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過了好幾天,林無塵這日從學堂回來,忐忐忑忑的走到林侑屋子門前。
好久都沒見到哥哥了。林無塵想,上次哥哥把他趕出去後,兔姐姐就直接把他帶到了學堂玩,雖說學堂好是好玩,但一想到哥哥生氣的模樣,心中還是顫顫的。
過了這麼多天了,哥哥應該氣消了吧。
林無塵在門口喊道:“哥哥?你在嗎?”
門開了一條縫。
林無塵探頭探腦的走進去,但一進門,就站在門口不動了。
天上有光撒下來,落在林無塵臉上,肩上。林無塵卻覺得有些滾燙饒人,靠著門邊更近了些,要不是房門是從另一頭關上的,這怕不是扒在門上,而是滾到地上。
“站那作甚?過來。”林侑坐在床榻邊,支喚那小孩。
林無塵走了過來,定眼一看才發現床上還躺著一個人。
——這,這不是那個大哥哥嗎?
幾天前哥哥把這位漂亮大哥哥拉進房屋後,林無塵就被兔姐姐拉走了。
當時看哥哥動怒的模樣,還以為這位大哥哥被哥哥打了一頓,趕跑了呢。
現在看來,打是打了,怎麼沒趕跑?
“嗯。”林侑神色複雜的看著沈浟。還是搞不懂幾天前那場打架,疑惑的點實在太多,可這人現在還昏迷著。他隻好對林無塵說:“你認認他。”
“啊?”小孩不懂。
哥哥這是要他認認仇人,好以後遇到他就殺殺殺?
他殺得過嗎?
怕不是過去就被殺殺殺……
“他救過你。”林侑解釋道,“我很早就告訴過你,你是撿來的,噥,就是被他撿來的。”
“哈?!”小孩看看沈浟,再看看林侑,瞬時豆滴大的淚珠落下,“嗚哇哇哇……”
嘶……
林侑嫌棄地看著林無塵,“好端端的你哭什麼?”
這小孩真是奇怪,他都沒說幾句話,這林無塵就滴答滴答的甩淚花。
太感動了?情不自禁?
不對啊……林侑想想,師尊將這小孩順手救回來的時候,這小孩還隻是個剛會爬的啊,連事都記不得,感情哪有這麼好?
小孩哭唧唧道:“哥哥是不是要拋掉我啦!我不要嗚嗚嗚……”
林無塵的心思能有什麼,哥哥與他說這般話,意思不就是說:既然你是他撿來的,等他醒了,你就和他走吧,以後彆來我眼前晃悠,煩人的很!
這麼一想,他就哭得更厲害了。
明明哥哥與他才是最親的啊……
“誰要拋掉你了?”林侑白了一眼林無塵,差點一句“蠢子”就要罵出口,堪堪忍住,“我就是單純叫你看看,這人也是我師尊。”
林無塵:……
“哇,哥哥的師尊!”小孩不哭了,細細去看沈浟的臉,羨慕道,“哥哥都這麼厲害,那哥哥的師尊是不是更厲害?”
“比當年的我厲害就是了。”
林侑猶記得第一次見師尊的模樣。
長發及腰,紅帶飄飄。一身暗雲紋素衣束腰緊身,又腕過一手漂亮劍花。
那時的他在母親後麵,明明站的比師尊高,卻怎麼也覺得要抬頭才能看到。
要不是……
要不是他後來得知師尊殺了狼族,他就真這麼願意捧著師尊。
“……聒噪。”
林侑猛地往床頭看。
沈浟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還沒睜眼就聽見小孩的哇哇聲,口乾舌燥想喝水,卻硬是憋了個“聒噪”出來。
林侑打好了一碗茶水,低聲對林無塵說道:“認完了吧,學堂有課業要做的,回你自己屋子做課業去。人家嫌棄你吵呢。”
聽得一清二楚的沈浟:……
悠悠轉醒,他眼神還有點迷迷糊糊,再一睜開,眼前出現了個黑石頭大小的東西。
“醒了。”林侑撇開頭,手伸向前,“先喝口熱茶潤潤嗓。”再一頓,說道:“喝完就該談正事了。”
躺著的沈浟默默地看著快到頭頂的茶杯:……
原來這黑漆漆的東西不是石頭。
他無奈,將一隻手伸出,接住了那茶,再撐起身來靠在床沿,細抿幾口。
他邊喝邊掃看周圍。
這還是與這妖初見的地方,隻不過隔了一扇門,他這應當是在偏房。
不過這偏房倒不像是客房,其中屋腳床榻都乾乾淨淨,裝飾也在文雅中流出一絲端莊——客房倒也不至於這麼精致。
那便是這妖的臥房了。
“說吧,你又使了什麼妖法。”沈浟不再觀察,轉言問道,“為何你的傷還會轉移到我內腑?”
