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看到那藍焰，斜眼一瞪容晏，後歎口氣道：“原來是妖王。”他欠首抱拳，“想來堂堂妖王也不會無緣無故殺個小輩，那便是在下的失禮了。”
“你說讓我們吃。”林侑抬眼，一指容晏，自然地說道，“怎麼不讓你手下先吃呢？他也有嫌疑啊。”
“這個……我平日裡有些護短，一時也不覺察，是在下的過失。”閣主賠笑道，轉過身來對著容晏，“你……”
容晏這時卻顯得“落落大方”起來了。
“那我吃吧。”他捏起一顆，沒半點猶豫的就著茶水吞咽下去，扔下茶盞，看著眾人，眉眼彎彎，“有點苦——現在你們儘管問，我知無不言。”
沈浟盯著他，問道：“‘人皮’可是你殺的？”
容晏笑道：“不是。”
林侑問：“是否協助過凶手殺‘人皮’？”
“嗯，這讓我怎麼說呢……”容晏又是一笑，盯著林侑，“沒，有。”
笑笑笑，就知道笑，沒一次見你不笑的，傻缺吧，天天靦著個笑臉給誰看。林侑真想給他白一眼過去。
“怎樣，效果不錯吧？”容晏捏起兩粒，推薦道，“二位要不要也嘗嘗？很甜的哦！”
沈浟：……
林侑：……
閣主：……
眾多屬下：……請當我們不存在。
“不吃。”林侑連碰都不願意碰容晏的手，妖氣一掃就把那藥丸打飛，對閣主假笑道，“閣主記得改改配方，你看你的手下，吃了這藥都成弱智了。”
容晏：……
真想罵人。
沈浟起身，叫到林侑：“我們走吧。”
林侑跟上沈浟，回頭對閣主提醒道：“對了，彆怪我沒好心說一句，閣主要是對這店小二還有疑問，不妨親自去看看，再不去我怕晚了，屍體爛了臭了，那味道你老人家受不了。”
屍體還沒看呢就要他吃藥，栽贓嫁禍倒是一把好手。吃了藥肯定沒用，指不定又要誇口而出“想是妖王略施小計，化了藥效，真是好陰謀”雲雲。
自降身份還加重嫌疑，傻子才會順了這老頭。
閣主：“……多謝妖王好意。”
容晏站在大門不遠處，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切。
沈浟經過時，他低聲來了句。
“此事應當還沒翻篇。”
沈浟偏頭看向他，後者也歪著頭，露出虎牙。
“熱鬨我最愛湊了，我想我們以後還會見麵的。”
沈浟抬腳跨出大門，等林侑也出來後，反腳一踢，門“哐當”一聲合緊。
林侑心驚：師尊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發什麼火呢？被那廝氣著了麼。
該死的容晏，遲早要把他那張嘴給縫了。
而此刻的沈浟心想：他就知道！
——他就知道這人日後定要纏上來！
沈浟打了個響指，遠處一隻鳥便飛來，停在他手指上。
林侑見師尊與鳥說了些什麼，小鳥“啾啾”兩聲，張開翅膀飛走了。
“師尊竟有與鳥□□流的能力。”林侑說道，“以往雲峰那麼多鳥，我道是師尊養著好玩。”
雖然林侑身為妖，也能聽懂動物語言，但像這種神誌都還沒開，人形都還沒化的，在妖界屬於“小崽”——換人界的話來講，就是繈褓嬰兒。
小崽啼哭，他們知道是要喂食；小崽抓物，他們知道是要玩鬨。但小崽要是在那囈語，他們便是束手無策了。
沈浟卻是一副“你在說什麼胡話”的表情看著他，半響，提醒道：“你知道我上輩子的身份嗎？”
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神官，是鳳凰，所以可以很自然的與鳥類交流，無論是醒了神誌的還是沒醒神誌的。
但他上輩子又不是神，哪來的這種交流能力，這話說的不免好笑。
林侑點點頭：“那師尊還身為人時，就真的是養著玩了。”
