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沈浟抿了口茶,犀利地指出來,“你是想說,隔絕隔間與外界聲音的法寶,其實不是法寶,而是你的魂氣?”
容晏兩眼一亮,笑道:“哈哈!鳳凰,你認出我了?”
林侑一瞬間傻了:啥?!
容晏和師尊認識?那最初相遇時為何要裝不認識……不對。師尊那時也是有些反常的,也許是在踢腳合門時……
“我與你相識這麼久,你的脾性我認不出?”沈浟一針見血道,“慕容。”
“嘿嘿,多沒意思啊。”慕容冥幽看著略微發懵的林侑,調笑道,“妖王還懵著呢,你不讓我與他多玩會?”
慕容冥幽?林侑心中一霎,就是他前不久到冥府拜訪的冥王。
那時舉著畫像向慕容冥幽詢問師尊下落,這冥王就給他一種與師尊是舊識的感覺,他還以為那是錯覺呢。
“有意思麼?”沈浟冷淡道,“你還不如說說為何幫那小妖呢。”
慕容冥幽支起個二郎腿,說道:“看熱鬨罷了,順手牽羊的事兒。我當時與臨霜閣閣主打完照麵,他就拜托我幫他尋發簪,發簪被叛逃的‘人皮’偷走了。我前腳剛找上他,那狐妖就來了,覺察到你倆還在外麵,我就製造了點聲音,再把那‘人皮’捆了,順便探了下狐妖的記憶。”
“想一想,這人好像確實該死,我還能以此為借口將你倆攔下。”容晏兩手一攤,“所以說,順手嘍。”
林侑冷笑:“閣下好手段。”
他先前還懷疑慕容冥幽怎麼毫不顧忌的吃下“吐真言”,這下反應過來,又是玩弄字眼——那“吐真言”的法寶針對上級才又用的,一來慕容冥幽沒有上級,二來三人實力相當,比不出來上級,這法寶吃了與沒吃自然一樣。
“唉,慚愧慚愧。”慕容冥幽對沈浟告小狀,“妖王可是罵了我好幾回我都沒計較呢……”
沈浟看著他,半響道:“我也想罵你。”
“啊,不會吧。”慕容冥幽裝蒜道,“我們多少年的交情了……”
“多少年的交情?”林侑邈了慕容冥幽一眼,“將旁觀者引入局內,使我二人不得脫身——這是多大的交情?”
見沈浟也是一副默認的模樣。
慕容冥幽:……嗯?嗯?!沈浟你什麼時候胳膊肘還往外拐啊!
林侑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翻身揍過去,向看震驚發愣的慕容冥幽砸了一拳。茶桌接近窗台,雅間又在三樓,所以……
躺在地上臉還痛呼呼的慕容冥幽:…………窩草?!!!
沈浟一看窗台,又有點不忍:“……其實。”
“打是親罵是愛,我看師尊想罵他。”林侑勾了一下嘴,笑容詭異,“可巧,我也是。怕這廝滑溜,就一起把你那份也算進去了。”
——其實下手也不用這麼狠,這人賤慣了,多相處一下就知道,他真的隻是喜歡湊熱鬨而已……
“我去你媽的林侑!”慕容冥幽大聲喊道,“你知不知道我在救你啊!還打我?!草,你他媽的就該被我揍到地老天荒!!!”
林侑一聽,受不住了,湊著窗台就往下喝道:“也不想想現在被揍得趴在地上的人是誰!還救我?你先救救你自己吧!”
“……”沈浟坐下來無奈的扶額,旋即眼神一凝。慕容冥幽說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在救你。
難道……
慕容冥幽討了個沒趣,搖身一變又上來了。他對著沈浟裝傻:“你看你,這麼驚訝,是在想什麼嗎?”
沈浟沒回答他,而是問道:“你因何來人界的?”
