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沈浟將腕帶綁在手腕後，頭發便散了，細細碎碎的撓的他實在不舒服，就隨意走近一家首飾鋪，開門見山地問道：“可有發帶售賣？”

店小二剛從隔房出來，抬眼瞧見兩個大活人，還是悄無聲息的那種，登時一驚，肩膀都聳起來了。

“有有有！”見這是生意，他這才緩了神，掃去額尖的汗，連忙迎合道，“客官是想要哪種綢緞哪種顏色的發帶？本家鋪子應有儘有！”

能束發就行，哪來那麼多種類。沈浟心想，就說道：“隨便。”

“隨便的……咱家也有啊！”店小二哈哈尬笑，極力推薦道，“客官覺得顏色不滿意，是想要自己動手做一條是吧？正好我們店鋪今日運來一批新染料，客官可進雅間，自行配色。”

沈浟：……

林侑一隻手肘撐在櫃台上，磨撮了下指尖，雖是語含笑意，眼神卻未給小二半分，而是盯著師尊：“這位公子的意思是，隨便給他一條就行了，我們還有彆的事要辦，不在這歇腳——公子可是這意思？”

沈浟撇過眼去，不予搭話。

那店小二誤會了也不惱，尬笑尬的也真是極有水準，畢竟客官永遠放在第一位嘛。

他憨厚地應道：“那如此還是我耽擱二位時間了，罪過罪過，我這就去為客官尋條適合的發帶。”

見那店小二走後，林侑又和師尊找話了：“師尊，可有想好要去哪？”

沈浟虛指一探，可魂魄離體，猶如割肉斷皮，尋是尋不到的。

“雲峰。”他回答道。

雲峰啊……林侑回想起來，一彆經年，倒也是許久未見了。

如今的雲峰是個低調但又低調不起來的地方。自打峰主攜沈浟與另一位尊主料理雲峰，人界的百姓都不把它當修行的地方，而是修仙的地方。

地處偏僻，雲霧繚繞——仙人住的地方。

人美心善，功法高強——仙人該有的樣子。

低調儉美，名聲有望——仙人得道的氣勢！

關鍵是那裡招收弟子從來不倚仗身份權貴，從來都是有潛力者入峰，無潛力者出山。有了潛力，還得測試心境良不良善，心誠不誠。

是以百姓們很向往這一片“仙地”，每年背上行囊前來投奔的平民百姓不計其數。

“師尊是想回去見見弟子們嗎？”林侑不動聲色地觀察師尊。

才說師尊渡完劫後什麼都不記得了，這“雲峰”隻可能是在說書時聽到的了。瞧師尊這平靜如水的模樣，要是師尊的失憶是偽裝的話，那就……

“不見弟子。”沈浟微蹙眉頭，接著道，“見峰主。”

沈浟都不明白林侑說這話的意義，既然大家給他冠名“尊主”，那肯定是和其他尊主接觸得多些啊，要找魂魄，線索也隻會在峰主與尊主身上吧。連林侑這個級彆的“徒弟”都不了解自己的事情，其他的弟子又怎會了解？

“啊，這樣……”林侑笑道，“我還以為師尊會很樂意見二位師弟呢。”

沈浟：？

林侑看懂了師尊的表情，解釋道：“師尊座下的親傳弟子，除了我，還有兩個，現在都守在雲峰。”

沈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崩塌。

親傳弟子？！

怎麼，原來他上輩子還不止收過一個徒弟麼？聽那些說書的也沒提及啊。

這一個林侑已經很麻煩了，現在還多出來的兩個……

門外策馬奔騰，一行不知道是哪門哪派的弟子正挨家挨戶的詢問些什麼，其中也有一人走到他們麵前：“請問二位公子可有遇見過此人嗎？”

他舉出一畫像。

畫中人物典型方圓臉，細眼粗眉。

沈浟一指那畫中人的脖頸：“這裡應還有顆痣。”

那人一聽，俯首就是一作輯：“就是此人！此人叛逃於我臨霜閣，我等奉命擒拿，還望公子將此人行蹤告知於我。我閣必有重謝。”