“……”沈浟向前走著，“跟上那鳥。”
林侑踩著劍向前飛了會，一回頭發覺師尊還在後頭，疑道：“師尊，不禦劍？”
沈浟注了些仙力在腳下，隻一瞬便騰空而起，又提醒一遍：“我現在是神。”
一般神官出行都是直接操控仙氣的，把劍喚出再踩著出行，相比而言有些多餘。
所以沈浟還有一層言外之意：今時與往日不同，他也不會是林侑真正的師尊，以此提醒，望林侑也能早些舍棄那些所謂的師徒情感。
林侑：……
“哦。”
但他可能並沒有領會到師尊那層，隻是眼角微抽，暗罵自己：剛罵完容晏那廝就得罵你，你傻逼麼，跟在師尊旁邊就非要給自己也降降智？都說了師尊現在是神不是人，非得湊上去當個醜角，現在好了，臉都丟儘了——他何曾在師尊麵前這麼丟臉過？！
“這是要去找那狐妖吧。”罵完自己，他回想方才的事，說道，“依我看大可不必，師尊若是覺得那容晏纏人，下次他找上門來我就乾脆殺了，何懼區區一生人。”
他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的滅了一人的，這種事情在當初調查族人死因時就用得很爐火純青了。
“你能殺，難道我就不能嗎？”沈浟邈他一眼，搖了搖頭，“此人知道你我身份後，還是不改傲慢，想必是留有後手。”
對上師尊，林侑真要自愧不如了。
細細一想，那容晏從始至終就沒出過手，無法探其功力；加上那廝吃了“吐真言”，而他們倆沒吃，這是有意給周圍人證明事情絕對與他倆脫不了乾係。現在敵暗我明，若不先行爭取主動權，這口冤鍋是怎麼甩也甩不掉了。
“師尊所言極是。”林侑下意識地退到師尊後邊，如同七八年前那般。隻是酸溜溜道，“倒是我想的過於膚淺了。”
沈浟：……
嘶，他可能有點錯覺。
但怎麼每次這妖說話的那個調，都覺得他沒安什麼好心啊。林侑說的話，有時候聽著，和容晏不分上下……
都挺……欠的。
到了片陰森的林子，黑青樹葉自半空而下，輕飄飄，空蕩蕩，猶如亡者的哀息。
沈浟落地，對那小鳥問道：“狐妖藏於此處？”
小鳥“啾啾”兩聲算是應答，像是也不喜此地，慌慌振動幾下翅膀，就飛走了。
“難聞。”林侑評價道。
這林子迷霧繚繞，罕為人跡，妖氣濃厚，估計是那狐妖的老巢。可是林侑嗅覺敏銳，這純真妖氣中還摻雜著不少還未化儘的生氣，熏得他難受。
“你能叫她出來麼？”沈浟問道。
妖界尊者為王，林侑身為妖王，必要有能力統領妖族，同樣，有權命令妖族。
“可以。”林侑用妖氣化作一搖鈴，半空拋去，“狐妖，速來。”
空中搖鈴發出聲響，四周樹木霎時左搖右晃，天空陰沉幾個度；妖風大作，迷霧卻吹不散。
黑青葉子又從地上飛起，左右搖擺，急速匆忙，平白惹人心亂。
“可是主上？”身後傳來一道柔弱的女子聲音，林侑凝眼往後一抓，卻不想抓了個空！
這絕不可能！
林侑看向那道聲源，那裡什麼也沒有，就是一團空氣。他警覺起來：難不成……
周圍聲音彌散開來，越來越微弱：“主上，小妖身隕，可執念未絕，雖不曾見主上尊容，可也聽說過主上武功蓋世，嫉惡如仇。特此小妖鬥膽懇請主上為我做主，殺了臨霜閣匿名殺手‘人皮’！便也，死而無憾……”
——竟隻是一縷執念！
將搖鈴收回，兩人對視一瞬，便朝那迷霧中間邁去。
妖氣逐漸渙散，林侑感知著最為濃鬱的地方，牽住沈浟的衣角，指道：“這邊。”
沈浟低頭看林侑的手，本欲說些什麼，但此時此刻，狐妖一事顯然更加重要，就先按下心頭，跟著林侑所指的方向去了。
待滿山妖氣徹底消散，兩人也終於到達——林間一處小木屋。
木屋簡陋，甚至木樁上的樹皮都沒刮乾淨。頂上也隻蓋著些許茅草，恐是大風一吹就得落下大片。
狐妖一族生性愛美愛乾淨。難以想象，這竟然是狐妖能夠忍受的居所。