慕容冥幽翹著個二郎腿,擺出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好玩唄。鬼界待久了,是鬼也得發黴了。”
更吸引他的是,幾日前林侑來到府上,才知道他還是沈浟的徒弟。
神官渡劫,封仙氣,生生氣,沈浟下了凡,按理說誰也找不到,誰也都不知道沈浟的渡劫經曆了。看沈浟平日裡那刻板樣,再看這憑空冒出來的徒弟,嘶,想想就有趣。
“黴了好,鬼界少了隻臭烘烘的鬼,不知道要高興多久。”林侑頂道。
他想起與慕容冥幽見麵的那天。
冥府處於地下,陰森的很。外麵全是烏泱泱的鬼群,看起來倒還挺搭;可這府裡卻沒那麼黑暗。
府外地鑲漢白玉石,三十六根大大小小的楠木柱環繞排布,上有金龍盤旋;府內一把金絲楠木龍椅正對門前,旁邊才是黃花梨色太師椅。
玉絲的簾子後,一身黑袍的人愜意地躺在龍椅上,把玩著手中扳指。
那時慕容冥幽一來就給他打了一拳,美其名曰是玩心重,實則是試探他的功力。雖未見麵,但冥王也知道七年前的“天火流星”對眾生的毀滅性。
是以林侑對慕容冥幽的初印象抱有極大的批判——賤兮兮的。
“唉,你個小妖。”慕容冥幽瞪眼道,“怎麼說話呢!”
“就說你呢臭老頭,活這麼大了功力沒半點長進,跟我這個‘小輩’打平手——羞死人了。”不知道為什麼,一向不喜在師尊麵前暴露本性的林侑一下懟出了那麼多話。
“窩草你——”
聽得兩人有愈吵俞烈的征兆,沈浟忍無可忍,一邊伸出一隻手,喝道:“停!”
兩人頓時住嘴,這雅間隻剩樓下傳來的人語聲。
“我們的話題,已經,偏掉了。”沈浟抬眼看看林侑,又看看慕容,“懂麼?”
“行吧。”慕容冥幽看在沈浟的麵子上,拿起一粒瓜子磕,“你說唄,想從哪開始聊。”
林侑給師尊自然而然地遞了杯茶。
沈浟看到這一幕,平淡地接過,內心卻忍不住自我懷疑,他以前是虐待過這妖麼?端茶送水之事做的如此熟練?
喝了口潤了下喉,沈浟才講道:“慕容,你先前脫口而出的,在救林侑……”
“啊,這個啊。”慕容冥幽依舊磕著瓜子,“我不是來人界臨霜閣找了份差事嘛,接到任務,有人匿名雇傭殺手,殺了我們麵前這位大名鼎鼎,武功絕頂的妖王啊。”
那他可得順應自己的新身份不是?
沈浟看著慕容,將茶蓋一蓋,正色道:“以你能力,會不知道是何人雇傭?”
慕容卻撅起嘴來衝沈浟“噓”了一聲,嘻嘻道:“彆,彆破壞了我們臨霜閣的規矩呀~”
沈浟,林侑:……
傻逼,真玩起勁來了。
“那我也和你明說了吧。”沈浟回道,“你要殺他,現下,不行。”
“哦?不行?”慕容冥幽搖搖頭,“那可不行,我做交易斷沒有拒絕的道理。之前隻是瞧你倆挨挺近,想多看個熱鬨,才放過林侑一馬的,這下可保不準了。”
其餘兩人:……
難道他所說的“放過一馬”是指,當初沒讓他倆吃“吐真言”便放行的那次?還是沒硬把“人皮”之事扣在他倆頭上的那次?
短暫地沉寂一瞬,沈浟答道:“上輩子的恩怨沒有了結,我不會再和他動手。況且……”
慕容冥幽:?
沈浟一看慕容,很想直接說自己魂魄異常的事,但礙於林侑在場,不能如此輕易地暴露自己把柄。
沈浟對慕容冥幽尷尬接道:“況且,我是林侑……的師父。”
林侑征然,慕容冥幽則捧腹哈哈笑道:“你是仙風道骨,儘把自己鎖在這些繁文瑣節裡。他是你徒弟又待怎地?名聲而已,而且那天他來鬼界,那語氣可不是徒弟對師父的恭敬樣兒啊。”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沈浟邈他一眼,“你管那麼多作甚?”
一時間沒人說話了,雅間的香案吹出縷縷香煙,順著窗台飄散到外邊。桌上的茶水也失了溫度,有些涼了。
樓下的店小二是會招待客人的,這會掐了時間,連忙端了新的熱乎的茶水跑上去三樓,即便見雅間沒出太大聲音,也小心翼翼敲門,怕驚擾了內間談話的人:“請問各位大人可需換茶?”
