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蘇 就此彆過(1 / 1)

一連過了好幾天,林無塵這日從學堂回來,忐忐忑忑的走到林侑屋子門前。

好久都沒見到哥哥了。林無塵想,上次哥哥把他趕出去後,兔姐姐就直接把他帶到了學堂玩,雖說學堂好是好玩,但一想到哥哥生氣的模樣,心中還是顫顫的。

過了這麼多天了,哥哥應該氣消了吧。

林無塵在門口喊道:“哥哥?你在嗎?”

門開了一條縫。

林無塵探頭探腦的走進去,但一進門,就站在門口不動了。

天上有光撒下來,落在林無塵臉上,肩上。林無塵卻覺得有些滾燙饒人,靠著門邊更近了些,要不是房門是從另一頭關上的,這怕不是扒在門上,而是滾到地上。

“站那作甚?過來。”林侑坐在床榻邊,支喚那小孩。

林無塵走了過來,定眼一看才發現床上還躺著一個人。

——這,這不是那個大哥哥嗎?

幾天前哥哥把這位漂亮大哥哥拉進房屋後,林無塵就被兔姐姐拉走了。

當時看哥哥動怒的模樣,還以為這位大哥哥被哥哥打了一頓,趕跑了呢。

現在看來,打是打了,怎麼沒趕跑?

“嗯。”林侑神色複雜的看著沈浟。還是搞不懂幾天前那場打架,疑惑的點實在太多,可這人現在還昏迷著。他隻好對林無塵說:“你認認他。”

“啊?”小孩不懂。

哥哥這是要他認認仇人,好以後遇到他就殺殺殺?

他殺得過嗎?

怕不是過去就被殺殺殺……

“他救過你。”林侑解釋道,“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你是撿來的,噥,就是被他撿來的。”

“哈?!”小孩看看沈浟,再看看林侑,瞬時豆滴大的淚珠落下,“嗚哇哇哇……”

嘶……

林侑嫌棄地看著林無塵,“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這小孩真是奇怪,他都沒說幾句話,這林無塵就滴答滴答的甩淚花。

太感動了?情不自禁?

不對啊……林侑想想,師尊將這小孩順手救回來的時候,這小孩還隻是個剛會爬的啊,連事都記不得,感情哪有這麼好?

小孩哭唧唧道:“哥哥是不是要拋掉我啦!我不要嗚嗚嗚……”

林無塵的心思能有什麼,哥哥與他說這般話,意思不就是說:既然你是他撿來的,等他醒了,你就和他走吧,以後彆來我眼前晃悠,煩人的很!

這麼一想,他就哭得更厲害了。

明明哥哥與他才是最親的啊……

“誰要拋掉你了?”林侑白了一眼林無塵,差點一句“蠢子”就要罵出口,堪堪忍住,“我就是單純叫你看看,這人也是我師尊。”

林無塵:……

“哇,哥哥的師尊!”小孩不哭了,細細去看沈浟的臉,羨慕道,“哥哥都這麼厲害,那哥哥的師尊是不是更厲害?”

“比當年的我厲害就是了。”

林侑猶記得第一次見師尊的模樣。

長發及腰,紅帶飄飄。一身暗雲紋素衣束腰緊身,又腕過一手漂亮劍花。

那時的他在母親後麵,明明站的比師尊高,卻怎麼也覺得要抬頭才能看到。

要不是……

要不是他後來得知師尊殺了狼族,他就真這麼願意捧著師尊。

“……聒噪。”

林侑猛地往床頭看。

沈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還沒睜眼就聽見小孩的哇哇聲,口乾舌燥想喝水,卻硬是憋了個“聒噪”出來。

林侑打好了一碗茶水,低聲對林無塵說道:“認完了吧,學堂有課業要做的,回你自己屋子做課業去。人家嫌棄你吵呢。”

聽得一清二楚的沈浟:……

悠悠轉醒,他眼神還有點迷迷糊糊,再一睜開,眼前出現了個黑石頭大小的東西。

“醒了。”林侑撇開頭,手伸向前,“先喝口熱茶潤潤嗓。”再一頓,說道:“喝完就該談正事了。”

躺著的沈浟默默地看著快到頭頂的茶杯:……

原來這黑漆漆的東西不是石頭。

他無奈,將一隻手伸出,接住了那茶,再撐起身來靠在床沿,細抿幾口。

他邊喝邊掃看周圍。

這還是與這妖初見的地方,隻不過隔了一扇門,他這應當是在偏房。

不過這偏房倒不像是客房,其中屋腳床榻都乾乾淨淨,裝飾也在文雅中流出一絲端莊——客房倒也不至於這麼精致。

那便是這妖的臥房了。

“說吧,你又使了什麼妖法。”沈浟不再觀察,轉言問道,“為何你的傷還會轉移到我內腑?”

