牽出幾根弦絲:“小沈師弟啊,提醒你一下,大師兄擅近攻,我隻是個輔助。但我二人合手,小沈師弟還是要注意些。”
沈浟還沒“嗯”完,雲存白便一劍揮來。
“看我望重劍啊哈哈哈!”雲存白毫不顧忌麵前沈浟,管他是誰,劍直取要害。
沈浟閃身,彎腰舉扇,速速避過。
金羽扇尖與望重劍擦出星星火花。
木葉生看準時機,甩出弦絲,銀光瞬閃,根根又快又準。剛一甩出,木葉生又跳到另一頭擲出幾枚袖箭。
沈浟剛才避過劍鋒,又是信手一揮用扇子擋去弦絲,回頭借著雲存白的劍一縱而上,踩在劍鋒,準備躲開袖箭。
雲存白哼笑一聲,脫手於劍,飛身逃去:“三師弟怎麼不用‘征道’?”
沈浟見無力支撐,一個翻身接手望重,橫空斬斷幾枚袖箭。又棄去與前來的雲存白近身過了幾招。
沈浟道:“我武器通常隻用扇子,‘征道’為何物?”
木葉生從上空扔下一枚煙霧彈,不忘和大家交談:“‘征道’是小沈師弟的本命劍啊,師弟……”
沈浟歪頭,在煙霧中與雲存白再過幾招,一躍到椅上,喚出本命劍,回道:“我的本命劍叫‘無悔’,不叫‘征道’。”
雲存白拔出劍過來:“想是師弟當時一心撲在修行上吧——與我過招,彆分心啊!”
沈浟不疑有他,拿著劍格手過招。雙目一凝,霎時跳到木葉生旁,劍抵後者脖頸,差幾絲便可取命。
“小沈師弟拿我威脅師兄?”木葉生眯眼笑著,“失策了啊。”
他竟直接衝著劍倒去!
沈浟見狀趕快移開,木葉生又跳到雲存白身旁,側身說道:“小沈師弟,我雖武功不高,但也不希望成為師兄師弟的軟肋。”
誰要是想拿他木葉生來做威脅師兄師弟的籌碼,那可真是白費功夫了。
沈浟一愣,旋即微微一笑:“好。”
三人打到傍晚,仍是興致滿滿。
“師尊?師叔師伯?”林侑站在門外,提聲道,“到晚膳時間了,先彆比了吧。”
門一開,幾人走了出來。
站在中間的雲存白身上已有幾處血跡,衣角都斷了三截,卻最神清氣爽:“打儘興了——徒孫可彆把我這狼狽樣同彆人講哈。”
木葉生除了脖子留了點血倒是沒什麼變化,隻是支起手撐著腦袋,狀似無奈地對林侑笑道:“小林侑以前都見慣了。”
林侑眼光一閃:“七年前我是怎樣做的,如今也不會變,師叔放心好了。”
七年前林侑還沒回妖界繼位妖王,武功也不如現在精進,何況大家感情不錯,林侑自當守口如瓶。如今一彆多年,他們怕是連林侑也打不過,這要是說漏嘴了,被雲峰內界外界聽了,難免人心渙散,於雲峰而言,百害而無一利。
木葉生理理頭發:“如此甚好。”
沈浟是最後出來的。
他一出來,林侑眼神便向他看去了。
沈浟手上拿著的不是金羽扇,而是征道劍。另一手拎著一縷斷了的頭發,蹙眉不知在想什麼。
雲存白的血就在沈浟劍上。
“師尊受傷了?”林侑踏入廳堂,盯著沈浟的臉頰看。
沈浟臉上有一道血印,像是被劍劃的。
林侑剛要上手去摸,後者放下那一縷頭發,凝仙力一抹臉,血跡頓時消失:“無事。”
林侑的手僵在半空,轉而去幫師尊理了理衣領:“先去吃飯吧,師弟都在等著呢。”
木葉生指指雲存白斷了的袖子:“師兄快回去換套衣裳,彆到時叫弟子們全瞧見了。”
沈浟沉下心收了無悔,看手心看了有一會。
他的功法與其餘二人不同。
同承一師,修行功法招式全然不同,他熟悉的還是在天界用的那一套,可與雲木二人過招,那倆人沒察覺到任何不對。
天界心法還能流落人界叫上輩子的他學了去?沈浟搖搖頭,倒不至於如此。
老峰主在他剛記事時就撒手不管了,隻怕修煉也是他自己學的。
心法不受天道影響吧。
“師尊在想什麼?”林侑問道。
“沒什麼。”沈浟回道,“你師叔師伯武功不差。”
林侑笑笑:“師尊可是惋惜你那一縷黑發。”
沈浟揮袖先去,道:“驢頭不對馬嘴。”
林侑回頭,運妖氣在廳堂掃一遍,抓起散落各處的頭發,裝在一錦囊裡。
“我沒看錯的話,這裡麵應當全是師尊的頭發了。”他在師尊麵前搖搖。
沈浟撇了一眼,依舊目視前方:“有這功夫還不如掃遍地。”
林侑:……
沈浟走了幾步又停下,回頭看到林侑將那頭發收了,不解且無語。
“嗯?”林侑跟上來,很自然地問道,“師尊在等我?”