連肉傷都不是,刺向林侑那一刹那,自己的心如刀絞般的痛,內元也好像要碎掉般,頭痛欲裂,整個人頓時被震得吐血。
“還傷到了你內腑?!”林侑驚詫道,“我什麼都沒做啊!”
他真是大冤,他連防都沒來得及防,被刺了一下也就算了,把師尊救回來好好安置沒討到句謝謝也就算了。
結果師尊一起來,第一句來個“聒噪”,第二句就說他“使妖法”。
真是雞給黃鼠狼拜年——莫名其妙。
沈浟也不怕和林侑說個透徹,一來這妖法是什麼林侑自然清楚,二來他現在也沒法殺林侑:“不是你做的又是誰做的,我嗎?我殺我自己?”
“那誰知道啊,哪有你這麼冤枉我的?!”林侑無可奈何,不知道倒黴催的又替誰挨下了這口鍋。接著立馬把住沈浟的脈,“師尊昏迷時我便發現了,除了吐血哪都沒受傷。再讓我看看——現在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沈浟搖搖頭,一看被把脈的手,登時一驚,迅速抽回。
“怎麼了?”林侑放下心來,“氣血通暢,目前沒什麼大礙。”
沈浟不答他,隻是盯著自己的手腕。
——那裡有一處極深的刀痕。
他扯下自己的紅色發帶,對著這處對比一下,難怪束發時覺著發帶短了,那時心係回天界的方法,根本沒注意,原來那不是發帶,而是腕帶!
“這個……”林侑也垂眼看那一道刀痕,“其實我也很早就想問你了,師尊,以前還有誰是能傷你嗎?”
“我不知道。”沈浟沒管師尊不師尊的了,看那刀痕也不新,是以之前也一直沒
覺察。
——又是渡劫渡出來的。
這個劫渡得,真是稀裡糊塗。
“你不知道?!”林侑道。
“你知道?”沈浟看向他。
“你都不知道我怎麼可能知道啊!”林侑見自己頭上馬上又要扣一口鍋了,真是大冤,連忙辯解道,“我以前看到師尊這刀痕還問過,但師尊那時候根本不願與我多說。”
沈浟皺著眉頭,又去看那刀痕,緩緩道:“我忘了。”
林侑一口淩霄血就想噴出,卻霎時反應過來,低沉的聲音問道:“你說什麼?‘忘了’是什麼意思?”
沈浟一本正經的和他解釋道:“忘了的意思是,全忘了。”
林侑一個動作僵在那,整個人就是——嗯?????
這是在和他開玩笑呢吧?!
渡個劫而已,哪有把自己渡傻了的道理?
“我不認得你,不知道這刀痕怎麼來的。”沈浟心想,也不知道自己那一魄怎麼丟的,“也不知道我那劫怎麼過的。”
簡直給林侑當頭一棒!
“你,你還知道你是誰波?”林侑結巴地脫口而出。
沈浟給了他個“你自行領會”的眼神。
“解了妖法。”沈浟將腕帶纏上,翻身下床,“現在我不殺你。”
“你殺得了我麼。”林侑嘟囔道,接著說,“我對天發誓,從沒給你下過什麼妖法。”
“哼。”沈浟早見識過林侑的那副嘴臉,評價道,“謊話連篇。”
林侑真的有口難辯,要是此刻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他師尊,要什麼謊話他說不出來?偏偏此時此刻就是如假包換的師尊。師尊不喜謊言之人,他就從沒在師尊麵前撒過謊,這一養倒也養出了習慣,即便現在沈浟什麼都不記得,他也說不出謊話。
“師尊……”林侑跟了上去。
沈浟回頭道:“我和你不熟。”
林侑哼笑,不熟……
再這樣他要直呼沒天理了啊。
“而且我並不想認你為徒。”
“為何?”
“我忽才想到,你和我打鬥時,有殺我的心思。”沈浟歪頭,“徒弟與師父,是不會對彼此心存殺意的。”
林侑一愣,喃喃道:“是這樣麼……”
正因為徒弟不會殺師父,師父不會殺徒弟,所以當年滅了狼族時,會獨獨放過他。
“就算你是我徒弟,那又怎樣。”沈浟繼續說道,“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沈浟拉開房門,林侑卻在這時拉住他。
“可你上輩子還欠我一個解釋。”林侑低沉的看他,“既然這樣,冤有頭債有主,上輩子沒償還的,這輩子總該償還掉吧。”
“你要我乾什麼?”沈浟問道。
那一雙眼睛盯著林侑。
無風自動,林侑覺得他的心好像莫名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不深,但是很難去除。
“要的不多,我早就說過。”林侑沉聲回道,“我就想知道,我狼族一脈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師尊為何大動乾戈殺我全族?”