連肉傷都不是,刺向林侑那一刹那,自己的心如刀絞般的痛,內元也好像要碎掉般,頭痛欲裂,整個人頓時被震得吐血。

“還傷到了你內腑?!”林侑驚詫道,“我什麼都沒做啊!”

他真是大冤,他連防都沒來得及防,被刺了一下也就算了,把師尊救回來好好安置沒討到句謝謝也就算了。

結果師尊一起來,第一句來個“聒噪”,第二句就說他“使妖法”。

真是雞給黃鼠狼拜年——莫名其妙。

沈浟也不怕和林侑說個透徹,一來這妖法是什麼林侑自然清楚,二來他現在也沒法殺林侑:“不是你做的又是誰做的,我嗎?我殺我自己?”

“那誰知道啊,哪有你這麼冤枉我的?!”林侑無可奈何,不知道倒黴催的又替誰挨下了這口鍋。接著立馬把住沈浟的脈,“師尊昏迷時我便發現了,除了吐血哪都沒受傷。再讓我看看——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浟搖搖頭,一看被把脈的手,登時一驚,迅速抽回。

“怎麼了?”林侑放下心來,“氣血通暢,目前沒什麼大礙。”

沈浟不答他,隻是盯著自己的手腕。

——那裡有一處極深的刀痕。

他扯下自己的紅色發帶,對著這處對比一下,難怪束發時覺著發帶短了,那時心係回天界的方法,根本沒注意,原來那不是發帶,而是腕帶!

“這個……”林侑也垂眼看那一道刀痕,“其實我也很早就想問你了,師尊,以前還有誰是能傷你嗎?”

“我不知道。”沈浟沒管師尊不師尊的了,看那刀痕也不新,是以之前也一直沒

覺察。

——又是渡劫渡出來的。

這個劫渡得,真是稀裡糊塗。

“你不知道?!”林侑道。

“你知道?”沈浟看向他。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啊!”林侑見自己頭上馬上又要扣一口鍋了,真是大冤,連忙辯解道,“我以前看到師尊這刀痕還問過,但師尊那時候根本不願與我多說。”

沈浟皺著眉頭,又去看那刀痕,緩緩道:“我忘了。”

林侑一口淩霄血就想噴出,卻霎時反應過來,低沉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忘了’是什麼意思?”

沈浟一本正經的和他解釋道:“忘了的意思是,全忘了。”

林侑一個動作僵在那,整個人就是——嗯?????

這是在和他開玩笑呢吧?!

渡個劫而已,哪有把自己渡傻了的道理?

“我不認得你,不知道這刀痕怎麼來的。”沈浟心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一魄怎麼丟的,“也不知道我那劫怎麼過的。”

簡直給林侑當頭一棒!

“你,你還知道你是誰波?”林侑結巴地脫口而出。

沈浟給了他個“你自行領會”的眼神。

“解了妖法。”沈浟將腕帶纏上,翻身下床,“現在我不殺你。”

“你殺得了我麼。”林侑嘟囔道,接著說,“我對天發誓,從沒給你下過什麼妖法。”

“哼。”沈浟早見識過林侑的那副嘴臉,評價道,“謊話連篇。”

林侑真的有口難辯,要是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他師尊,要什麼謊話他說不出來?偏偏此時此刻就是如假包換的師尊。師尊不喜謊言之人,他就從沒在師尊麵前撒過謊,這一養倒也養出了習慣,即便現在沈浟什麼都不記得,他也說不出謊話。

“師尊……”林侑跟了上去。

沈浟回頭道:“我和你不熟。”

林侑哼笑,不熟……

再這樣他要直呼沒天理了啊。

“而且我並不想認你為徒。”

“為何?”

“我忽才想到,你和我打鬥時,有殺我的心思。”沈浟歪頭,“徒弟與師父,是不會對彼此心存殺意的。”

林侑一愣,喃喃道:“是這樣麼……”

正因為徒弟不會殺師父,師父不會殺徒弟,所以當年滅了狼族時,會獨獨放過他。

“就算你是我徒弟,那又怎樣。”沈浟繼續說道,“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沈浟拉開房門,林侑卻在這時拉住他。

“可你上輩子還欠我一個解釋。”林侑低沉的看他,“既然這樣,冤有頭債有主,上輩子沒償還的,這輩子總該償還掉吧。”

“你要我乾什麼?”沈浟問道。

那一雙眼睛盯著林侑。

無風自動,林侑覺得他的心好像莫名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不深,但是很難去除。

“要的不多,我早就說過。”林侑沉聲回道,“我就想知道,我狼族一脈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師尊為何大動乾戈殺我全族?”