“不必。”沈浟一指首飾鋪隔間，“這人是這家店鋪的店小二，他方才要給我尋發帶，不知此刻還在不在。”

“多謝！”那人抬腳招呼幾人，一同闖了進去。

“那廝竟是臨霜閣的？”林侑見一行人追去，不免奇道。

“怎麼？”

臨霜閣算是當今人界名聲大噪的殺手組織。不問過節，領錢辦事是他們一貫的作風。其內閣殺手的能力非同小可，世人從未聽說過還有他們完不成的任務。

沈浟皺眉：“人界還有如此組織。”

林侑倒是不以為意：“人心不可估量嘛，拿錢買命這種事，不就和借刀殺人一般麼——常見的很。”

沈浟沒什麼心情聊這類話題，好好的買根發帶也能碰上這樣的麻煩。他抬腳便道：“走罷。”

“站住！”

倆人回頭，正是剛才那人。

那人又是一作輯：“在下容晏，特請二位隨我回閣吃盞茶。”

舉止端方，談吐優雅。

不知道的還真以為這人是與他們投上眼緣了。

“吃茶就不必了。”林侑假客氣道，“我們還有行程要趕，就此彆過。”

容晏卻飛身攔住，擋在門前，陰邪笑道：“這茶，二位怕是不想吃，也得吃了。”

林侑眼神一凜，反手抓住容晏頭發，妖力也順著手心劃到容晏脖頸處，緊緊纏繞。

“你算那根蔥？”林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深藍色眼眸亮的生黑，“這般與我講話，我賜你個‘死’都算是輕的了。”

沈浟站在一旁，雖未說話，但眼底也顯出幾絲不悅來。

容晏脖子被絞，卻半點不在意，反而拍手稱奇：“公子是隻妖啊，那嫌疑便更大了。”

周邊手下見容晏被挾，欲上身前來救他。容晏一抬手製止，說道：“看來兩位還沒弄清楚，抬上來吧。”

手下將隔間的屍體抬出。

——正是那店小二！

店小二眼珠泛白，口水橫流，脖頸處似有被勒的痕跡，青紫一片。且瞧那模樣，骨頭還未顯出，死的還算新鮮。

沈浟看了一眼便彆過眼去，說道：“他並非我們所殺。”

林侑也道：“是啊，這人明顯才死後不久，而且你們不也是要殺他？依我看你是先殺了他，再誣陷我們也說不定。”

容晏不慌不忙地從袋中取出一刀，朝喉間割去。可那刀刃觸著喉間，割斷了妖氣，卻沒傷損皮肉——法寶無疑。

他再一割發間，林侑一驚，迅速脫手，容晏一個翻身便安穩站好，收了刀刃：“還是換個姿勢更好說話。”

他從容說道：“的確，我也有這種嫌疑，在找到他時瞬間將他斬殺，再找你們二人給我脫罪——公子是這意思吧？”

容晏一聳肩：“可我沒必要這麼做啊，第一，我們臨霜閣向來對事不對人，我接到的任務是‘擒拿’而非‘斬殺’，帶個死人回去，我便算是任務失敗了，我何理由要這麼作踐自己？”

容晏依舊慢條斯理：“這是動機。第二，人證，我進隔間時，周圍手下是與我一同去的，大家都看到了這麼個死人躺地上，難道我還能在大家看到的前一瞬分個身出來殺了他？抱歉，即便是個人，也是練不出分身術的，還是如此登峰造極的分身術。”

林侑恥笑：“人證？你的人自然是向著你。”

“非也。”容晏笑道，“我們臨霜閣秩序森嚴，有一法寶‘吐真言’，若是誰對上級撒謊，便當場斃命。”

沈浟邈了他一眼，好像在思考些什麼，半響淡淡說道：“若是我們殺的，之前便不會告訴你他在哪了。”

“所以我隻是想先請二位去吃茶嘛。”容晏回道，“待經我閣那法寶一試，若此事與二位無關，我自當好好賠禮。”

這次沈浟卻走到旁邊客座處拂袖坐下，一手支起下巴，對容晏說道：“就在這吃吧。”