這句話沈浟已經聽得厭煩了。他直接了當地說道:“你說是我殺的,你可有證據?”
“有。”林侑用妖氣將沈浟袖中金羽扇牽出,指著扇骨尾處說道,“師尊可還記得這扇子少了些什麼?”
流蘇。沈浟心想,他拿出來的時候便注意到了,沒想到林侑竟也知道?!
“是流蘇。”林侑又拿出一物,遞給沈浟,“師尊看看,是這流蘇吧。”
沈浟接過,將信未信地比對著此物。
這物品有被火燒灼過的痕跡,已是殘缺品,可通體上還是能看出是流蘇的。流蘇中間串著一顆黃白相間的玉珠,沈浟捏起一探,也能從中探出熟悉的仙氣。
“你從哪裡得到的?”他問。
林侑回答:“這流蘇是我兒時奶娘冒死從火中拾出,輾轉多地找到我並交給我的。”
他的奶娘雖然與他不熟,但也可以算作半個親人。況且奶娘也是認識師尊的——認識沈浟的人都知道,沈浟並不喜歡將貼身東西贈手於人。甚至之前送鳳翎給林無塵,也特意避開了腰間的。
而奶娘能得到這金羽扇上的流蘇,說出來的話便也有幾分分量。
“這確實是我的東西。”沈浟將流蘇遞還給林侑,蹙眉說道,“可我現在記憶全無,恐給不了你解釋。”
“我可以等。”林侑狀似無所謂道,“七年我都等得了,再多個幾年也沒什麼大不了。”
逝者早已逝了,等多少年都回不來。林侑內心狠狠拆穿自己,與其說是等師尊一個解釋,不如說是給自己找個借口。
假使師尊是被陷害的呢?假使師尊是被人暗算了呢?按照師尊與他們族的交情,與他的交情,他知道,師尊沒理由這麼做。
而且按師尊那爛聖人性格,若不是血海深仇,他斷不會做出如此離經叛道的事情。
“若我重得前世記憶,明白事情原委,我定當一字不落的向你說明。”沈浟說道,“就此彆過。”
“為什麼‘彆過’啊?”林侑控訴道,“你跟我說話三句不離‘告辭’,你是多想走啊……”
“……我很早就想走了。”沈浟真誠地回答。在和林侑碰麵時,他就已經想離開了。如果早就走了何至於打著打著不知怎麼就把自己給打暈了?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便走吧。”林侑回去屋子,對沈浟說道,“師尊等我一下。”
沈浟:?
林侑隨便收拾了點行囊,追了過來:“一道走啊。”
“你。”沈浟滿臉疑惑道,“我,一道走?”
他不怕自己忽有一日會殺了他嗎?
“昂。”林侑沒覺得不對,“免得日後還得費神找師尊,死了我都不知道。”
沈浟:……
他覺得林侑的做法過於幼稚,不說跟著他走一路上不會有人服侍,就算跟了他了,這妖界的秩序還得靠他妖王打理,這理得好嗎?
林侑大概知道師尊心裡想的什麼,喝道,“來妖!”
兔妖及時出現在門外,欠身拱手道:“屬下在。”
林侑給她一靈珠,接著囑咐平日府裡大大小小的事情由她看著辦,遇到實在解決不來的,便用靈珠與他聯係。
沈浟看在眼裡,心道連管理之事都能毫不提防地交給兔妖,看來這兔妖與林侑關係匪淺。
兔妖接過,卻又擔心地說道:“那林小少主……”
這茬倒是忘了,林侑說道:“侍衛安排多些,照看好他,叫他好好讀書,彆動不動搞些粗俗話。”
“……是。”兔妖回道。
“哦對。”林侑將前些天小孩落在這的木鳥撿起,向內注入一些妖力。
小鳥頓時動了,和活的一樣。
他又將鳳翎拾起一並交給兔妖:“這鳳翎威力巨大,可保他一次命;這木鳥可與我通信,你給他,告訴他木鳥可代替信鴿。”
兔妖一一接過:“屬下得令。”
“你既舍不得那孩童,不必與我同行。”沈浟在旁說道。
“我哪有舍不得?!”林侑一副“你不要睜著眼睛亂說”的表情看著沈浟,“我巴不得離那小孩遠遠的,是他老纏著我——說起來這小孩還是師尊你救的呢!”
沈浟:……這有什麼關聯嗎?
他先行踏出殿門,淡淡道:“隨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