這句話沈浟已經聽得厭煩了。他直接了當地說道:“你說是我殺的,你可有證據?”

“有。”林侑用妖氣將沈浟袖中金羽扇牽出,指著扇骨尾處說道,“師尊可還記得這扇子少了些什麼?”

流蘇。沈浟心想,他拿出來的時候便注意到了,沒想到林侑竟也知道?!

“是流蘇。”林侑又拿出一物,遞給沈浟,“師尊看看,是這流蘇吧。”

沈浟接過,將信未信地比對著此物。

這物品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已是殘缺品,可通體上還是能看出是流蘇的。流蘇中間串著一顆黃白相間的玉珠,沈浟捏起一探,也能從中探出熟悉的仙氣。

“你從哪裡得到的?”他問。

林侑回答:“這流蘇是我兒時奶娘冒死從火中拾出,輾轉多地找到我並交給我的。”

他的奶娘雖然與他不熟,但也可以算作半個親人。況且奶娘也是認識師尊的——認識沈浟的人都知道,沈浟並不喜歡將貼身東西贈手於人。甚至之前送鳳翎給林無塵,也特意避開了腰間的。

而奶娘能得到這金羽扇上的流蘇,說出來的話便也有幾分分量。

“這確實是我的東西。”沈浟將流蘇遞還給林侑,蹙眉說道,“可我現在記憶全無,恐給不了你解釋。”

“我可以等。”林侑狀似無所謂道,“七年我都等得了,再多個幾年也沒什麼大不了。”

逝者早已逝了,等多少年都回不來。林侑內心狠狠拆穿自己,與其說是等師尊一個解釋,不如說是給自己找個借口。

假使師尊是被陷害的呢?假使師尊是被人暗算了呢?按照師尊與他們族的交情,與他的交情,他知道,師尊沒理由這麼做。

而且按師尊那爛聖人性格,若不是血海深仇,他斷不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

“若我重得前世記憶,明白事情原委,我定當一字不落的向你說明。”沈浟說道,“就此彆過。”

“為什麼‘彆過’啊?”林侑控訴道,“你跟我說話三句不離‘告辭’,你是多想走啊……”

“……我很早就想走了。”沈浟真誠地回答。在和林侑碰麵時,他就已經想離開了。如果早就走了何至於打著打著不知怎麼就把自己給打暈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便走吧。”林侑回去屋子,對沈浟說道,“師尊等我一下。”

沈浟:?

林侑隨便收拾了點行囊,追了過來:“一道走啊。”

“你。”沈浟滿臉疑惑道,“我,一道走?”

他不怕自己忽有一日會殺了他嗎?

“昂。”林侑沒覺得不對,“免得日後還得費神找師尊,死了我都不知道。”

沈浟:……

他覺得林侑的做法過於幼稚,不說跟著他走一路上不會有人服侍,就算跟了他了,這妖界的秩序還得靠他妖王打理,這理得好嗎?

林侑大概知道師尊心裡想的什麼,喝道,“來妖!”

兔妖及時出現在門外,欠身拱手道:“屬下在。”

林侑給她一靈珠,接著囑咐平日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由她看著辦,遇到實在解決不來的,便用靈珠與他聯係。

沈浟看在眼裡,心道連管理之事都能毫不提防地交給兔妖,看來這兔妖與林侑關係匪淺。

兔妖接過,卻又擔心地說道:“那林小少主……”

這茬倒是忘了,林侑說道:“侍衛安排多些,照看好他,叫他好好讀書,彆動不動搞些粗俗話。”

“……是。”兔妖回道。

“哦對。”林侑將前些天小孩落在這的木鳥撿起,向內注入一些妖力。

小鳥頓時動了,和活的一樣。

他又將鳳翎拾起一並交給兔妖:“這鳳翎威力巨大,可保他一次命;這木鳥可與我通信,你給他,告訴他木鳥可代替信鴿。”

兔妖一一接過:“屬下得令。”

“你既舍不得那孩童,不必與我同行。”沈浟在旁說道。

“我哪有舍不得?!”林侑一副“你不要睜著眼睛亂說”的表情看著沈浟,“我巴不得離那小孩遠遠的,是他老纏著我——說起來這小孩還是師尊你救的呢!”

沈浟:……這有什麼關聯嗎?

他先行踏出殿門,淡淡道:“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