林侑順手從邊上架子那挽了根紅發帶，走到沈浟後麵，很自然地為他束發，邊說：“真給他臉啊？”

沈浟一愣，林侑也一愣。

“咳。”林侑突然脫手，清嗓道，“那什麼，以前習慣了。”

紅帶自空中飄落，沈浟眼疾手快地接住，自己給自己紮了下，像是無事發生，回道：“無妨，此人存心將事情與我二人身上引，今日不解決，日後保不準又纏上來。”

林侑不屑想道：那不就是死皮賴臉了？再纏就殺了唄。

容晏看在眼裡，抽搐了下眼皮，接著俯首作輯，笑道：“那我便當二位賞臉了。待我書信一封，閣主稍後便到。”

“屁點大的事還請到你家閣主啊？”林侑挑眉道，“過於小題大做了吧。”

這臨霜閣的閣主既能成一閣之主，想必臉皮隻會比容晏厚，手段也比容晏多。隻是……

林侑審視著容晏，一個小小侍衛，一篇書信便能叫閣主前來，究竟是那閣主平日裡閒的沒事乾隨便誰來個消息便上前湊個熱鬨，還是這廝，有著不一般的身份呢？

容晏輕輕一笑：“畢竟這次任務充當在我的業績裡了嘛，我也不想在升職這節骨眼上丟了我的活招牌，二位見諒。”

放出信鴿，他對著那具屍體擺擺手，嫌棄道：“這人先拉走吧，看著惹人心煩。”

“等等。”沈浟起身，走向那店小二，“我再驗一遍。”

“再等會就要發臭了，如果不嫌棄的話。”容晏一抬手，無所謂道，“請便。”

沈浟忍著惡心，將那店小二快速掃一遍。

瞳孔放大，泛白，眼角破血而流，舌尖泛紫，加上脖子那的紫紅勒痕——不是自縊。

再看其他部位，沒有任何損傷。倒是那手呈直角外八型，手部骨頭擰曲，像是掙紮無果。

加上之前自己說過這店小二去給他尋發帶，難怪容晏非要懷疑他們了，這人是被活活勒死的！

林侑湊過來看一眼便拽著師尊遠離，低聲說道：“又不是我們乾的，看他作甚，穢了眼睛。”

沈浟回到位子坐下，容晏已經泡好了茶。

“兩個疑點。”沈浟總結道。

“哦？”容晏遞茶說道，“公子請講。”

沈浟卻不答了。

林侑心領神會，輕扣桌子：“既然我們被牽扯進來了，不如閣下先和我們說說這店小二的身份？”

容晏挑眉，一張嘴撅起個弧度，很自然地說道：“我早就說了，這是我閣叛逃之人。”

“誰要閣下說這些啊。”林侑也笑道，“他原是何人，乾過些什麼，與誰有仇，因何叛逃——在下想聽的是這些。”

“啊，說的也是。”容晏也沏了盞茶給林侑，說道，“臨霜閣內每人都有代號，我與他不熟，便用代號稱呼吧。”

“據我所知，此人喬莊功夫一流，身份多樣，代號便叫作‘人皮’。乾過些什麼，我就不清楚了，殺手乾的不就是□□麼？與誰有仇……”容晏一聳肩，“和殺過的人都有仇吧。”

林侑一眯眼睛：“你是在講廢話呢，還是在講廢話呢？”

“這不有個‘但是’嘛。”容晏笑道，“但是，‘人皮’有一段仇，與彆的仇不同，說是‘仇’也不準確，得說‘債’——桃花債。”

沈浟一針見血道：“人妖之戀？”

容晏眼睛一亮：“不錯！”

林侑心下也了然了，這桃花債既要提出來說，那便肯定是不同尋常了。方才他一把妖氣鎖容晏喉時，容晏脫口而出的“你是妖，那便更有嫌疑”，於此聯係起來，不難想象是人與妖的糾纏。

容晏問林侑：“公子可是狐妖？”

林侑賞個眼色給他，容晏自討沒趣：“我還以為你與那狐妖認識，替她來報仇呢。”