林侑推門欲近時，沈浟一抬手，撩起眼簾看他：“你可想好了？”踏進了這道門，這件事便得管到底。
林侑看一眼沈浟，笑道：“師尊要管雜事，問我也是白問。”
沈浟一愣，林侑已經抬腳進門，他便放下手，跟著進門了。
然後兩人就被門內場景震驚到了。
這哪是什麼狐妖老巢，倒不如說是煙花之地，流連之所！
四處一片狼藉，明顯是處事後的模樣。被子淩亂不堪，桌案墨水堪灑……
光是淺淺想想，就知道那“人皮”與狐妖行事時，是如何的顛鸞倒鳳了。
“師尊要不再重新問我一遍吧。”林侑忽地往後退了半步，撇頭尷尬道，“我這次肯定不亂答了。”
沈浟：……
他忍住眉梢，迅速朝屋子裡掃了一圈。
“這個。”沈浟用仙力勾起根發簪，“上麵有血。”
這發簪的位置很醒目，一低頭便是。不過反觀這整件木屋……無論什麼東西，都比較醒目。
“啊呀這不會是做那事的時候——”林侑見沈浟大有下一刻給他一巴掌的架勢，連忙止住，“呸！這是殺人時濺出來的吧。”
沈浟體內還有一半生氣，於是將那幾滴血鑒彆一番，總結道：“這血不是店小二的。”
林侑隔著空氣聞了聞，搖頭道：“也不是狐妖的。”
“先看看還有沒有彆的。”沈浟用仙氣將它包裹，收了起來。
其實整間小屋除了亂也沒彆的奇怪的了。桌案上有封墨跡未乾的紙張，林侑看過去，寫的是——“人皮！我要你的命！”
字跡大小淩亂，濃墨四濺，很像是在癲狂之時寫下的。
林侑寒聲道：“‘人皮’已死，看來這債，不僅是桃花債，還是人命債。‘人皮’這是在死之前先把小妖殺了？倒是因果報應。”
紙張旁邊有一首飾盒，尋常首飾盒再大不過半尺高，這盒卻有一尺。一般這種盒子都放在梳妝台前，這狐妖卻是將它放在墨筆旁。
沈浟將它打開一看，果然裡麵有個隔層。
“全是信紙……”沈浟喃喃道。
整整兩遝紙，每張紙上都揮了筆墨，照那墨水痕跡來看，新舊不一，最早的一張竟是半年前。
每張紙上，都寫得同一句話。
——“人皮”！我要你的命！
“蹊蹺。”林侑說道。
“嗯。”沈浟丟下信紙，又朝床榻走去，“此妖要吸人生氣，最開始相遇之時卻沒殺‘人皮’，一直留著。”
“姑且算他如容晏口中的‘露水情緣’。”他繼續道，“後來的協助任務，我也可以算作‘情意深厚’。”
可是這樣時間就對不上了。
發簪上的血既不是狐妖的，也不是“人皮”的，那便隻可能是他們的任務對象的。人死魂飛，其生氣在人界斷不會逾留七日以上。
既然沈浟能辨彆生氣，這血就必定是這七日之內留下的。而那妖對“人皮”的殺意，少說也有半年，怎麼會放著眼前生氣不要，特意跑出去殺另外的人。
“有‘人皮’的陽氣。”沈浟掃了眼被褥，偏頭說道。
林侑倒是不做掩飾的“略”了一聲，見沈浟看來，連忙擺手道：“啊呸，師尊，我不是對你‘略’啊，就是惡心這‘人皮’，你彆誤會。”
“那就更奇怪了。”林侑這才分析，“都碰在一起了，狐妖還不趁此下手？”
沈浟指著床上一繩子：“可能當時是被‘人皮’暗算了。”
床上那根繩子被綁了五六個結，可依次對應脖子、手、腰、腳。
“即便手腳被束縛，妖力還是能繼續使啊。”等林侑前去查看，才了然，“呦，這繩子還是個法寶。”
想必被這繩索綁住的東西，是可以連經絡一道“綁”上的。
這“人皮”可真是個惡心玩意，上床還得掏根繩索。生怕狐妖不知道他的惡趣味……
“嗯。”沈浟應完，照著屋子再看幾眼，說道，“沒有其他的了。”
林侑檢查一遍，也確認完沒有後把師尊推出了門。他看著師尊：“那現在……”
“嗯。”沈浟重新掏出那根發簪，“尋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