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 有錢能使“鬼”推磨嘛。(1 / 1)

一頭霧水的沈浟將卷軸收好,理了理行裝,抬腳就向街道走去。

為防止再次被眾人認出,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特意施了個障眼法,將眼睛變黑,至此尋常人家看到他,也不會起疑心。

“要說二十年前,雲峰還隻是個名不禁傳的小門小派。位置偏僻弟子稀少,不提這個名字,又有誰能想起它來?”

說書先生一搖扇子,摸了把胡須,接著道:“可那沈尊主,芳齡十五,還未及冠,一經出鋒,憑著一身修為,便名聲大噪,至此,雲峰的名聲也就隨之而起了。”

沈浟剛到一處茶水鋪,就聽這裡的說書先生提到了上輩子的他,不由得停下腳步,轉了個彎,默默坐到最角落。

坐的離說書先生最近的書生點了點頭,應道:“確實如此。”

隔得稍遠的小夥就不同意了,起身拍桌道:“沈浟是個什麼貨色?他也配成為雲峰的峰主!一身修為是不假,但要我說,這心是臟的,人也便是臟的,傳言道他出鋒是為除祟,但以他那偽善麵目,是除祟還是引祟,我看還得另說。”

書生皺著眉頭,微顯不滿:“我不過才說幾個字,你就這般反駁我,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連他麵都沒見過,就如此斷言,其心何誠?”

沈浟抿了口茶,麵不改色地聽著他們評價自己。而另一頭的說書先生觀其不妙,連忙收住扇子,擺手道:“是是非非,人雲亦雲。再怎麼樣,沈尊主已在七年前身死魂飛了,各位倒也不必如此在意細枝末節。”

見眾人被安撫下來了,他才繼續一拍醒木,繼續講述。

沈浟倒也不是太好奇於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欺師滅祖的大事,正如那位書生說的,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在場諸位恐怕都不曾見過他,關於他的事,哪知道什麼是真,什麼是假。

再說,無論上輩子做了什麼,那也是上輩子的事了,他在收了卷軸的那一刻就已理清,恩怨已了。現在他坐在這裡,隻盼能從先生嘴中聽出些許有用的消息,琢磨出失去的那一魄被遺落在何處,爭取早日升天。

“沈尊主年少有名,不過三年,除祟除妖之事就做的行雲流水,但也是那一年,他收了座下第一名親傳弟子,可這弟子……”說書先生啪地拍醒木,“卻是隻妖!”

“我來這裡不是來聽你吹捧他的!”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說書先生賠笑道,“這不還隻是個小開頭嘛,且聽我往下講。”

據他所言,沈尊主走南闖北,其行蹤琢磨不定,幾乎是哪裡有邪祟,就去哪裡。

沈浟問店小二要了份地圖,以茶水為墨,在各個停留的地方點了一下,仔細一看,當真是……

毫無規律。

以河流為線,西北為妖界,東南為人界,而他說聽到的地名,隻在東南。

唯一一次越了線的,是圖上的那點朱紅。

那應當算是妖族中心,用作人界的話通俗來講,就是皇帝居住的地方。

這裡莫非有什麼不同?沈浟將茶水往窗外一倒,又重新接了一杯。

“沈尊主在遊山曆水之時,不知怎地就到了妖界地盤。他行事隱秘,誰也不知道他在那裡乾了什麼,隻是出界時,身邊就帶著那隻妖。”說書先生說道。

“謔,妖再怎麼樣也比人強,這廝還傻乎乎的跟他走?難怪後來家族被滅也沒法挽救。”

“妖認人做師尊?天下第一怪!真是一個願叫一個願認,那沈浟也不知羞恥。”

說書先生慢悠悠地搖著扇子:“認妖為徒,確實不妥。沈尊主為人心狠手辣,做事果斷決絕,不知是否常遭人詬病,沒過幾年,一場大火,那妖的族門就這麼滅了。”

“那必然是沈浟乾的!”有人忿忿不平。

也有人一臉痛惜:“雖說妖都是十惡不赦的,但沒想到,原來人中還有更下作的,唉……枉我以前聽他所謂的‘英雄事跡’,現在想想,恐怕也是他為了自己名聲瞎編的吧。”