沈浟背過手去,也很自然地回道。
——“我不識路。”
林侑:……
最後還是林侑走在前頭,沈浟跟在後頭。
趙闐和蕭不予天天待在雲峰,倒是沒忘記把師尊的臥房打理好。林侑邊走邊想,剛剛前去查看,與七年前無甚區彆。
就是……
林侑痛心:這倆人知道打理師尊的臥房,怎麼不知道要打理他的臥房?!
他的臥房已經積灰要積成柴房了。
可歎他質問趙闐,趙闐卻忒不要臉的回他:“我們孝敬的是師尊,又不是你!”
反問蕭不予,蕭不予也隻是躲在趙闐後麵斂臉笑。
想著一會,倆人便到了食肆。
趙闐大步走過來,對著沈浟抱拳:“師尊!快入座。”
沈浟“嗯”了一聲,拿出一小陶瓷瓶:“外傷用的藥。”
趙闐一愣,欣喜地接過:“謝師尊。”
林侑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嘁”了一聲。
趙闐摸摸臉上微腫的包,狠狠地瞪一眼林侑。他往日平地走著,也不至於摔跤,這林侑一回來,偏要在他正經走路時大叫他的諢名,旁邊弟子也被吸引過來,害得他一回頭,沒看著路,平地栽個跟頭。
不小心的嗎?林侑樂滋滋地想,反正趙闐那傻不愣登的樣子,也不會知道是他動了手腳。
接風宴舉辦的要隆重點,就不打算今晚辦了。
隻是大家此時心知肚明,沈尊主回來了,上座那個始終空著的位置,終於等回了它的正主。
沈浟落座時,頓察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那邊雲存白與木葉生也收拾好了,入座後,雲存白低聲與身旁徒弟說了什麼,他徒弟作輯一下,很快不見蹤跡。
雲存白這才站起來,輕咳兩聲,說道:“曾經外界傳言沈尊主身隕,我峰傷心不已,悲歎世事無常。如今沈尊主是渡劫歸來,心中還掛念著你們這些小輩們,特意回峰,重提尊主之位。如此喜事,我峰應則個良辰吉日,辦一場風風火火的接風宴。”
眾弟子歡呼聲遂起。
雲存白擺擺手,繼續道:“今日雖來不及操辦,可我心知大家歡喜,不願駁了大家興頭。那我便破戒一回,今日晚膳,上酒!”
歡呼聲更高了。
要知道,雲峰曆年來都是不開大宴不上酒,身處何地不破戒,多少入峰的子弟多年滴酒不沾,即便是以前的酒鬼子,入了雲峰,怕是現在也不知道酒是何味了。
雲存白的徒弟及時展出一大批好酒。烈酒淡酒米酒果酒應有儘有,眾弟子儘可隨意挑選。
雲存白木葉生當即拿了秋露白竹葉青,弟子們見峰主尊主拿了,也紛紛上去取酒。
林侑問道:“師尊想喝什麼?”