又繼續道：“‘人皮’認識的是隻狐妖，聽說在他行完某次任務後，在林間和那狐妖相遇，露水情緣，不知道是那狐妖魅惑了他，還是他本就與那狐妖一見鐘情。兩人在林間滾了一遭，便有情嘍。”

林侑不置可否，隻道：“這情來的真快。”

“怎麼，你見到美人不會動心？”容晏反駁道，“還是你不相信會有一見鐘情？”

沈浟扣扣桌麵：“扯遠了。”

“反正我是相信的。”容晏嘟囔著，又繼續說，“不然也不會有後麵的事了。”

之後每次執行任務，這狐妖便從中協助，俗話說男女搭配，乾活不累。這效率高了，業績不就漲了嗎？直到有一回，‘人皮’接到的委托是，殺了狐妖。

原來是那狐妖為了增長自己功力，常吸人陽氣——和那‘人皮’滾一遭便也為此。還嫌上床慢，乾脆全殺了。其中有家是個富貴人家，一見自家長子沒了，不惜花大價錢找來臨霜閣，拜托他們找到凶手，取其頭顱。

“當時閣中人氣最旺的就是‘人皮’，他一跑人家家中去看。哎呦，不得了，這形式做法，和狐妖一模一樣。”容晏見兩人沒多大表情，咂摸這嘴，自討沒趣了。

後來大家肯定都能想到了。一段“露水情緣”，隻能是一段“露水情緣”，該殺還得殺——這仇就是這麼結下的。

“他叛逃與此事有關麼？”林侑問道。

“那倒不是。”容晏略了略舌頭，“這點打打殺殺的小事還會驚動臨霜閣？”他看向沈浟，說道：“他叛逃，是因為他偷了閣主一樣東西。”

沈浟冷若冰霜：“什麼東西？”

“偷了——”

“沈尊主？”

三人齊看門外。

一白頭老翁走進來，細目端看沈浟，疑惑道：“可是沈尊主？”

林侑擋在沈浟麵前，攔住那道視線：“難不成這位就是臨霜閣閣主？”

“正是。”容晏起身，對閣主作輯，“閣主。”

閣主看著容晏，慢吞吞地點點頭，又把目光投向沈浟：“沈尊主不是早在七年前便身隕了麼？還有死而複生一說？”

“乾你何事？”沈浟答道。

“我與尊主有過交易。”閣主說道，“可尊主卻食言了。”

“食言便食言了吧。”沈浟不露痕跡道，“人都死了一遭，凡事得看開點。”

交易？借刀殺人的交易嗎？臨霜閣為殺手組織，乾過的不就是殺人的事。

這怎麼可能，以他的功力，何須另外請到臨霜閣閣主來做？以他的行事，為何好端端地要乾殺人的勾當？

這臨霜閣閣主的臉皮當真比容晏還厚，上來就是他欠了他一個交易。心裡算盤不知道有沒有這嘴巴快。

“這！”閣主注意到林侑和容晏的視線，按下心頭說道，“尊主是糊塗了，這事日後再議。”

他對容晏說：“喚我何事？”

容晏朝沈浟和林侑努了下嘴：“‘人皮’已死，當時隻有這兩人在場，有作案嫌疑。可這二位不肯配合我，我剛上任，不知如何處理，隻好交由閣主決斷了。”

“這……”閣主從袖中取出一小瓶罐，拋出兩粒藥丸，說道，“若是旁人，我便懶得冒犯二位了，可這‘人皮’偷了我件珍貴東西，我不敢馬虎，加上他現在死無對證，我更是無從下手。這是我閣特有法寶‘吐真言’，於人無副作用，隻是會叫你說出真話而已，還請二位賣我個薄麵，吃下一粒。”

還薄麵……薄的如層牆麼？

林侑內心吐槽，表麵說道：“誰的薄麵不是薄麵？我與師尊何事未乾，平白無故就要吃這不明來曆的藥丸。老頭……”

他突然變臉，手中燒起一妖火，一字一頓說道：“你，有，這，個，資，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