聞言,沈浟也隻是勾了下嘴角,輕微的搖了搖頭。

倒戈倒的真是快,他猜這人以前在他“偽善麵目未揭下”之時,怕也是說了不少好話吧。

這說書先生尚且還沒斷定是他做的,這群人倒是立馬替他斷了。

“不過嘛,這滅族凶手啊,十有八九……”說書先生狡黠一笑,用力一拍醒木,“確實是那沈尊主乾的。”

沈浟嗆了一下,尷尬地用袖邊擦擦嘴角。

——有的時候,話還是不能說的太早。

台下一片驚呼。好像有人應了他們,他們猜的就是事實。說書先生也故作高深地笑笑,沈浟一看就知道這是他留住客官的手段。

如今台下儘是詆毀他的,這先生要是不說點什麼來迎合他們,這招牌估計得砸了。

說書先生狀似失望:“俗話說得好,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結果一朝被最信任的人背刺,那可真是令人唏噓啊。”

“唏噓個屁,妖本就該殺,滅了狼妖一族,那是壯舉啊!”

“昨日他敢殺妖,今日他就敢殺人!我呸,還壯舉。連親傳弟子的親人都如此絕情,要不是他死了,明日他看你不順,一個眼神就能把你掀飛。”

說書先生:……

不好帶,這批客官根本不按照他的思路走,說兩句又開始吵架,要不直接卷卷地鋪走人吧。

正在這時,桌台上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他定睛一看,是塊不大不小的銀子。

說書先生:哇!

“接著講啊。”說書先生頭前傳來一道慵慵懶懶的聲音。

那人身著玄衣,交領群青,額前碎發稀鬆,一雙幽藍的眼眸暗的生黑。

他撩了下發帶,見說書先生周邊有一空位,直接一腿跨在桌台上,手再撐著,好整似暇地朝說書先生手中的銀子一努嘴,唇角勾起,露出一臉天真樣。

“有錢能使鬼推磨,對嗎?”

“對對對!”說書先生樂不思蜀,收了銀錢,勁都起來了。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沈尊主既然能做出此事,上天自然要給他降下懲罰的!”他激情奮揚,雙手托起,“他的醜惡行徑才被揭露,老天就立即給他來了道‘天火流星’,天火也洗不清他的罪惡,至此,一代尊主,就這麼被活生生地燒為灰燼,連齏粉都都不剩——這正是他該有的報應啊!”

台下也一片激憤。有說沈浟的魂魄該下十八層地域的,也有說雲峰終於擺脫了這掃把星的。

說書先生點頭哈笑,順便喝了口茶解渴。

“噗嗤。”

玄衣男子低頭嗤笑,眼神一掃那說書先生:“說的可真不錯啊。”

這一言出,茶房頓時沒敢作聲了。無他,這男子氣場太強了。

光是他那張揚的坐姿,俊人的英姿,再加上那低沉魅惑的聲音,沒有人會不注意到他。

乍一聽,這男子說的好像沒有問題,但說書先生混江湖混了這麼久,該咋摸出幾絲威脅了。他準備出聲挽救一番,嘴剛張開,卻發現出不了聲了!

說書先生:“啊?啊啊!”

“怎麼不會說話了呢?”那男子低頭看了下茶桌,桌上還放著盞留有餘溫的茶水。

嗯?他心道,這位置原來是有人的。

不知道那人存著什麼心思,但竟然能悄無聲息地給說書先生下毒,還能在他來之前自由脫身,武功必然不低。

他一指將茶盞彈走,茶盞落在地上,碎了個透。

遇到了再說吧。林侑邈了眼驚慌失措的說書先生,心想,怎麼說,這人也是誤打誤撞地幫了他一把。

“被嚇到了是不是?”林侑“好心”地詢問。

說書先生說不出話,連連點頭,指著自己喉結,請求林侑解了術法。

沈浟坐在角落按捺不動,先靜靜地觀望這一切。

這人——不對,是這妖,渾身上下散發著妖氣,凡人生氣太弱,自然感受不出,可以他的仙氣來辨,簡直輕而易舉。

這妖氣太純了,而且行事還如此乖張。因此沈浟斷定,此妖在妖界,身份必然不低。

若無傷人之舉,暫時不必動手。

隻見林侑一臉無辜樣,攤手解釋道:“可惜你這毒不是我下的——不過我也可以幫你解啦。”

說書先生雙手合十,對著林侑拜了幾下。

林侑施著妖氣,托起說書先生打顫的下巴,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立馬纏住了說書先生的脖頸。

“都說了。”林侑朝上吹了下額尖碎發,眉眼彎彎地看著說書先生,“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說書先生嚇得鼻涕眼淚都流下了,根本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林侑。

而林侑另一手也不閒著,施出妖氣將先前詆毀他的人一並綁了。

“唉。”他無奈地搖搖頭,決定還是讓這些人做個明白鬼,“在背後嚼我和我師門的舌根,當真是,不知死活呢。”

眾人驚慌失措——這妖竟是他們剛剛才罵過的妖!