“不用!”慕容冥幽回道,他起身領了領衣襟,再挽了挽劍袖,看了眼兩人,哼了一聲,“我管那麼多作甚?你知道的,我這鬼信守承諾,除去這個……”
林侑抬頭,眼眸中泛著幽藍隱晦的光。
慕容冥幽拿起劍,往門外走去,隱去了一些話語:“算了,那我便再吊著妖王那條小命吧,沒辦法,熱鬨誰不愛看呢。”
林侑:……
你才小命,你全家都小命,瞧不起誰呢,看把你能的……傻逼。
開門時是慕容冥幽,合上門時是容晏。
他成為“容晏”時,便已捏好了臉,現在沒現原形,自然不需要再捏一遍。
還差一絲合上時,容晏笑道:“沈尊主,妖王。木簪我已尋到,這便要回去領命,就不多耽擱二位了。閣主有請,日後若有困難,可到我臨霜閣一敘,以便答謝尋寶一事。”
沈浟還未答話,林侑便一拍桌,低聲道:“敘個屁!”
接著林侑又上下掃著師尊,疑道:“之前不是不願把我當師尊徒弟麼?現在又願意了?”
沈浟微蹙一下眉,倒沒多大計較林侑的試探,隻道一聲“嗯”。
這有什麼願意不願意的,他就算不願意也得願意。這妖一開始就知道他是誰,熟悉的招式,自然的動作,連他平時喜好都一清二楚。如若不是熟識的人,沈浟連讓對方近身的機會都不會有。
“那師尊可是想到了些什麼?”林侑逼問道。
沈浟搖搖頭。緊接著站起身,對林侑提醒道:“之前本欲去雲峰的,因這件事耽擱了,現在解決了,就走吧。”
“行。”林侑接道,“那冥王要看熱鬨,估計近日也不會對我倆有所動作——師尊,你真與他是舊識?我看此人頑劣致性,陰險毒辣,表裡不一,惹人生惡。莫不是師尊被他框了去?”
“……”沈浟心中很想讚同,但還是想為慕容冥幽辯解,“他……”
說了個“他”字就卡殼了,沈浟內心不免歎道:正是因為相識了這麼久,林侑所評的十六字,真是找不出一絲差錯。
“不說這個了。我——”沈浟探入袖中,左右掏掏,麵露一絲窘迫,他尷尬地對林侑說,“我沒銀錢。”
林侑一愣,旋即訝然失笑:“不必不必,我有的是銀錢,我來付便罷。”
詭異的氛圍就此打破。
“嗯。”沈浟偏過頭去,耳尖微紅,但被斷發細碎蓋住了,沒叫人瞧見,“有勞。”
林侑掏出幾粒碎銀,點在那茶蓋上。他喚出自己的劍,想著從窗台直接飛出去算了。
沈浟攔住他:“不用。”
林侑:“嗯?”
隻見沈浟攀上窗台,回頭道:“和我來。”
倆人一齊踏上某處人家的屋脊旁,不知沈浟撚出了什麼,霎時一隻龐大的鳥便出現在二人麵前。
林侑一驚,歪頭去看下麵來來往往的人。沈浟解釋:“仙力凝出來的,常人察覺不出。”
他先行踏上那鳥的背,扯過林侑的袖子也將林侑踏了上來:“小心顛坡。”
此鳥通體紅羽,卻金光閃爍;翅如大鵬,一展百裡;尾處垂簾,呈卷草狀;腿如仙鶴,頸處龍紋。
“這是……”林侑鬼使神差地觸了下大鳥的頭,“師尊本體的模樣嗎?”
當今鳳凰!
沈浟撚一仙力向下一拋,鳳凰便扭扭脖子,舒展了下羽毛,橫空飛天。
“是也不是,大差不差吧。”沈浟回道,“此鳥一展千裡,比禦劍飛行要快一些——雲峰在哪?”
“啊?”林侑眨眨眼,“我來指路嗎?”
不然呢。沈浟心想。他將仙力化作一樹枝,扔給林侑:“本來這鳥隻需我意念控製,但我不識路,那你就拿這樹枝作引,一道去吧。”
林侑接過樹枝,聽後隨意指了指。
果真是指著西邊就往西邊飛,指著東邊邊往東邊飛——怪好玩的。正當沈浟準備阻止這場幼稚場麵時,林侑又乖乖引著鳳凰走了。
林侑心中排腹:怎麼,我本體也是妖獸啊,況且我自身蘊含妖力,不像這鳥施以仙力才能動,師尊何故不讓我變為本體,再背上它走呢?
旋即他便想到了:師尊身為人時,即便沒有仙力,也不曾為圖省時而叫他變換本體。人界流傳一種“胯下之辱”的說法,若是讓沈浟一介“凡夫俗子”踩上了妖王的背,那對於林侑來說豈不是奇恥大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