沈浟喜喝什麼酒林侑便不知曉了,畢竟相處那麼些年,也沒見師尊喝過什麼酒,唯喝過的幾回,還是山下客齋隨意拿的。
沈浟知道這酒是專程為他準備的,他要是不喝,下麵弟子恐會心存芥蒂。可他平常不怎麼喝酒,不知自己酒量輕重,便回道:“果酒就成。”
果酒應當不如秋露白那些酒烈吧……
林侑點點頭,正要去拿,蕭不予已經送了上來,說道:“想師尊不喜烈酒,我便取了些淡果酒來,這個是我親手釀的,不會醉人,師尊放心。”
趙闐也拿了一瓶淡果酒,笑道:“不予釀的果酒是我喝過最好喝的,小時候我倆風餐露宿,還好有這果酒可賣,方不至於餓死街頭。要不是我倆銀錢少,果酒少,憑不予這一手好技,都可以賺個酒樓了!”
“好酒都堵不上你的嘴。”林侑也端了杯酒,說道,“師弟釀的酒好不好喝,師尊自有判斷,用得著你在這插嘴。”
蕭不予見倆人又要拌嘴,連忙拉住趙闐:“哥!喝酒吧,你也好多年沒嘗過了。”
趙闐點點頭,對沈浟說道:“師尊,我們就不打擾你了。這便回位置去。”
他再眼神警告林侑:你也是。
座位有分上中下三個層次,峰主尊主入上座,親傳徒弟入中座,內門外門子弟皆入下座。
林侑等那倆人走了,竟一動不動,喃喃道:“我想坐哪要你管——我倒要嘗嘗這酒有多美味。”
沈浟微微一抿酒,見林侑還沒要入座的架勢,疑道:“你不下去?”
“也不見得有多多多好喝啊……”林侑還在自言自語,一聽師尊的聲音,抬頭道,“嗯?師尊剛說什麼?”
離這麼近也沒聽清……沈浟轉道:“沒什麼。”
愛坐哪坐哪吧。
真要把這隻妖惹急了,峰主的位置他都能坦然地坐上去。
“好喝嗎?”
“嗯?”沈浟看他,不明所以。
林侑把酒舉起來,重複道:“我說這酒,甜甜把它吹的天花亂墜,師尊覺得呢?”
沈浟看他手上的果酒,看著看著眼神就飄到林侑的手去了,盯了半響才心驚這是在乾什麼,不成體統!心虛地撇過眼去:“還成。”
林侑看師尊心虛,以為這是在對這酒論道,附議道:“是吧,我也覺得這酒還成,但肯定不到甜甜說的那地步了。”
確實還成,這酒入口清香,不辣反甜,最適合閒暇聊天時喝。
“師兄弟之間,最好不要生出間隙。”沈浟點到為止。
林侑怔然:這是在說他看那倆師弟不順眼嘍?
他指指自己,捫心自問:不順眼?怎麼會不順眼?!拌嘴拌多了而已,就成“不順眼”了?真要生出間隙,他還會在這裡好好與那倆說話!
林侑簡直一個大大的冤。
沈浟見林侑呆了,乾脆生硬地轉移話題:“吃飯去。”
林侑神遊似的點點頭,也不看這是誰的座位,拿起筷子就是夾菜。
“喂!你乾嘛呢!”下方傳來趙闐氣急敗壞的聲音。
林侑吃都吃進嘴裡了,這才驚醒——這位置不是他的!
他一看,原本桌上隻有一雙筷子,那一雙筷子,此刻就在他手上。
沈浟瞧林侑動筷動的如此嫻熟,以為“同桌共食”也是他上輩子和林侑的習慣,和束發一樣,就沒說什麼,仙力結成一雙筷子,淡淡道:“吃吧。”
蕭不予趙闐同時怔怔地看著上座。
林侑雖然也很吃驚,但他很快反應過來,並朝中座那邊一吐舌頭:“略。”
蕭不予喃喃道:“師兄……膽子著實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