有傳言道,這林侑在他師尊死後,瘋魔了啊!

七年前,他從天火流星中僥幸活了下來,但也是元氣大傷,不得已閉關修煉,不過六七年時間,他不僅恢複如初,甚至功夫還更加精湛,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

生人無法進入冥府,妖和神卻可以,隻不過需要滿足一定條件。

生氣無法通過任何屏障,不過當人死後,生氣飄散,幻為魂氣,自是歸為鬼界——以是林侑斷定,師尊就算身死,魂也該入鬼界。魂氣可依托冥王給予的仙氣,重得生氣,歸為人界。

於是他便馬不停歇地衝下鬼界冥府,禮貌地拿出沈浟的人物像,朝冥王要他師尊的魂。

畫中人物仙氣飄飄,五官立挺,一看就是個美人胚子,最為醒目的則是發間紅帶,和額尖似有若無的金色印子。

冥王不應,一妖一鬼便直接乾起了架。在天道察覺之前,冥王為防兩敗俱傷,被人有機可乘,最終鬆了口,坦言沈浟魂魄並沒有收入冥府。

沒有魂魄,怎麼可能?!

明明距師尊身隕已經七年了,這魂魄不入地,還能飛上天不成?

還真是能飛上天。

林侑惡狠狠地回憶。那冥王早就認識沈浟了,沈浟原是天界神官,因渡劫才下凡來的,這一身死,真身歸位,自然是回天上了。

“額尖金印應是他的仙氣封印。”冥王毫無坐姿地躺在龍椅上,不加掩飾地嘲笑每一個人,“沈浟竟然還認了個妖王做徒弟,能耐了。”

林侑麵上一笑蓋過,背地裡直接朝冥王的茶水裡放毒,他知道這樣做根本威脅不到冥王,但他就是想要惡心下他。

敢騎到他頭上,就得明白會受到怎樣的後果——他也不是個隨便什麼人都能惹的妖。

他正準備再去天界尋找,哪知歇息一會的功夫,就聽見這茶樓裡的咒罵聲。本無意插手,但聽著說書先生所言,竟是在講他和師尊的事!

這就不得不管管了。

“禍從口出。”林侑歎氣,語氣卻異常輕鬆,“明明沒半點實力,還在這裡虛腔作勢,難怪人界有句俗話叫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嗯,不錯,你們老祖宗說的話挺對的。”

他兩手微微收緊,妖氣化作的繩索便也收緊,勒的那些人喘不上氣,又翻白眼又冒青筋的。

嘖。林侑內心嫌棄道,醜死了,要不還是一劍全斬了吧,怪辣眼的。

窗外柔風緩緩蕩進,牽動了旁邊紗簾。

紗簾飛舞,上頭珠子相互碰撞,發出泠啷之聲。

一片巨大的白簾自上方掉落,遮住林侑麵前的視線,沈浟趁機一扇擲出。

此扇名為金羽扇,這金羽扇通篇由金片製成,外鑲白絨羽毛,扇骨處各藏一暗箭,一經揮出,中箭之人當即斃命。雕花為飾,尖刃為實,被那扇麵一劃,削玉如泥!

林侑眼神一瞟,迅速躲過,先是脫口而出道:“誰!”

等他凝神再看那奪命之物,瞳孔直縮。

——這不正是他師尊的獨門武器嗎?!

“師尊!”

林侑頓時心跳加速,顧不得其他,妖氣一撤就飛身向前將那簾子劃走。

可還是慢了,簾子後麵,隻剩下一杯涼茶。

就連剛剛要削他的金羽扇也不見蹤跡。

“回來了?”林侑低聲喃喃道,他看著手邊的簾子,慢慢攥緊,表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欣喜,“既然來了,就彆逃啊……”

徒兒,想你想的可緊了呢。